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秦人(6)王府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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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楚营,人心震动。若是与汉军继续相持于武关,彭城就会有陷落的危险。项王大怒,岂能坐视都城第二次被攻陷?权衡再三,项王预料汉军刚刚聚集兵力,暂时不会对西线成皋与荥阳二城展开攻势,故此,楚营上下决定放弃围攻武关的汉军,转而救援国都彭城。

于是,项籍连夜率兵撤回彭城,攻击彭越。

汉王见楚军东去,心中大喜过望。他生怕战绩稍纵即逝,立刻与黥布发兵进攻成皋,击败了守将终公,夺回了成皋。荥阳的压力大为解缓。

此时,在荥阳城下,季布和钟离昧正在与周苛、纵公两人反复拉锯。周苛和汉王一样,都是沛县的官吏。自起兵时便投入军中,深受汉王所倚重。而纵公亦为忠诚,两人得令守城之令,自然要誓死抵抗到底。

季布见两将在城上负隅顽抗,摇头道:“钟将军,汉军死守不出,我军不能再作强攻。”

钟离昧听罢,将头盔往地上一甩。怒道:“方才走脱了刘季,今次无论如何,都要把这荥阳城攻下!”

他取了一柄长刀,说道:“季将军,你带军压住阵脚。老子今日亲自攻城!”

不待季布劝阻,钟离昧竟然反身杀到城下,和士兵们一起攀登云梯。谁知纵公,周苛等人防守无懈可击,就待敌方大将攻城之时,周苛派出精骑同时出击。钟季二人没有预料到城内还有进攻的能力,一时大意,前军被周苛的奇袭击退。败退二十多里方得下寨。

项伯得知汉军夺取成皋,急忙飞书传到彭城。项王此刻刚刚击退彭越,看了书信之后,来不及休整军队。又匆匆引大军返回前线,再一次包围了荥阳。

项王召见诸将,训斥道:“本王追击刘季之时,汝等在此累日攻城。今日本王复来,荥阳还未攻下!这一月来,死伤了多少楚国兵士?今日若不能攻破荥阳,本王就以尔等人头祭旗!”

项伯一惊,他作为左尹,城池久攻不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项伯慌忙道:“项王,荥阳城池高深坚固,我军攻之月旬,缺乏攻城器械。每用云梯架设,均不能成。然臣下所知,这一月来城中粮草已彻底告罄,城内百姓折骨为炊,易子相食。若是大王能够继续围困,荥阳城内不战自降!”

项籍听罢,猛地一拍书案。众将听到“咔擦”一声,木案顿时断为两截。项伯等人大惊不已,纷纷下拜,请求宽恕。

项王大怒:“重兵围困,不战自降?前有刘季后有纪信,汝等再让本王等待汉将投降,要等到何年何日?周苛纵公二人,是刘季之亲信,如此情势之下,岂会临阵背叛,投降楚国!”

项王抽出佩剑,说道:“汉军攻下成皋,已占得先机。于荥阳,诸军不能在此拖延。”他看着众将道:“今日,本王亲自攻城,定要在日落之前攻下荥阳!”

项伯急忙进谏道:“大王为一国之君,岂能冒此大险攻城?”

项王道:“本王若不出战,营中将士如何有死战之心!”言讫,项王下令,将前军分为两队。一队由钟离昧、项它率领负责进攻城门。另一队由项王亲自带领,进攻城楼。季布一军则作为后队,负责支援。

前营的军吏听闻项王亲自出战,皆是惊恐。按照项伯的计划,原本楚军要继续围困荥阳。然而项王亲来,欲图速战。整个楚营之中弥漫着一阵紧张的气氛。

却说嬴栎在这几日来一直潜伏于后军之中。数日以来,嬴栎装扮成楚国士兵,不断地在暗中打听消息。

就在项王整编兵马,即将攻城之时。项伯却匆匆前来,命令后营准备盾牌短刀,送往前军。

后军之中有不少兵卒已被抽调前线,剩下些老弱病残。那负责看管兵器的老军吏正忧虑手下无人可用,嬴栎心念一动,当即毛遂自荐。老军吏遂让他捆扎好推车上的军械,送往前军。

嬴栎得知项籍前来,心中已有些盘算。一旦楚军攻破荥阳,嬴栎就趁机跟随大军入城,去寻找无姜的下落。

这几日之中,嬴栎对前线的战斗多有耳闻。虽然周苛等人奋力作战,但是城中粮草已断绝多日,汉军兵力不继,箭矢绝尽,城破亦不过早晚之事。今日项籍亲自攻城,荥阳无论如何也无法防守地住了。

到了黄昏,楚军重新整顿完毕,项王率亲自遴选的精锐三千,来到荥阳城下。项王对钟离昧、季布言道:“本王进攻正门,钟将军进攻西门。季将军与左尹坐镇军中,作为后援。”

两将称诺。钟离昧将令旗一展,身后立刻奔出两队楚兵,分别朝正门与西门冲去。

那荥阳城上的汉军以为打退了钟离昧与季布,楚兵暂时不会来犯。但是怎知一片喊杀声之后,城下竟然竖起了项字大旗。周苛在将军府得到急报,大吃一惊。虽然已经让纵公在城上守备,但是楚军突如其来,已经在城下展开了攻势,光凭纵公的人马,如何抵挡得住?

周苛火速召集亲兵,赶往城楼支援。走到一半,又有急报:钟离昧正在攻打西门,城楼守军死伤过半,急求支援。周苛无奈,不得不分兵副将,自己率领剩下的兵马去援救纵公。

项籍见楚军又在攻城之时受阻,立刻背负盾牌,带领兵卒猛攻。此时周苛还未赶到,纵公不得不死命抵挡。项籍背着盾牌亲冒箭矢,终于将正门攻下。楚军在西面的攻势更盛,钟离昧先前一战被汉军击退,此番无论如何不能失败。

在西楼防守的汉将见到钟离昧,立刻调来弓箭手要将其射落城下。不料冷不丁地一支利箭从城下射来,正中守将的面颊。钟离昧回头一见,却是季布在城下掩护。

钟离昧大喝一声,率先攀登上城楼,一刀剁翻了守将,杀散汉兵。

项伯见城楼已破,下令全军攻击!周苛刚刚赶到正门,却发现门外冲来无数楚兵。周苛仰天长叹,不得不组织兵士撤退,同时放弃城楼,退回城内。然而退之晚矣,汉兵刚刚撤退,大门就已被楚军攻破。周苛的背后被人一剑刺中,受伤被俘。

另一员大将纵公与楚军在城楼交战。到了最后,身边的卫兵悉数战死,项王一声令下,楚兵夺下纵公的兵刃,将其生俘。

待得大军入城,项王亲自召见周苛、纵公二将。兵士们将两人绑至大帐,项王识得周苛,温言曰:“周将军,当年你随刘季与本王一道起兵,转战多地,一同推翻暴秦。如今兵戎相见,荥阳城破,周将军亦被我军所擒。眼下,刘季守在成皋不出,见将军受困而不来救援,以致将军失败。”项王顿了顿,他见周苛脸色一白,又继续道:“本王念及昔日之情,若是周将军能够归顺楚国,本王封你为上将军,封三万户。”

项王此言一出,诸将在下无不窃窃私语。这上将军一职,在军中是仅次于项王本人的职位。先前项王还不愿招降周苛,但是为何现在又忽然转变了主意?

只有钟离昧、季布等少数大将领悟,是项王想要招抚汉军将才,收为己用。这周苛作战勇敢有谋,又是汉王近臣,若是能够劝降此人,委以官职,定能够狠狠打击汉军的士气。

周苛低着头,思索良久。项籍看着他,静待其回复。

这时候,周苛忽然抬起头来,睁目怒叱道:“吾为大汉将军,跟随汉王出生入死,岂会投降?反贼不投降于我王,定要被大王俘虏!”

项王一听,以他的脾性,终究不能容忍周苛的辱骂。他下令左右在帐前堆起鼎镬,烧起大火,将周苛四肢紧缚,投入到鼎镬活活煮死。周苛到底是条硬汉,就在深受大刑之时,仍然像纪信一样,当面大骂项籍,致死方绝。

季布在旁看着纵公,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恻隐之心。但见纵公昂着头颅,对着项籍那加官进爵的问话闭口不回。到了最后,项王将他推到镬前,纵公大笑一声,厉声道:“还不速速杀我?成了游魂,好让我早回汉王身边!”

项王忍无可忍,忽然抽出泰阿剑,众将还未反应过来,那纵公已是身首分离,死在项王剑下。项王将纵公血淋淋的首级从地上提起,问道:“汉国的俘虏,竟然没有一人归顺本王.......刘季到底有何本领?能让这样的壮士死心塌地地跟随他?”

言罢,项王将首级王镬里一丢。转身离开了大帐。

嬴栎并未参与这次攻城大战。荥阳城破之后,嬴栎跟着部队进入城中。趁着空隙,嬴栎只身在城中搜寻。然而找到半夜,嬴栎仍旧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无姜就仿佛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一般,音信杳无。

嬴栎留在街上无计可施。正彷徨时,突然见到远处有一人朝自己所处的方向而来。嬴栎装扮成楚军模样,因此并不退避。片刻之后,嬴栎看见对面走来的是一位年纪甚轻的女子。这女子手上还提着一个篮子。

女子看到嬴栎,下意识地把头一低,远远避开了嬴栎。

嬴栎看着那女子背影,心中大疑。楚军方才进城,正值兵荒马乱之际。百姓黔首,可谓夜夜闭户。为何在半夜之中还会有女子在街上出入?

嬴栎担心那女子会遭受兵卒袭击,不待她走远,便提气悄悄跟在其身后。

那女子似乎没有发觉背后有人跟踪。走了一阵,路过一处街市。道上的士兵看到那女子,纷纷主动避让,丝毫没有为难她的样子。

这一下嬴栎心中更是疑惑。他猜测这女子是否和军中的将官有关。嬴栎为了不让楚兵发现,轻轻跃上屋顶。居高临下所见,那女子在拐角处停下,转入了街上唯一间药铺之中。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那女子这次依旧提着篮子出来,手上还多了一只小小的陶壶。

嬴栎看不清篮中所放何物。但是那陶壶却看得清楚。那是一只用来煎药的陶器。这女子进入药铺之后,多半是为了抓药。只是不知道所要救治的是何人。

嬴栎忽然想起无姜。无姜精通医术,这女子又在半夜前来抓药,那会不会和无姜有关?

嬴栎心中砰砰乱跳,他从屋上跃下。按照原路跟着那女子返回。一路上遇到不少夜巡的兵士。那女子依旧是从容而过,没受到半点伤害。又走了一阵,女子来到一处府邸。嬴栎往前看了看,那府邸便是先前刘季所居住的汉王府。

守门的兵士见了女子,迅速让开一条路来。嬴栎心道:“这女子果然和营中将校有关。”见她进了王府。嬴栎便急忙绕开正门翻墙而入。

就在嬴栎翻入王府的时候,那女子已经不知去向。正懊恼间,嬴栎看见北面有一间客室烛火通明。嬴栎刚刚走近,便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味。又近几步,隐约又听见阵阵低沉的谈话声音。

“莫非是那女子的卧室?”但是那之中分明还有男子的话音。

嬴栎想了想,见四下无人。便欲凑到窗前窥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他心下一转,躲到屋旁的树下,贴着墙壁倾听其中的谈话之声。

“虞儿,这姑娘尚在昏迷之中。时日不早,煎药治病的事,本王就让下人去办可好?”

接着,一名女子说道:“虞姬恩求大王让臣妾留在此地,照看无姜姑娘。”

嬴栎听罢,心脏几乎都要从胸腔之中跳出来:“姜儿在这屋内!她没事!她没事!”

嬴栎定住心神,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见窗边人影盈盈一拜,接着又有一高大的人影出现在窗前。说道:“虞儿,你若留在此处照看孙姑娘,本王岂会不允?只是你身子虚弱,手下那些粗活,你可不要再去做了。”

虞姬轻笑一声:“大王厚爱,臣妾遵从君王之命。”

嬴栎脑海中瞬时想到:“这屋中之人莫非是项籍?”他听到屋门被推开的声音,急忙往后一转,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待到虞姬与项王话别之后,嬴栎这才从暗中探出身来。此刻四下无人,项籍也早已走远。嬴栎跃上屋顶揭瓦一看,瞧见内室之中正站着两位女子,其中一人正跪坐在席上分拣药材。另一人则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若是没有看错,这两人就是虞姬与先前那位抓药的侍女。

昏迷之中的无姜,正躺在床褥之中。嬴栎掉转过头,暗想如何行事。不一会,虞姬让侍女离开。自己则一个人在屋中开始捣药。嬴栎跃下屋去,忽然之间从斜里刺出一剑。嬴栎双足刚刚落地,就在那剑尖刺来之时,嬴栎伸手在对方剑刃上一弹,自己反身后跃。推出了剑圈。

嬴栎按住定秦剑,双目一看。这时从暗中换换走出一人。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十分紧张。

那人道:“咸阳君,又见面了。”

“季布......”嬴栎慢慢放下按着剑柄的左手。他犹豫了一阵,又抱拳道:“季将军......”

季布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屋室,示意另寻他处说话。

嬴栎心想既然自己暴露了行踪,索性就跟季布坦白而谈。季布点点头,旋即与嬴栎一道离开。

虞姬从屋内走出来,推门所见,正是月朗星沉的一副静夜。转身回去时,不知何时无姜已经醒来,正靠在墙上看着她。

虞姬上前道:“孙姑娘,你可醒来了。”

无姜脑海之中还有些事迷糊,她看了看四周,问道:“夫人,我这是在哪里?”

虞姬柔声道:“这是汉王府。”

无姜道:“汉王府?荥阳城?”

虞姬道:“项王已经攻下荥阳了。你我现在就暂住此地。”

无姜忙道:“夫人,那城中的百姓呢?”

虞姬安慰道:“姜儿,项王入城之后,只是处置了抵抗的汉军汉将,并未伤害城中的百姓。”

无姜听了,看着虞姬说道:“夫人这是在煎药?”

虞姬淡淡一笑:“姊姊不通医术,这些药材,是寻常调理身子用的补药。”

无姜下得床去,分出几味药材,说道:“夫人,这几味药材有安神定心之效。”虞姬接过药材,看到其中一味,是安定心神的远志。虞姬将这草药在手中拨弄了一阵,最后将其投入陶壶之中煎药。

虞姬看着药炉,问道:“姜儿,那日在城外发生的事情,可还记得?”

无姜摇摇头道:“姜儿记不得了。”

虞姬叹道:“那一晚上,你伤了脑颅,就把那些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无姜道:“姜儿只记得是被夫人所救......”她若有所思,终于问道:“请夫人告诉姜儿,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虞姬道:“那一夜陈平让城中妇女穿戴盔甲,出城诈降。楚兵遇之,杀戮大掠。你在乱兵之中被士卒所虏,是项王将你救回营中。”

“是项王.......救了我......”

虞姬点点头,续道:“那晚你头部受了重伤,这些事情兴许是因为那创伤而忘记的。”

虞姬站起身来,将煎好的汤药置在案上道:“都是阴差阳错之间。那晚大王本在大营之中处置军务。但是为了应对汉军的出降,大王生怕其中有变,还是亲自率军前去。”

无姜拜道:“项王与夫人的救命之恩,无姜没齿难忘。”

虞姬拉住无姜的手说道:“姜儿这是哪里的话?能让姊姊遇到你,这也是上天的眷待。”

虞姬看着无姜将汤药服下,便拉着她坐在床沿边道:“姜儿,姊姊年长你几岁,从今往后,你我何不以姊妹相称?”

无姜有些胆怯,虞姬是深受项王宠爱的妃子。自己一介平民,如何攀附虞姬这样的金枝玉叶?

虞姬看出她的忧虑,笑道:“好妹妹,你以后就放心留在姊姊身边。这样你我姊妹就互相都有一份照应。是也不是?”

无姜看着虞姬端庄的容颜,忽然跪下说道:“姊姊,姜儿不能留在这里。”

虞姬想了想,问道:“妹妹这可是要去寻找一人?”

无姜低着头,脸上一红。轻轻地点了点头。虞姬扶着无姜起身,又问道:“那么,这位少年英雄,可是唤作嬴栎?”

无姜羞赧不已,把头压得更低了。虞姬道:“你昏迷的时候,曾听你断断续续喊出一人的名字。你称他为栎大哥。后来,我问起项王,又经过打听,这位栎大哥,就是故秦咸阳君、卫尉嬴栎。”

无姜道:“姊姊都知道了?”

虞姬道:“是季布将军告诉姊姊的。”

“季布将军!”无姜问道:“季将军也在军中!”

虞姬道:“先前你昏迷之时,季将军曾前来探视。是他把你二人的事情,告诉了姊姊。只是没想到,两位都是名门之后。妹妹精通医道,那位咸阳君也是忠烈之人。”

无姜道:“姊姊,栎大哥他......”说到一半,无姜生生收回了话头。

虞姬道:“若按姊姊所知,嬴栎是韩信的部下。先前击魏破赵,咸阳君作为前锋立下大功。这样的事迹早已传遍中原。”

无姜不想欺骗虞姬,她缓缓说道:“姊姊,姜儿先前一直留在栎阳。此番东出关中,来到荥阳,便是为了见上栎大哥一面.......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虽然惨痛,但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栎大哥。”

虞姬叹道:“姜儿是一定要走么?”

无姜没有回答。虞姬看着她的眼神,问道:“姜儿,你的伤还未痊愈。等你伤势好转之后。再去寻人不迟。”

无姜问道:“姊姊,我和栎大哥的事......项王知道么?”

虞姬道:“妹妹放心,你二人之间的事,只有我和季布将军知道。再说,眼下军务繁忙,大王不能分心于此。故而这几日让我在你身边给你治病照顾。”她道:“嬴栎是楚国通缉的要犯。当时在渭水纠集亡命之徒,劫持刑场,意图营救秦王子婴。这些事,姊姊也是知道的。”

她将药碗放回木案,转言道:“那一夜汉军诈降,楚营之中并没有料到会让城中妇女出来抵挡。大王若是提前知道.......绝不会让手下兵士无端出手屠戮......”

无姜试图努力回想当夜的情形。不过,仍旧是一片徒劳。她解下额头的麻布,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道:“秦国灭亡之后,中原大地上的战乱从未停止过。现在楚汉相争,双方不到消灭对方为止,绝不罢手......这一仗仗打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虞姬道:“我追随项王已有三年。这三年来常随大军出征,即便是在生死攸关的彭城之战,我也没有离开过大王身边一步。不管是汉国也好,还是其他诸侯也好,只要项王领兵平定叛乱,天下终究会重归太平。”

“但是夫人,项王的天下,真的是你所想要见到的天下么?”

虞姬一怔,回答道:“姜儿,不管是不是我所要见到的天下,只要大王在外争战一天,我便追随项王一日,绝不后悔。”

无姜服下汤药之后,药力上来,一时头晕目眩,困乏倦怠。

两人的谈话陷入了尴尬境地,虞姬便让无姜睡下,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屋室。

季布和嬴栎出了汉王府,季布带着他,来到城中一处僻静地。季布先到:“足下也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混入楚营。”

嬴栎拔出佩剑,剑尖微颤,说道:“季布,还不出招!”

季布见嬴栎拔出定秦剑,心道:“定秦剑已经重铸......”季布往后退了几步说道:“咸阳君,今日前来,并非要与足下比剑。”

嬴栎见他后撤,也不敢托大,将剑倒持在手中,问道:“足下身为楚军大将,知情不报,可知此事触犯军法,为军中重罪?”

季布道:“咸阳君潜伏于楚营,怕是久矣。多日之前,我军后营失火,被士卒俘虏的荥阳女子无故失踪......这两件事,应当是足下所为。”

嬴栎默然,又听他继续道:“当时在下好奇,汉王刘季大败而逃,同时你潜入楚营纵火。待到后营骚乱,足下却又不曾离开,到底所为何事。后来见过夫人之后,才知道足下此行的目的。”

嬴栎道:“你欲如何?”

季布道:“咸阳君,季某有言在先,你在我营中的所作所为,皆是项缠之失误所致。项缠为三军之将,在项王分兵之时,不能约束部下,校察军情,以致营中骚乱,这是他的过失。然而,今夜季某已查明其中之究竟,为人臣者,必当将此事禀见君王以面呈。”

嬴栎心道:“季布要将我捉拿.......”

季布道:“然而,先前在吴县咸阳君有对百姓有护城救命之恩。今夜,这出城之道,就此为足下而开。”

嬴栎大起疑心,说道:“季布,你若放我出城,如何与项籍交代?”

季布道:“君不见亚父之逐,韩信之亡逸乎?”

季布所提及的,是亚父范增受谗辞官,韩信转投汉营的两件大事。

嬴栎恍然大悟,他心道:“季布对楚国的忠心已产生动摇。难道,他欲改投门庭,投奔汉军么。”

季布道:“咸阳君,过了寅时,出城就难了。你用我令符,从北门可出荥阳。”

言讫,季布从怀中掷出一枚牍片,嬴栎抄手接住。想要再问季布,不想就在那一瞬之间,季布已经消失了踪影。

嬴栎心道:“季布助我,是为了偿还在吴县所欠我的恩情。”但是,此事一经发现,他也罪责难逃。

他将牍片藏在袖中。决定返回汉王府带无姜离开。趁着楚军在荥阳立足未稳,这时离去,正是大好时机。

嬴栎在虞桕的屋外转了一圈,发现室内安静异常。他将木窗轻抬,发现屋内只有病卧在床的无姜。嬴栎当机立断,立刻退开木窗,翻身跃入。

正在睡梦之中的无姜听到窗户的响动之声,刚一睁开眼,却看到窗前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剑客。无姜见到他,几乎昏厥。她下意识地拉住嬴栎的左手,泣道:“栎大哥.......真的是你么!姜儿没有做梦么?”

嬴栎跪在席上,拍拍无姜的双手,说道:“姜儿,是我。”

无姜看着嬴栎沧桑的面容,和斑白的两鬓。嬴栎还未过那而立之年,但是却已经寒霜浸染,斑白了两鬓。无姜轻轻抚着嬴栎的脸颊,她抚到嬴栎欷歔的胡茬,看着嬴栎哭道:“栎大哥......你去哪了......”

嬴栎伸展手臂,轻轻抱住无姜,说道:“姜儿,栎大哥哪儿都没去......”

无姜在嬴栎怀里呜咽痛苦,过了许久才渐渐止住。她啜泣道:“若不是夫人和项王......恐怕今生再难见到.......”嬴栎按住无姜的嘴唇,说道:“姜儿,能再见到你已实属不易。这些话语万万不能再提。”

嬴栎眼圈一红,看着无姜苍白的脸颊,心中怜惜不已。嬴栎从怀中拿出拿出那支凤簪,放在无姜的手心之中,说道:“姜儿,你看看这支簪子。”

无姜没想到嬴栎会送给自己如此贵重的玉簪。她盯看着玉簪,不知如何是好。

嬴栎道:“姜儿,这支簪子,是赵国公主昔日所有。机缘巧合之下,被我所得。”

无姜回忆起当时在山阴的时候,两人窘迫无依。但是自己想要一支簪子的事,却一直被嬴栎记在心上。

无姜羞赧,一袭瀑发散落在肩膀一边。她道:“栎大哥,等安顿下来。我再把这支簪子戴给你看。”

嬴栎笑了笑,说道:“姜儿,一会我们离开荥阳。去赵国。”

无姜道:“为何要去赵国?”

嬴栎道:“井陉之战后,大将军已和张耳率军进入襄国,河北之大,大部为汉军所占。我就是从赵国而出,前来荥阳寻你。”

无姜道;“栎大哥,那我们如何去河北?荥阳已被楚军占领,怎能走脱?”

嬴栎将木椟交给无姜,说道:“这是季布所赠的出城文牍。有了它,就可以离开了。”

无姜道:“栎大哥,你且等等。”

嬴栎见无姜下了床铺,来到烛火之下,取了案上丝帛开始写字。嬴栎上前看了看,说道:“姜儿,这是留个虞姬的信么?”

无姜道:“栎大哥,虽然我忘了当晚在城外发生了何事,但是这几日来,的确是受夫人与项王收留。夫人待我极好,视我如同姊妹......但是.......我不能留在楚营......”

嬴栎心道:“为了我,姜儿情愿跟我离开.......”

无姜写完书信,叹道:“这些时日以来,发生了这么多大事。今夜能够见再见到栎大哥,想来,那些吃过的苦也是值得的......”

嬴栎道:“姜儿,事不宜迟。季布要你我在寅时之前离开。”

无姜想了想,将卧室收拾干净,并把帛书留在案上,这才和嬴栎出了汉王府。

无姜身子还是十分虚弱。两人出了北门之后,原本要靠抄路前往黄河渡口。但是怎发现,城外已有人在马车上接应。两人上前一看,竟然是诸庆。

两人见到诸庆,均是又惊又喜。嬴栎根本没想到会在荥阳再与诸庆相遇。

诸庆见到两人并不诧异,他将马车交给嬴栎道:“子正,又见面了。”

嬴栎道:“离洲,今日重逢,你我竟然以如此身份相见。”

诸庆伸出右手,还是向以前那样,拍拍嬴栎的肩膀。说道:“我为季布将军的家臣,此事,还得由我来办才行。”

两人扶着无姜上了马车。诸庆说道:“子正,为兄知道你是汉将,为韩信麾下重臣。不过,今晚,你我尚是至交!”

诸庆从怀中拿出一只酒囊,拉开木塞,递给嬴栎道:“子正,和老哥哥喝了这袋烈酒!”

嬴栎接过皮囊,仰头一灌而下。诸庆见了,大笑道:“咸阳君的豪气,不减当年!”

嬴栎将皮囊交还,说道;“都尉,请。”

诸庆单手一接,将那剩余的烈酒尽数灌到喉中。末了,诸庆指着北方,说道:“咸阳君,此去夜渡黄河,向北便是修武,是韩信张耳驻军之地。今夜在此话别,他日你我,战场再见!”

嬴栎对着诸庆一拜,上了马车,和无姜一道往黄河驶去。

诸庆望着嬴栎的车马逐渐远去。回忆起在吴县和他携手杀敌的旧事,但想起将来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不免心中一阵落寞。

第二日,虞姬与侍女早早前来探视无姜。不想屋内空空如也。虞姬看到案上放着一卷丝帛,拆而视之,上曰:“民女无姜,身受项王与夫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无姜身处汉营久矣,今寅夜北归,渡涉黄河,远志当归。思量缘生,再叙姊妹之情。”

虞姬派人一问,果然在寅时的时候,有两人拿着季布的文牍出了北门。身边的侍女问道:“夫人,可要将此事告知项王?”

虞姬换换走出屋室,她看着初升的朝阳,轻轻说道:“燕儿,昨夜的来客,是咸阳君嬴栎。我和无姜的缘分至此,就随她去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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