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阴阳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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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对我说过话,就在新婚之夜,她对我说:

“我死得好冤啊……我死得好冤啊……谁来为我申冤啊?”

是妻在托梦给我吗?

二姨太终于安静下来,铁链口罩什么的都拿掉了,她足不出屋,整天坐在屋子里皱眉头,一副凝神思考的样子,象一位作家在构思她的作品。大家都说,二姨太疯了。

九月初三那天是寒露节气,我象往常一样给二姨太端饭,屋里就我们俩,她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神情诡秘地说:“扣根,昨天夜里雪儿又托梦给我,说她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去把小毛头接出来吧!”

二姨太这几天茶饭不思,可她的手力气很大,象一副不锈钢手铐,把我的手铐住了,我挣不脱,只好跟她说:“二太太……”

“去!我把女儿都嫁给你了,你应该叫我什么?”

“姆……姆妈!”我违心地叫了声,二姨太开心地笑了,脸上有好多细细密密的皱纹。

“姆妈,医生说大小姐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说明肯定是那个男人的,跟我不搭界……”我憋了半天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

“你什么意思!”二姨太的笑脸立刻变得狰狞起来,“你的媳妇躺在棺材里,你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开棺材,把自己的孩子救出来!我告诉扣根,今晚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则我就……”

她把我的手越抓越紧,指甲好些天没修剪,很长,嵌到我肉里去了,疼得我呲牙咧嘴,只好点头答应。

晚上十点钟,龚家的房间大多熄了灯,只有老爷的书房还亮着灯,我和二姨太从后花园的角门溜了出去,走了五分钟的路,就到了六角公墓。二姨太打着铁壳手电筒走在前头,我背着一只麻袋走在后头,里面装着铁锹、铁铲、绳索,二姨太还带了包婴儿的襁褓,表情既兴奋又紧张,象一个外婆去接自己的外孙。她裹着一条头巾,在前头走着,不时回过头来用目光催促我,那个背影很象童话里的狼外婆……

六角公墓四周有围墙,还有一间小木屋,里面住着守夜人,我们不可能翻墙进去,但从正门进去,肯定会被守夜人发现,二姨太好象胸有成竹,让我稍等片刻,自己径直走进守夜人的小屋去了,在里面呆了大概五分钟不到,就走出来了,朝我挥挥手,我一边朝里走一边回头张望,看见守夜人的脸映在窗户上,盯着我们看呢。

二姨太对我说:“我给了他三块银元。”

战争刚结束,物价不稳,钞票天天贬值,老百姓只认金子银洋,三块银元足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开销。

我们找到大小姐的墓地,我卸下麻袋,刚喘口气,抬头一看就吓了一跳,墓碑上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嵌着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

二姨太胆子比我大,走近一看说:“别怕,是雪儿养的猫。”

我纳闷,大小姐养的猫不是早失踪了吗?我用手电筒一照,果然是黑花,可我马上又觉得不对,黑花变了,那身黑毛很长,一直拖到地上,象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大小姐被“鬼剃头”,头发掉了,跑到猫身上去了……

我终于想明白了。

“喵呜!”黑花警觉地叫了一声,二姨太露出倦意的笑容,说:“黑花是雪儿的守护神,有它在,娘俩儿就安全。”

我们开始干活,挖墓地是力气活,得靠我,二姨太只能打打下手,帮我打手电筒,足足挖了半个时辰,棺材终于露出来了。

“扣根,你听呀,”二姨太一把抓住我的手,浑身颤抖地说,“什么声音?”

我竖起耳朵一听,棺材里隐隐约约传来婴儿的哭声。

二姨太惊喜地叫了一声,眼泪鼻涕全下来了,她手忙脚乱,把四个插销全部打开,用吃奶的力气去撬棺材盖。

趁她没注意,我撒腿就跑。

我一路狂奔,逃出了六角公墓。我怕极了,怕这个女人没完没了的纠缠,要我履行一个丈夫的、父亲的责任,不管大小姐生的是人胎还是鬼胎,都跟我没关系,我不想看……

婴儿的哭声骤然响起来,一定是二姨太把棺材盖撬开了,把婴儿抱了出来……

通过二姨太,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执着,往往是胜利的关键。你看那些真正成功的人,大多是固执己见的,因为唯有他自己才能看透事物的本质,所谓旁观者清,其实有很大的局限性。

二姨太再也没有回过龚家,她知道龚家是不会容忍这个“鬼胎”的,所以抱着婴儿失踪了。这件事情我守口如瓶,谁也没有告诉。

以后的几年,国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军统局后来改名叫保密局,一九四九年上海解放,大少爷随保密局迁去了台湾,二少爷去了香港,老爷不肯走,他舍不得这座大宅子,他是这么想的:不管北洋军阀、国民党、日本人还是共产党,反正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我都可以随波逐流,谁当政我就举谁的旗,高喊拥护谁,没事的。

可老爷错误估计了形势的发展,当时他在好几家银行里都有股份,是董事,就是资本家了。一九五二年的“三反五反”运动中,他被揭发出很多“历史罪恶”,包括他在抗战期间当汉奸的事,这回没了大少爷这把庇护伞,老爷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后来死在监狱里。

早在老爷被抓前,居委会的干部就给佣人们做思想工作,动员他们离开龚家,不要再为资本家服务了,被他们剥削欺压,妇联的女干部也来做三姨太的思想工作,说全国解放了,妇女翻身了,为什么还要当资本家的小老婆?识时务者为俊杰,三姨太在离婚书上签了字,离开了龚家,佣人们陆陆续续也走了,留下来的只有大太太和龚管家,还有一条瘸了腿的狗。

老爷被捕后,龚家彻底垮了。银行股份被充公,房子被没收,准备改为中国人民银行下属的一家高级招待所,没过多久,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龚宅着了一场大火,火势太猛,木结构的房子坍塌了。

我怀疑那把火是大太太放的,她曾咬牙切齿说过,要和这幢房子共存亡。如果真是她放的,自己也葬身火海了。

离开龚家后,我进了房管所,干父亲的老本行——木匠。

七十年代,我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妻子姓赵,是个寡妇,在沪东造船厂当电焊工,身体很结实。

婚后三个月,有一天晚上,我起夜去小便,卫生间很小,才一个平方大,我不用开灯就能对准马桶,就当我迷迷糊糊准备尿尿的时候,冷不丁看见一个人影坐在马桶上,把我吓了一跳,开灯一看,竟是妻子,她坐在马桶上呆呆地看着我,更让我吃惊的是,她竟然没有脱裤子,就那么坐在马桶上,好象坐的是把椅子。

“你……你坐在这儿干吗?我差一点儿尿尿在你身上!”我大惊小怪地责问。

她盯着我看,好象不认识我似地,我就觉得她的神色很不对,好象见了鬼似的!

“扣根,你跟我说实话,你以前到底有没有结过婚?”

关于那段婚姻,我没有吐露过半个字,如果我真的结过婚,我会向她坦白的,可是……老天爷作证,那个能算婚姻吗?充其量是一场闹剧。

“真是莫名其妙!半夜三更问这种问题……”我嘟哝着,心里一阵发虚。

妻子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女孩子,穿着桃红柳绿的衣裳,头上戴着绒绣球,还是个小脚,象古装戏里的女子。她跟我说,她是你的前妻,你们很恩爱的,问我为什么要抢她的老公?她还说你辜负了她,你答应她的事情一直没有完成……”

我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居然以我的“前妻”自居!

大小姐呵,究竟是谁害的你,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怎么来问我这个局外人?还要来纠缠我的女人,害得她神经兮兮……

后来,我妻子流产,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

这就是我唯一的一次婚姻,真正的婚姻,短命的婚姻。

我再也没有结婚,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担心再连累别人,再说我年纪也大了,喜欢了一个人的清静,也习惯了一个人的寂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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