钱海的财政局长看来真的当不成了。

县医院看病、住院条件差，人满为患，病人怨声载道。王喜贵让医生告诉病人，医院没钱改善条件，是因为财政局长钱海不给钱。正巧，医院出了一起左腿开刀开在右腿上的事故，医院都把责任扯到了财政局不给钱改善医院条件上。受害者又是个退休学校职工，两年没拿到工资了，这人的狐朋狗友多，“哗啦啦”吆喝了上百号教职员工、下岗工人和无业人员，涌到财政局要钱，围得财政局门口人山人海。

这人山人海大闹财政局，是山川县政府机关门口少见的阵势，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这人的纠集闹事，把政府欠薪、下岗、拖欠工程款、计划生育罚款等矛盾，一下子烧热了，也把政府与少数人的矛盾引到了财政局，也把财政局与社会矛盾对立了起来，也把钱海推到了这“火坑”边上。

此时，县里正开会研究一些干部的调整。李来提出调整钱海。李来的意见很迫切，也很坚决。无论李来意见多迫切，石书记就是不表态。前几次调整干部，李来也曾向石书记提出撤换钱海财政局长的建议，石书记不说不同意，也不说同意，只说要慎重，想想再说。这次，李来提出撤换财政局长的意见急切得有点紧逼书记了，石书记还是问他撤换了李来，谁来接财政局长。李来又提出了胡腾娇、龙四水、王开来等人，石书记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不表一句态。李来揣摩，石书记不表态，说明撤换钱海的意见，他一半听进去了，他是在犹豫。“不表态”，是石书记在决定一件事时拿不定主意的状态，也就是说石书记已经有六七成想撤换钱海的倾向了，如果这时再有人力推一下，石书记的决心也就形成了。

李来想什么，就来了什么。正当李来认为石书记对撤换不撤换钱海犹豫不决时，有人就替李来做书记、县长的“工作”了。公安局长和信访局长先后给书记、县长打电话报告，说，财政局门口围满了县医院住院的病号和学校教职员工，要钱海出来回答问题。具体原因是这样的：是县医院一起医疗事故引发的纠纷，医院却把责任推到了医疗设备差，财政不给买器械的钱上，引起了病人对财政局的怨恨。也因为近来到县医院看病的人太多，许多病人住不进院，住进的嫌条件太差，病人在医院闹事，要求解决住院问题，要求改善住院条件和伙食，还把医院领导的小车砸了。

病人闹医院，医院有人说，你们要闹就去闹财政局，医院给财政局打了好几次报告，县领导也批了，财政局就是不给钱。不给钱，拿什么改造医院？你们如果想今后看病和住院的条件好，也帮我们去财政局吆喝吆喝，把钱催要回来，也算帮了医院的忙了，我们会马上修建医院，医疗和住院条件就会大大改善，药费也会大大下降的……就这样，在别有用心之人的鼓动下，那些下岗的、没领到工资的和有怨恨的病人，三五成群地聚到财政局门口，替医院催要修建款来了；后面还来了一拨人是学校的教职员工，两年多没领到工资了，也是到财政局要工资的。

书记、县长听了情况非常气愤，也当然着急，交代他们做好耐心疏导工作，想办法让围堵财政局大门的病人和教职员工尽快散去，不要让事态搞大了。

好在山川县的人胆小怕事，更怕警察，警察一出面劝导，也就渐渐散去了。

石书记叫李来即刻到他办公室，李来知道是为病人和教职工围堵的事。李来想，这是接着做书记工作，促他下决心撤换钱海的绝佳机会。

正是如此，石书记找李来，是群众围堵财政局的事。

李来对书记说：围堵的事，我已派得力人员正做工作，会劝导病人和老师们很快散了的。

李来借此转话题又说：书记，还是下决心把钱海换了吧，他实在不适合当财政局长，如果让他继续当下去，不仅会把山川县搞乱，还会搞出这样那样的案子出来，那会把山川县外面的人脉关系搞远，还会把山川县的经济搞到沟里……

石书记叹口气，一脸的沉重，随着他把话说完，眉头都皱成一堆肉了。李来感到他的这番话，有些“重量”，“沉”到石书记心底去了。

李来接着说：您让我分管财政，我对财政情况还是很了解的，也对钱海比较了解，从山川县今后发展看，换任何人当财政局长，都比钱海稳当。

李来这番话透着尽职尽责的意味，特别是“您让我分管财政”的强调，他以为会让石书记真正动心。

李来没想到石书记不但没有被他说动心，却对他有了反感：选财政局长不是选个管钱的出纳会计，财政是要有相当高的专业业务的，我看选个比钱海强，尤其是人品和业务能力兼备的人很难。

石书记的话，李来虽抽了口冷气，但因为已经很不冷静了，又说：财政业务也不是多么高深莫测的东西，县一级财政的事大多是收收支支，谁干谁都很快熟练的。

石书记说：你把财政业务说得太轻巧了，我做常务副县长时主管过几年财政工作，好的财政局长，既要会算账、会花钱，又要懂经济、懂政策，并不是哪个人都能干好这个差事的。

石书记的话虽是漫不经心的，却带着教训的味道，让李来顿时紧张，他赶紧迎合书记的话说：书记您说得对，说得非常对，说得很专业。

但石书记却问李来：你还有什么财政局长的合适人选？

上句话还让他十分紧张的书记，忽然又提出财政局长的人选，话题转弯这么快，让李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已是石书记不下三次问他“财政局长人选”了，他提出一次，书记反感一次，他明明知道他李来推荐的人选，却还要问，不知书记在玩什么心眼。过去几次是“你有什么人选”，这次是“你还有什么财政局长的合适人选”，那就是他不想听过去推荐的人选。可要让他推荐不中意的人，打死他也不推荐。是实说还是不说？李来想，管他呢，就是你问我十次、几十次，我李来也还是坚持我推荐的人选。李来回答书记：还是那三个人选，一个是胡腾娇，一个是水利局长龙四水，一个是国土资源局局长王开来。

李来把推荐的人选一说出，石书记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书记这表情，还是前面几次的那种表情，让李来熟悉而又厌恶。李来心里一怔，便试探性地对书记说：书记您站得高，眼光准，还是您来选一个人吧。

石书记说：我一时还没有什么合适人选，想想再说吧。

李来赶忙问书记：那我们什么时候再碰这个事？

石书记说：那就过几天吧。

李来回应说：那我下周找您？

石书记说：下周再说。

一周后，李来找石书记，再提选拔财政局长的事，没想到石书记又是半阴半阳地说：说实在的，换钱海，我是不太愿意的，但你们三番五次地提出换他，我也拿不定主意了，财政局长毕竟是政府的重要职位，要换谁，那得听听县长的意见。我已跟县长讲过你想换掉钱海的意见，但县长不大同意。究竟换不换，我把县长叫过来，一起碰一碰，如果县长同意了，那不是不可以考虑。

石书记的话让李来纳闷，对于换钱海的事，他曾几次做过县长工作，县长说，只要石书记下决心，就按书记意见办，那书记为何说县长不同意呢？石书记究竟是啥想法，真琢磨不透。

孙县长来了，说是要碰撤换钱海的事，石书记却不着急，与县长扯了一大堆闲话后，才对李来说，你给县长说说你的想法，撤换财政局长不是个小事，这事还是主要听县长的意见。

孙县长对石书记说：还是主要听石书记的，石书记想换，就换。

石书记不表态，说，还是先听孙县长的意见。

孙县长问李来：钱海没犯什么错误，工作也很努力，财政业务又熟悉，有什么充足的理由要换他吗？

李来说：要讲钱海不称职理由，最大的理由是大家不喜欢他。具体来说，一个是死板，他是山川县搞活外面关系的最大障碍。不管是争取项目和维护与上面关系，他自己不会搞关系，也处处卡“攻关费”，卡得跑项目的部门没法与上面建立较深的关系。最近水电项目争取不下来，就是钱海卡“攻关费”造成的严重后果。还有，这人一味强调财政缺钱，该给部门的钱，即使领导批了也不给，造成有些单位工作非常被动；他都上任一年了，竟然没从上面要来多少钱，谁见过从上面要不来钱的财政局长？！我们山川县就得有一个能从上面要来钱的财政局长，既然钱海要不来钱，就让能要来钱的人当，坐着“坑”不拉“屎”，耽误别人，也耽误山川县发展。还有，钱海这人总是自以为是，唯恐天下不乱，借着清理“小金库”和财政改革，翻江倒海地查账，查得全县鸡犬不宁，人心惶惶，要再这样折腾下去，还不把山川县搞乱……

李来慷慨激昂地说了撤换钱海的一大堆理由，并说，他坚决要求换了钱海，请书记、县长下了这个决心吧。石书记说，还是那个意见，他听县长的意见后再说。

孙县长说：不管钱海有千百条错，不管有多少人不喜欢钱海，我还是那个意见，换钱海的事，先缓一缓。

孙县长接着说：钱海没犯什么大的错误，撤换得有十足理由才行，没有理由不能撤换。况且他财政业务能力很强，非常适合当财政局长。况且他为人正派，做事没有私心，况且正在清理“小金库”取得很大进展的节骨眼上，也是推行财政改革的关键时候，况且……

县长的多个“况且”，说的声音很大，使李来感到十分刺耳。

而李来仍然说：撤换钱海，也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是因为很多部门领导都反感他，还是尽快撤换了为好。

孙县长说：我不管有多少人对他有意见，关键是钱海在全身心地做事，在认真做事；我们没有理由撤换一个埋头做事的人。再说了，你推荐的那几个人，没有一个懂财政业务的，不一定能胜任这份差事。

县长执意不换，书记就沉默不语。李来眼瞅着石书记，希望此时的石书记能对他的意见哪怕是给一点点支持，哪怕是对他意见倾向性的意见，那撤换钱海的事，也会有希望成定局。可石书记就是不理他李来的急盼表情，就是不表态。不表态，就是对县长意见的表态，这一点李来当然清楚。

否定了李来的提议，李来的脸涨得青一块，红一块，像被人抽了好几个耳光，非常难看。

钱海这个财政局长，是石书记在不得已情形下选拔上去的，也不是他中意的财政局长，钱海在石书记心里没有什么分量，大家都知道。既然钱海在书记心里没什么分量，李来一次又一次提出撤换钱海，所以石书记似同意非同意。石书记的似同意非同意，是他难办，还是他另有想法？当然是难办。石书记既不想为了钱海而太得罪李来，也不能无视县长的反对意见去办；还有难办，是对一个新选任的局长不能说换就换了，干部撤换总得严肃点吧。这可是他执意提拔的局长，上任一年就换了，他这个书记的脸面往哪里放，这样做等于让李来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最让书记担心的是，换了钱海，新区建设马上要开工，几亿元资金还没有搞定，新任财政局长能在短时间搞定吗？换了钱海，钱也不一定好筹，新区开发肯定会延迟。石书记决意不换钱海。

石书记为了给李来面子，也为了给他台阶下，客气地对李来说：你都是为了山川县着想，你对钱海的一些看法，是有道理的。而眼下没有合适人选，那就先不考虑撤换了，等以后有了合适人选再说，你看好不好？

李来看书记以少有的客气，又给他面子，又给台阶，赶紧跟上书记的话说，按照书记、县长意见办，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