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彭七月在19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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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七月很难说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没关系,他打算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他知道包师傅有一双儿女,儿子患有肺病,经常咳血,医生说他活不到三十岁。197年,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链霉素问世;1945年,最实用的抗生素——青霉素问世。但在当时,这些药比金子还贵,普通百姓根本用不起。所以彭七月不仅带来了链霉素和青霉素的注射针剂,还来了“施贵宝”生产的头孢拉定胶囊和“金施尔康”,有了这些药,包师傅的儿子多活十年肯定没问题。

就在街边法国梧桐的树荫下,彭七月和包师傅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彭七月给他药,包师傅离开龚宅,彭七月不怕他反悔,他知道那年头人的诚信度远远超过现在。

彭七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破坏了“游戏规则”——不要改变历史。因为按照历史,包师傅的儿子在解放前就因病去世了,他救了包师傅的儿子,却给自己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然这是后话了。

正应了那句“百闻不如一见”,经过一段林荫道和一块大草坪,龚家的大宅终于出现在面前。远远望去,双斜坡的屋顶,部分墙面有曲面造型,开有水平窗、转角窗,使整幢建筑富有动感。屋顶覆盖着橘红色的琉璃瓦,宛如一片片锦鲤鳞光彩夺目,让人觉得应该配一台荷兰的风车,那样就更象童话世界了。

跟着包师傅,彭七月登台阶入门廊,地面为水磨石地坪,顶部仅有一根立柱支撑,简洁利落。由门廊进入客厅,大客厅没有铺地毯,地板打蜡,光可鉴人,水晶大吊灯的下方摆着一架德国产的钢琴,花岗岩砌筑的壁炉,其上雕刻的图案是一只弯弯长角的羊头。周围放着一圈单人沙发,后面是柚木护墙板……

彭七月瞪大眼睛目不暇接,他在找姚扣根与大小姐举办婚礼的地方,应该不是这儿,照片上的客厅是中式的,风格与这里迥然不同。

包师傅领着他穿过餐厅,餐厅大得足以让五十个人同时就餐。长方形的橡木餐桌和整齐的蜡烛台,彰显着主人的品位。拐过一个狭窄的楼梯(这是供佣人上下楼的),走进一间宽敞的厨房,厨房分中式、西式两块区域,中间是一个大的操作台。西式区里有冰箱、烤箱、煤气炉,这在当时都是新潮的玩意。中式区主要是炒菜的锅灶,那时候没有脱排油烟机,完全靠烟囱,厨房的烟囱很小,隐藏在屋子后面,不象客厅壁炉的大烟囱高傲地耸立着。

就在厨房,包师傅把他引见给龚管家,这位龚管家有一个奇怪的名字:龚四斤。据说他出生时体重太轻,四舍五入下来才勉强够四斤,在当时的条件下能活下来,实属不易。龚管家穿着一件湖青色熟罗长衫,身材不高,脸上长了一只很大的鹰钩鼻子,鼻子太大而眼睛太小,比例失调,以至于看起来象一头亚洲象。

包师傅向龚管家请长假,说父亲去世,母亲病重,急需赶回老家,特意推荐乡下的远房外甥,可以胜任点心师傅。

“我姓彭,请叫我彭七月好了。”

彭七月没有隐瞒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听上去就象乡下人。

“哦,我四,你七月,正好排在我后面……”龚管家幽默了一句,旋即沉下脸问,“你会做什么点心?”

彭七月递上一只铝制饭盒,盒子里装的是一片旺旺雪饼、两粒旺仔小馒头、元祖的凤梨酥、尚有余温的麦当劳香芋派和肯德基葡式蛋挞各一个。

“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彭七月大言不惭,“请龚管家尝尝。”

龚管家将信将疑地拿起一片旺旺雪饼放进嘴里……两分钟后,铝制饭盒就空了。

五分钟后,工钱什么的都谈妥了,佣人穿的衣服也拿到了,龚管家把繁琐的规矩笼统地向他交代了一遍。完成任务的包师傅匆匆走了,怀里揣着那些药,但愿他看不懂包装盒上的生产日期,否则会把他吓坏的,谁敢吃六十年以后生产的药?

不出两天,彭七月就跟佣人们混熟了,他们的上海话都带有很重的乡音,宁波味的,绍兴味的,苏北味的……上海本来就是一座移民城市,他们是移民的第一代或第二代,而到了彭七月这里,已经是第四、第五代了。彭七月的籍贯是宁波,可他至今还没有去过宁波,等于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七月!”

大家习惯这么叫他。

“哎!”彭七月干脆地应道。

“老爷有客人,在客厅里,你把点心端过去。”

家里通常六点钟开晚饭,下午三点半左右,龚亭湖总要吃上一份点心。

“大客厅?”彭七月嘟哝了一句,“里面只有佣人啊,都在给地板家具打蜡……”

“唉,你真笨!来了两天还不晓得?要紧的客人都在小客厅里……”

小客厅?彭七月的眼睛顿时一亮。

大客厅的北门通往楼梯,这是供主人上下的主楼梯,宽敞明亮,铜制的流线型扶手仿佛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楼梯正面有巨大的长方形彩绘玻璃,绘着花草树木和天上人间,分三段,每一层的楼梯口都可以看见一块。

经过楼梯,正北有一道隔墙,拉开一扇移门,照片上那间客厅呈现在面前。

这里完全是中式的,除了橡木的护墙板,没有半点欧陆风格,满堂的红木家具,窗户的铁栅栏上镂刻着一对吉祥凤凰。彭七月记得在照片上,新郎新娘身后有一副对联,内容模糊不清,现在可以看清楚了,上联是“亮北斗偕南极齐辉”,下联为“荣东壁同西园并耀”。确实,只有龚家才能贴出如此大气的对联。

彭七月终于见到了这位“老爷”:龚亭湖身材高大,估计有一米七八,大耳廓,这是福相,面色比三十多岁的壮年人还要红润,颌下一捋胡须,没事的时候喜欢用一把小巧的象牙梳慢慢地梳理。他穿一件宁绸长衫,虽然夏天未到,手里却捏着把桃丝竹骨子的黑色扇面,也许是为了保持一种儒雅的风度,就象英国绅士总要戴一顶礼帽。

主客正谈论着时局。

“……龚大公子在重庆,龚公一度被他们认作是‘重庆分子’差一点儿抓起来,亏得您有眼光,激流勇退,公开登报宣布断绝父子关系。可现在重庆分子变成了香饽饽,不是‘搜捕’而是‘搜罗’,或者干脆叫‘礼聘出山’,昔日阶下囚,今日座上客,实在看不懂,看不懂!”

面对奉承,龚亭湖摆了摆手说:“周佛海(注:伪政府的二号人物,财政部长)最近在玉佛寺做法事祭典他的老母,在祭文中居然大谈政治,什么‘党必统一’、‘宁渝合流’。如今在上海你可以公开拥护蒋介石,大骂汉奸,甚至骂日本的小矶内阁,你骂得越凶,人家就越相信你是货真价实的重庆分子而来巴结你。”

“如此说来,龚公也认为这是一个政治信号罗?”

龚亭湖打开扇面,轻轻摇了下说:“俄国人已经包围了柏林,希特勒快要完蛋了,到时候轴心国只剩下日本……”他收拢扇面,掐着手指头说,“陆军几乎全被拖垮在中国战场上,海军已经被消灭了,空军就剩下些神风敢死队了,以它的弹丸国土,怎能抵挡美国人的轰炸……”

客人频频点头,龚亭湖接着说:“以后的局面,你我都看出来了,周佛海和陈公博他们岂能看不出来?中国之未来,取决于国共是战还是和……”

彭七月把两碗宁波汤圆放在红木茶几上,说了声“老爷请慢用。”

他暗自觉得好笑,以前在只电视剧里看到的老爷和下人对话的场景,居然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龚亭湖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你是新来的?”

“是,老爷。”彭七月毕恭毕敬地回答。

“老包呢?”龚亭湖问的是包师傅。

“回老爷的话,他回湖州老家了,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日后还会回来的。”

龚亭湖端起景德镇的瓷碗,尝了一只汤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彭七月带来的龙凤芝麻汤圆,这些速冻食品吃完以后,彭七月就不得不捋起袖子亲自上阵了,来当一个“点心大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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