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东风临夜冷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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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月之夜,阖宫众人乘了画舫,行至婉荷岛上,天如一汪湖水般清碧,略有些柔和似絮,轻匀如绢的浮云簇拥着盈盈皓月冉冉升起,清寒的光洒在水里,微微有些凉意。

岛上芭蕉粗狂潇洒的挺立着,衬得的蕉叶格外玲珑翠绿。一簇簇的菊花开的正艳,那样袅袅婷婷,气韵翩然。

还未走到尚绿水榭,远远的就瞧见一片流光溢彩,点点光晕如繁星坠落,穿梭游走在丛林树影间,像极了夏日里的萤火虫,翩然飞舞。

行至近前方才瞧见,那庭前燃了盏盏走马灯,绘了嫦娥奔月,玉兔捣药,吴刚伐桂,高高悬垂的灯在夜空中散出温润的光。

暄姸与韵贵嫔坐在一处,身后便是一棵枝繁叶茂,暗香遥入的丹桂,花枝在风中窸窣浮动。映着挂在枝头摇曳不定的嫦娥奔月宫灯,真真如月宫仙境般幻影迷离。

这虽是家宴,众人依旧是极尽所能的描摹装扮,姹紫嫣红的衣裙,觥筹交错的笑语声声,给这百花凋零的时节抹上了娇柔艳丽。

脂粉柔香和着丹桂暗香,莺声燕语,媚眼如丝流转,这般费尽心思,皆是为了那端坐在高台,清冷浅笑之人的回眸眷顾,皆是为了那稀薄的不能再稀薄的恩宠。

暄姸隐在树影中,冷眼瞧着周遭的一切,竟愈发的戚然哀伤,她和她们皆是心思玲珑的人,皆沉沦在如海深深的红尘,直到芳华散尽,青丝添白霜,仍挣扎残喘在那少的可怜的君恩里,那点执念,望不穿亦看不透,化作了种种手段,尖利锋芒,划破了残月中旁人的梦魇,亦划破了碧水中自己的容颜,痛到抽泣,无人垂怜。

“妍姐姐,妍姐姐。”韵贵嫔的低声呼唤打断了暄姸的沉思,她满腹狐疑的瞧着韵贵嫔,回首瞧见了彤妃正笑吟吟的看着她,众人的目光皆是落在她的身上。

韵贵嫔低声对她续道:“姐姐方才想什么呢,都走了神,彤妃方才叫了姐姐好几声。”

“叫我,何事。”暄姸一怔,方才自顾自神游去了,众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丁点都没落在心上。

“彤妃提议让怜嫔献舞助兴,怜嫔却说无人弹奏,彤妃便提议让姐姐......”不及韵贵嫔说完,暄姸就变了脸色,这怜嫔本就是舞姬出身,未册封之时,时常在宫中宴席上献舞,彤妃有此提议,岂不是有意羞辱她。

她正欲找个由头婉拒,不料彤妃笑吟吟的说道:“早就听闻姐姐琴艺超群,不知妹妹有没有这个耳福呢。妹妹听闻前朝太真妃尤善音律,不知姐姐是否和太真妃不相上下。”言罢,竟回首眉眼含笑的瞧着清扬,瞧着他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暄姸半响不曾言语,冷眼瞧着众人各怀心思的笑意,那些往事已成了一根刺,不只刺在她的心上,更刺在旁人的心上,时时都可拿出来,将她再度刺得鲜血淋淋。

她瞧着清扬正欲发作,忙转了念头,起身笑道:“彤妃娘娘说的极是,嫔妾自是没有太真妃那般技艺,但为怜妹妹弹奏一曲,想来还是可以入耳的。”

清扬闻言,诧异的瞧着暄姸,她却只一笑,微微摇了摇头。韵贵嫔却拉住她的手,低声唤道:“姐姐。”

她却抽出手轻声说:“妹妹且安心坐着,姐姐去去就来。”言罢,便有宫人捧了琴,引了暄姸在一侧坐下。

她本就着了件曳地烟笼梅花留仙裙,如今坐在月冷清辉下,一团光晕笼上她的身影,那般的清丽无双,翩然若仙。素手纤纤轻拨琴弦,指尖滑过之处,曲转悠然,音韵绵长。

一曲婉转悠远的琴声扬起,庭前刹那间万籁俱寂,在随风浮动,带着丹桂沁香的空气里,那若仙乐般的琴声在低回盘旋,所有流逝的时光,仿若就在暄姸的指间起起落落。

就在琴声悠扬之时,无数姹紫嫣红的娇艳花瓣翻飞洒落,怜嫔一袭素白曳地水袖留仙裙,娉婷芳姿从半空中翩然而至,她纤足点点,衣决飘飘,映着天上那一轮秋月,似是月宫仙子从漫天花雨中行来。妙曼的舞姿,令众人惊叹不已。

众人的目光皆注视在怜嫔身上,不意那翩跹的曳地裙角却缠绕住了她的一截白皙小腿,她跌跌撞撞的重重倒在灯柱上,高高垂挂的走马灯不住的左右摇晃,瞬间被倾倒的烛火点燃,重重打落下来,火花四溅而去。

霍霍燃烧的灯罩随风卷起,短短瞬间,火势蔓延开来,那炫目精巧的帐幔,盏盏流光溢彩的宫灯,还有那树影婆娑的丹桂,皆化作了一团团冲天火光,在四处滟滟绽开,灼热刺目。

众妃嫔登时花容失色,自顾不暇的四散而去,声声尖叫划破夜空,那火势借着呼啸而过的风愈燃愈大,一时间,火光染红了天,就连那原本冷清的月,亦沾染了诡异的红晕。

更有数人的衣裙被火点燃,灼痛不堪的在地上翻滚,那撕心裂肺的尖叫令人寒颤。离火势较近的映昭容瘫坐在那瑟瑟发抖,竟挪不动一步,火已点燃了她的裙角,眼瞧着就要烧起来,暄姸见状冲上前去将火踩灭,命修纯扶了她向外跑去。

方才松下口气,暄姸瞧见清扬亦挤在人群中,几步上前护住他,谁料皇后竟早已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侧,手中捧着条茶水浸透的帕子为他掩面,暄姸暗叹口气,发觉不见了祉岚,正四处环顾间,不意竟被人迎面撞上,还未及看清来人,便已生生后退数步,跌进了滟滟燃烧的帐幔中。

很快,火光舔着她的裙角蔓延开来,灼痛她的皮肤,滚滚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只听到祉岚和清扬远远传来的惊呼声,只隐隐瞧见修纯甩开映昭容的手冲了过来,扯出她,猛地一股子凉水倾泻而下,她的衣裙湿漉漉的粘在身上,一阵风袭来,凉意凛然,身子微微抖着。

祉岚执了披风紧紧裹住暄姸,修纯扶着她在远处站定,瞧着那火势渐渐熄灭,惊慌失措的众人平息下来,往日里那些妆容精致的女子,如今却皆是发髻散乱,衣裙破烂不堪,灰烬浮面,更有红颜堪堪凋零,哪里还有往昔的端庄华美,柔美容颜。

祁恩妙得了消息,早领了人备下了步辇,那软绵的锦被驱散了暄姸满身疲累,直到在绯烟宫歇了半响,祉岚犹自惊魂未定,不住的抚着心口道:“今夜好险,幸而小姐只是灼伤了皮肤,并无大碍。”

暄姸懒懒的瘫在榻上,身上灼伤的皮肤隐隐作痛,修纯细细的在她的伤处涂抹上宁太医特制的药膏,丝丝透骨的凉意散开,她反复回想起今夜的情形,愈发蹊跷的思绪在心头盘旋不止,渐渐的眉间微蹙起来:“修纯,今夜之事,你如何看。”

不及修纯答话,祉岚急急道:“还能如何想,那个怜嫔的舞技实在太差,难为她还是舞姬出身。”

修纯却无不认同的摇了摇头,奉了杯茶递给暄姸,言道:“主子,奴婢曾见过怜嫔的舞技,绝对称得上出神入化。那灯柱也太不结实了,怎会轻轻一撞,竟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今夜之事甚是蹊跷,主子想想,那最先烧起来的灯下,坐的是谁。”

祉岚怔住,暄姸瞧着她轻笑起来:“祉岚,还是修纯的心思缜密,你还需历练。不错,确是似乎有人有意为之。只是那火,已把一切都湮灭殆尽,再多的疑虑亦是枉然。”

“小姐也真是,平白受了彤妃的羞辱。”祉岚转念忆起彤妃语带双关的嘲弄,依旧有些愤愤不平。

暄姸微叹道:“他已很是左右为难了,我又何必再给他徒增烦恼,不过是几句口舌之争,何苦计较呢。”

追月节宴席在混乱不堪中草草结束,那如同绿玉般流动的尚绿水榭亦在那夜付之一炬。本就寻不着踪迹的事实原委,愈发的模糊难辨起来。那以舞技获宠的怜嫔,也因舞技而失宠,真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就此迁居乾西,湮灭在众多薄命红颜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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