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凑字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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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下,霍恩镇的街道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行人。对于这个古老宁静的镇子而言,此刻最为热闹的地方,是博得大叔开的酒吧——大巫师塔。作为一个酒吧,除了名字略微显得古怪些外,与其他相同设施却也没有多大区别。

里面的客人几乎都是一个模样,这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论是什么身份地位的人,喝得烂醉如泥后看起来都差不多。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他是这个小镇唯一的一位神职人员——李神甫。这个小镇上的人们都是这样称呼他的。这位有着典型东方人特征的人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总之,他就这么说不清楚地出现在小镇之中,然后定居下来。

每个下午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这位神甫就会一手捧着经典,一手捏着几块钱币,穿着那套神职人员才可以穿戴,洗得白的衣裤,脸上带着略显骄傲的表情,晃晃悠悠地渡进酒店里。然后找个临近窗户的位置坐下,这之后他才会将头上那顶看起来有些可笑的灰色圆顶帽摘下来放到桌子上,将他那头漂亮的黑展示在众人面前。

没过多大一会儿,他就会和其他的酒鬼一般,迈不开腿儿。不过他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也就在这里。每到了这个时刻,他会从上衣口袋里摸索出一块蓝色的药片塞进嘴巴里。于是神奇的一幕生了,刚才还软手软脚如泥人般的李神甫,才眨眼的功夫就抖擞起了精神。“神奇的李!”“了不起的李!”“伟大的东方人!”随着这样的声音在酒馆中此起彼伏,李神甫就将那顶帽子戴回了头上,就像来地时候一般,带着略显骄傲的神情,晃晃悠悠离开酒吧。

这样的场面几乎每天都会上演,除了这一天以外。

我们的李神甫在摸索他那块神秘的药片的时候,表情明显的僵化,手在口袋里来回伸缩了几次后,他不得不沮丧的承认这个事实:那个神奇的宝贝,他忘记带来了。

于是根本站不直身子的神甫只好继续坐在他的那张临窗的座位上,接着往嘴巴里灌酒。直到他的徒弟——他来这个镇子至今,唯一收下的一个弟子展展来接他。

在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展展来了。

才十五岁的他身体还显得极其瘦弱,也许是长期不见阳光的关系,又或者是正被皎洁的月光挥洒的关系,总之,他的皮肤散着苍白。这再加上他一脸掩盖不住的疲惫神情与胀满血丝的双眼,当他几乎无声无息出现在酒吧门口的时候,差点吓到了那群酒鬼。

只有酒吧老板显得比较镇静:“你老师喝的酒,已经出他支付地酒钱了。”

这时展展显露出了与他年龄相符合的羞涩,他急急忙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铜币,洒在桌子上,却没有去清点,也没有问该给多少。然后一边以略带责备又夹带关心的口吻向神甫抱怨:“为什么你老是要来喝酒呢?”。一边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蓝色药片塞进他师傅的嘴巴里。

于是神甫很快打起了精神,不过显然他还无法立刻找回被酒精麻醉的平衡感,于是他不得不以有些狼狈的姿势趴在自己弟子的身上,然后在其耳边低语:“看来你又把剂量弄错了,否则效果怎么会这么差。”

展展很想作一下他的习惯动作来回应:耸肩,然后摊手。不过他现在当然做不到,他只能小声抱怨:“师傅你留的字条字迹太潦草了,能炼制成功我都已经觉得是奇迹啦。”

撇开这样的对话不提。总而言之,展展就这样搀扶着李神甫慢慢的回到了自己家中。嗯,是的,李神甫一直都住在展展家的——地下室。

随着皮靴底部与老朽的阶梯摩擦所出的吱呀声响,展展拖着神甫走进地下室。然后在一张看起来柔软舒适的沙边上将神甫放倒。

地下室有着足够的空间与明亮的光线,还有一堆只看外观就显得复杂难懂的器械与各种试管。在房间中央靠近通风口的位置,放置着一口染缸,熊熊烈火焚烧着其底部,使里面的深蓝色液体不断扑腾翻滚。但也许是通风效果不太明显的关系,整个地下室的空气依旧显得浑浊难闻。

“你在炼制什么东西?”从沙上坐起了身子,神甫接过展展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眯起眼睛瞧了瞧那口染缸。

“说实话,我不太清楚。”展展总算作出了他一直想做却没做成的习惯动作——耸肩,然后摊开双手。得到这样的回答,李神甫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似乎应该重新从头教起。”

展展也跟着叹了口气:“重新两个字明显是多余的,因为你从来就没有从头开始教起过。”

“好吧,让我们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亲爱的弟子,我想我至少可以教导你如何炼制出一根漂亮的法杖。”李神甫颇有些厚颜无耻的说道,而这个时候,他明显已经提起了精神:“嗯,让我们从头开始,先是选择材料。”

“那么师傅,我该如何选择材料呢?”

“当然是合适的,比如一根的木块。”李神甫不紧不慢的说道:“作为一个出色的炼金术师,我们总不会特地去选取那些贵重的,或者珍奇的材料。合适才是最重要的要求。比如我就见过一个自称炼金术师的角色,他打着给人炼制魔法戒指的旗号,收集了大量的材料,那其中甚至还有什么仙石、玉符,那些东方人的神秘玩具。可是你要知道,一枚出色的魔法戒指需要的也许只是一些精铁,加上魔法石与魔法阵。”

“也许加上那些东方人的神秘道具会炼制出神奇的东西来。”展展这样解释道:“炼金术师有追求变化的权利。”

“是的,当然有这样的权利,而且不仅是炼金术师这个职业拥有。可是当有个厨师在一份美味牛排里加的不是黑胡椒而是红糖的时候,我想你会选择掐死他,而不是拍拍他的肩膀,称赞他很有新意。”李神甫对自己徒弟的反驳显得不以为然,他很快地举出了反例,然后总结道:“总而言之,一个优秀的炼金术师,总会清楚的认知,自己要制造什么东西,给谁用。然后根据这个选择合适的材料。”

于是展展拿出了一块木头,只瞧它横截面的年轮就能清楚的认知到它的坚硬程度:“那么师傅,你瞧这个合适么?”

李神甫点了点头:“应该可以,那么你接下来该去做的就是将它打磨成一根法杖应该有的样子。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明白,也就是所谓的外观,如何才能让它看起来漂亮?让它充满魅力?给人第一眼就入迷的魔力?”

“我也许可以在杖身上雕刻一些漂亮的图腾或者花纹。”展展一边说着,一边干起了活儿。他的手法竟然及其娴熟流畅,没几下功夫,一根法杖的轮廓就在他手上显现出来。

当这个步骤结束了以后,李神甫便将食指指向了那口染缸:“对了,再继续下个工作之前,你应该把那些出难闻味道的染料倒掉,我是说立刻。渐渐觉得呼吸困难起来了。”

“那个不是染料,那是我今天的研究成果。”展展说话的时候明显显得底气不足,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他本来想试着调制一种新的药剂——比那种蓝色的药丸更加有效的药剂。而结果似乎有些讽刺,这种刺鼻的味道只怕就足够让人把喝下的酒全部呕吐出来了。

李神甫摇了摇头,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与自己弟子争辩:“算了,总之,你先让那根寒酸的法杖能让人有握住的**吧。”

展展拿出了雕刻用的小刀,开始在杖身上刻画,但看来他没有什么艺术细胞,至少他明显无法把他的提案变成现实——所谓漂亮的图腾和花纹自然不应该是鬼画符。

“停。”李神甫说话的口吻显得疲惫:“看来我不该对你有太大的期待。”

展展很听话的停止了动作:“师傅,我想也许我们可以换个别的方法让这根杖子瞧起来好看些。比如说,贴上点什么?”

“难道你要去买来那些东方人所谓的剪纸,然后贴到法杖上吗?”

“刻东西不是很难的事情。”李神甫说着,向展展伸出手:“把杖子和刀给我,让我来挽救一下这可怜的小东西。”然后他握起了刀子:“听着,比如你要刻一只鸟上去,你总要明白一只鸟有哪些特征。”

神甫略微沉吟,然后便开始了作品,三两下就在杖身上刻出了一只小鸟的轮廓:“我记得你曾经养过一只鸟,那么就雕刻它好了。”

展展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神甫动作。没过一会,神甫突然问道:“你还记得那只笨鸟的特征么?说来听听。”

“特征?”

“嗯,是的,也就是细节。如果把两只鸟放在一起,你怎么能认出哪只是你养的那一只呢?”

展展想了一会,或者说回忆了一回,然后艰难地回答:“它的羽毛是黑色的。”

于是神甫很快的在羽毛的地方又刻了几下,他居然只用一把小刀就做出了阴影的效果:“那么,还有什么?难道你只能用颜色这么单调的东西分辨记忆么?”

他的弟子皱起了眉头:“它的爪子是梅花的形状。”

神甫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可以精确地刻画出爪子的形象了。瞧,是不是这样的?”神甫很快就精细地雕磨出了梅花状的爪子,然后接着问:“还有什么吗?再仔细地想想。”

“眼神!”展展突然大叫起来:“是眼神啊。”他仿佛现新大6一般手舞足蹈:“那只小鸟,我平时都叫它笨鸟的,因为它的眼睛里,总是透露着‘笨拙’这个特征。”

神甫满意地点头,然后又画龙点睛般漂亮地在杖身上刻出了那只鸟的眼睛:“这样就行了,正因为你能记得这些细节特征,所以不论把这只鸟和多少只鸟混到一起,你都可以认出它来。”然后他将杖子丢还给了那不成器的弟子:“这样你再稍微上些颜色,就是一根不错的杖子了。”

“是的,可是总觉得还是有些单调啊。”展展拿着杖子挥舞了几下:“是不是还差点什么呢?”

“当然,法师拿着法杖是为了辅助施法而不是用一根打磨过的木头去敲敌人的脑袋。”李神甫说着,就迈开了步子,往房间左面的一个书架走去:“我记得我原来就收集过一块不错的魔法石。”他走到书架跟前,然后伸手从书架上拿起了一个小木盒,木盒盖子上沾满了灰尘。

“就是这个了,我亲爱的弟子,你实在很走运。因为你居然可以看见这么一块魔法石。”李神甫打开了盖子,然后从盒子里取出了一块黑色的石头——与展展想象中的魔法石完全不一样,并非五彩斑斓,却深沉黝黑。

“这个是什么?”展展年轻的脸庞上有些掩盖不住的失望神情,连提问都有些敷衍味道。李神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上:“这是沉默的石头。”

“沉默的石头?”

李神甫面容严肃起来:“一般魔法石之所以辅助施法,只是因为它能让魔法师更快的聚齐起法力。而这块沉默的石头,却是天生带沉默魔法的。也就是说,至少魔法师可以瞬一个沉默魔法来禁止对手吟唱咒文,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令魔法师心动呢?”

展展这才重视起了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嗯,师傅你说的对极了。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制造胶水把这块石头粘到法杖上去么?”

顿时觉得收徒不慎的李神甫差点想把那块珍贵的魔法石往展展脑袋上丢过去:“接下来才是重点。混帐小子!去画炼成阵。”

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展展听话地从乱七八糟的杂物堆里找出了红笔与一张白纸,然后把白纸铺在地上,提笔开始画炼成阵——所谓炼成阵是炼金术师最必要掌握的技能,与魔法师的魔法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展展对炼成阵的原理连一知半解也称不上,但他至少可以熟练的将之画出来。这也是目前李神甫对他最大的期许了。总之,展展很快地就画好了一个炼成阵,然后不等神甫吩咐,就已经乖巧地将那根法杖放到了炼成阵的中心位置。

“我记得原来教过你咒语。”李神甫犹豫了一下,然后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地把手上的魔法石递到展展面前:“你来做吧。”

展展也犹豫了一下,最终伸出手来接过了魔法石,然后小心地将它也放进了炼成阵里,和法杖顶端贴合在一起。

“我再和你重复一次,关键是节奏,念诵咒语与结手印的节奏。”神甫想了一下,又换了一种说法:“就好像你和隔壁那个叫柳公水心子的女孩子跳舞一样,要跟着音乐的节奏变化舞步,否则就会踩到对方的脚。”

展展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然后猛地合掌一拍,接着双手掌按向了炼成阵。同时口中念出了咒文——炼成阵突然散出了红色的光芒,然后展展很快的开始结成手印……整个过程还称得上完美,至少神甫渐渐缓和的面色可以证明这一点。

展展的咒文念到最后一句,炼成阵的光芒也一时涨到了最大。然后随着“炼成!”这一声喝,炼成终于宣告结束。光芒渐渐散去,白纸上的炼成阵也消失不见。纸面上只留有一根漂亮地法杖,隐隐可见魔法石与法杖结合处有一道暗红色光芒。

“好了,这样一根说得过去的法杖就制造出来了。”李神甫抓起了完成地法杖,然后拍了拍展展的肩膀:“你现在有什么感想?”

“我想换职业……好累又好饿。”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样,展展差点就被神甫拍倒在地上。

“新人总会如此的。好吧,为了庆祝你总算完成了一件作品,我请你去吃烤肉吧。我知道有家不错的店子。”

“师傅你要请吃饭是很好,不过我真诚的怀疑,你有钱吗?”

李神甫笑了起来,又朝着展展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法杖:“这可以卖到一个不错的价钱,然后我们就有钱买回更多的材料去继续我们伟大的研究了。”

“炼金术师真是辛苦的职业啊。”

又是正月初四这一天,秋雨楼下聚起了热闹人潮。

这是一年一度的江湖盛事——现下要问起这事从哪朝哪代开始,却也没人说得清楚明白了。便只知道,每个即将踏上江湖旅途的人儿都会在临出门的前个夜晚,给自家长辈拉着说道:“既然你现下入了江湖,这秋雨楼大会便万万不可错过。”

而现下人潮之中,却有一个瞧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儿,正是满怀好奇地踮脚向那楼上张望。这孩子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梦醉山庄的小庄主,但他此番出场,却是偷瞒了家里。否则以他身份年纪,搭上那身差劲至极的武功,岂能容他家人放心放他出门闯荡?

他便是每每听到从庄里出去的年轻人儿回庄上,喜滋滋谈起秋雨楼大会这茬,引得年少好奇心起。前些日子想方设法从家里偷偷溜了出来,决意要来瞧瞧这所谓秋雨楼大会,究竟是怎样一副景象。

但眼下等了许久,只觉得自己快给人潮挤成了肉馅,却始终未见场面有何变化,那著名的秋雨楼上始终瞧不到半个人影。

“早知道如此没趣,我就不来了,这回去还得挨上好一通教训。”他正显得狼狈,想拼命从人潮中挤出来,口中不断抱怨。却突然觉得自己衣领给人揪住,顿时身子一轻,竟是被谁给提在了空中。

他心下大骇,但听得那人声音,却立时安下心来。那种从鼻子里透出懒洋洋,这般独特声音只属他的师傅——散客展谦昂。江湖中人本称他懒散剑客,但这人实在懒得离奇,竟觉得四个字太长太麻烦,自己将“懒”与“剑”字去了,只称自己为散客。

“早要你不必参与这无聊事儿,你偏偏不听。”那散客手里拎了个人儿,竟是丝毫没影响到轻功施展,几下起落之间,已找到了一处空地。

说来也怪,这少年孩子名唤猫儿,平时也有副小猫性子,调皮捣乱得紧。可到了这散客手边,却乖巧温驯起来,此刻只低下头老实听训。瞧他那副模样,散客叹了口气:“我便知道,如若这趟不给你瞧瞧,来年只怕还要闹那孩子脾气。也罢,你随我来。”

他说着便携了猫儿,寻了条小路前行。

说也奇怪,那散客带着猫儿,一路远离人潮,但随着他左右转换方向,不过多时,却已经到了那著名的秋雨楼下。只是这块儿却瞧不见半个人影,竟好像之前人潮是海市蜃楼一般。想是知道猫儿要问,那散客不待徒儿开口,已经先行解释:“这是秋雨楼临山靠海的背面,那些江湖豪客全在正楼前堆集着。我们上楼。”

说是上楼,但猫儿睁大了眼睛来回扫望,却没瞧见大门楼梯,正是不得其门而入的最佳写照。他正打算拉他身边师傅衣袖去询问个明白,一伸手却捞了个空。再定睛一看,却见他那师傅已经懒洋洋地靠在那秋雨楼二楼的一根柱子身上,正冲他挥手:“怎么你还不上来?”

猫儿正欲答话,那楼上的散客却一副恍然模样一记合掌:“是了,我竟忘了猫儿你还未曾好好修炼过轻功,想来这楼虽不高,你要上来却还是有些麻烦。”顿时气的猫儿差点背过气去。

这散客戏弄了阵自己弟子,便施展手段领着他上楼,一路行至楼顶。到了顶楼,总算给猫儿瞧见了一道朱红门扉。猫儿冒冒失失正要伸手推门,却立时给身边的师傅喝止:“慢!”

他连忙缩回了手,只以垂询目光探向散客。却见那散客伸出手在他头上盘弄了两下,摸下几片之前穿越树林挂在头上树叶片子:“去见楼主,怎能不注意下你的仪表。”

此时却听那门内传出轻笑声,竟如百灵婉转一般好听。笑声渐止,这才传来一阵温婉:“既然是展展来了,怎么还不进来,如你这般懒散的家伙,竟也有心注意仪表么?”

只听这番招呼便知,这散客与那声音主人相识已久。被唤作展展的懒散家伙也毫不在意,当下推门而入。猫儿跟在后面,忐忑心情全写在脸上。

却见这间楼房内装饰竟是简单至极,便是连些女儿家常用的镜子梳妆台之类物件也找不到。与这秋雨楼外表那种金碧辉煌,气势磅礴全然不符。要猫儿这般小少爷出身的角色去形容,这块儿简直就算是家徒四壁了。

但这半大不小的房间之中,竟是堆满了白纸,散了一地。而正中央处摆了一张椅子,一个身着淡蓝轻纱的双十少女便赤着白嫩小脚,右手提了一管毛笔蹲在椅子上。见那散客与猫儿进门来,就直接从椅子上立起身子,笑颜如花:“啊啦,展展,今年你可把你徒弟带来了啊。”

“是了,这便是我那不成材的弟子。”不待猫儿反应过来,他便被自己师傅推上前去,正对上那精灵般的人儿。“叫她小紫就成了。”那散客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想来是懒病作,要寻个板凳坐坐。

却见那少女把毛笔甩到一边,突然伸出双手去捏猫儿的脸,然后正色道:“不成,可不能听你师傅乱说。按说我与你师傅是平辈,你是他的徒弟,怎么能喊我小紫?”

那猫儿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已经给揪住了脸,这就更说不出话来了。却又不好用强,呜咽了几声,当然是一句话也没教人听明白。

正待此时,却听楼外传来了一声大喝,竟是正宗的佛门狮子吼:“时辰到了!秋雨楼主!时辰到了!”想来是楼下那些江湖豪客已是等得不耐烦了。

那叫做小紫的少女眉头一皱,随即松开了手,拍了拍猫儿的头:“要叫姐姐,小紫姐姐。”猫儿满心委屈怒火,但见小紫眼波中荡漾温柔,脸上一团暖心笑意,一时间居然又傻眼起来,把想要兴师问罪的念头抛到了九天云外。

“小安,安儿,阿安。”小紫轻拍小手,连唤了几个名字。猫儿才刚回过神来,就见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出来。虽只能瞧见背影,但那婀娜姿态却也让猫儿能立时分辨出性别。

“楼主。”那人儿一开口,四周空气温度便像陡然下降了好几度一般,猫儿站在她身后,几乎打了个寒颤。却见小紫像是浑然不觉一般,一脸亲切笑容:“得赶紧开始了,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吧。”

那人儿点头道:“是的,一切按楼主吩咐办了。”

这时已经躺到地上的那懒散家伙突然开口:“你们也是无聊的透了,这江湖也是无聊的透了,否则我实在想不到这无聊大会是为何能举办这许多年月。”

“有需要,才有人提供。”小紫浅笑一下,随即正起容颜,向窗户那边走了过去,然后向外面探出了身子,对着楼下人潮露出甜美笑容:“各位江湖朋友,容小妹先赔个不是,此番大会准备不周,让大家等久了些。”

她那绝美容颜一现,楼下那些江湖豪客便立时少了许多喧哗声响。过了片刻,底下人潮才又出声响:“既是如此,便快快开始吧!我们可等得惨了。”也有些桀骜不逊非良善之辈的角儿不怀好意地喊道:“倘若再不开场,咱们便拆了这烟雨楼去,好教楼主晓得咱们手段!”

小紫见了这个阵势,却也不显得慌张,只朗声道:“各位来自五湖四海,当真是好给烟雨楼面子,可如此多的英雄要一一上台展示本领,只怕到了明年今日也没个结局。小妹手上此刻拿了十面令牌,这便是给一教两帮三派四门的一众英雄,只请各派一名代表上来。”

听得此话,不属那一教两帮三派四门的角儿顿时便要着急。但那小紫既然已安排妥当,自然不会闹出事来,她又只是笑了笑,然后道:“其余的朋友却也不必着急,小妹自是也备了另外十面令牌,只是要如何分派,却是好生为难。”

她说为难,那自然是托词,却听楼下人潮零散好汉英雄一齐声喊:“楼主只需将令牌抛下,大家各自施展手段,谁夺到便算。”

于是小紫便请自己侍女——那名字说不准是小安还是阿安,或者又是安儿的冷冰少女,施展轻身功夫从楼上跃下,将十面令牌分给那一教两帮三派四门的各位领头人物。而她自己,只站在楼上,手捏了另外十面令牌,看准了时机,便娇喝一声:“各位英雄瞧仔细了。”纤手挥洒,竟是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将十面令牌同时撒了出去。

这下便顿时炸了锅去,却见楼底下那些江湖客各自展露出独门轻功手段,争先恐后地跃将起来,什么“点蜻蜓”“穿花丛”“水上飘”“揽燕尾”,平时游荡江湖十数年也未必能全数拜见的各类神妙身法,现下竟是全部给显现当场。

猫儿躲在小紫身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看,虽然他只怕一个名堂也说不出来,但正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他这外行,也觉得场面热闹漂亮,只觉得没白走这趟。

不待多时,那十面令牌已经给能人讨得。出手却没取到令牌的一干角色也不再多做纠缠,只是摇头连声称道晦气。接着便纷纷后退,让出好大一块场地出来。而那一教两帮三派四门此刻也推举出了人选,这般合计共二十位英豪人物便纷纷扬起手上拿捏的那面令牌,向那秋雨楼上喊。

小紫笑语嫣然道:“那么,小妹在此便正式宣布。这江湖一年一度的盛事——秋雨楼杯奇闻异事大赛正式开赛。”

猫儿听的古怪,当下赶紧转头去问他师傅:“师傅,难道不是比武大会?这奇闻异事大赛又是什么东西?”

那散客打个呵欠,懒洋洋地答道:“那比武大赛打打杀杀,每次主办方都道学习交流,点到即止。可哪次不是杀地血流成河,早不知被官府禁了多久。但要不开些什么比赛,哪像江湖模样?”

猫儿听得云里雾里,半懂不懂,但却也觉得有哪块不对:“那这奇闻异事大赛,却又是什么性质的东西?”

“奇闻异事大赛,那是场面上的话儿,只是说着好听。说得直白了,便是吹牛撒谎大赛。各自讲些所谓奇闻异事,又或者荒诞不经的事儿。要谁说的好了,那便算是那年第一。”那懒散家伙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瞧那模样,竟似快要睡着一般。

但好歹他算给猫儿解释了干净,这便让猫儿顿时觉得这所谓大赛好生没趣。要说吹牛说谎,那他自己上去又如何不成?

他虽已有些后悔,但此刻大会已经开始,要他不看,却又如何舍得?正在猫儿犹豫时间,场下却已经连接上下了三四名角色。原来那分下去的二十面令牌上依次刻了从一到二十这些数字,那些人物便按着这个次序一一上场,丝毫不乱。

此时登场的角色,乃是那四门中的博得之门门下弟子,只见那名弟子剑眉星目,眉宇间自有浩然正气,他一柄长剑提在手上,轻挽个剑花,竟显得潇洒不凡。一站到场中便引得无数侠女芳心暗许,纷纷向四周打听这人来历。江湖中向来有些角儿消息灵通,资料齐全,以百晓生自居。此刻这些人物就显了风头,原来这少年郎唤作柳公水心,两年前出道江湖,年纪虽轻,却是一身霹雳本事。只是究竟出道不长,未多受关注,到底有哪些本事故事,要那些百晓生们仔细回答,却也说不上来。

“只是前段日子听闻,这柳公水心近些日子便要迎娶他的青梅竹马。”也不知是那个人儿唱了这段,顿时引出一片失望轻叹。

那柳公水心听得众人议论,却也不显喜怒,只向四下行个见礼,然后道:“闲话在下也不再多提,在下此次要讲的,乃是一年前,在下在昆仑山遇到的一位奇人,一件奇事。”

众人唱了声好,猫儿也连忙竖起了耳朵。却听那少年郎朗声道:“去年江湖中有件惨事,那便是江南神剑山庄竟惨遭灭门之祸,至今也还未有结果。想来各位也有所知晓。”他谈起这事,眼神中便带了些悲愤神情,在场众人纷纷叹了声惨,又催他继续说下去。

“在下惭愧,那时恰好游历江南,听闻生了这等惨事,便急忙去瞧。想若能侥幸寻到些蛛丝马迹,也能顺藤摸瓜找出那凶手来。可我到了庄上,那块却已经给一把火烧成了废墟。当时虽是极为不忿,可是究竟是全无头绪。却没想到了第二天我再去那块,竟在一块烧得成漆黑的残破门板上现了‘昆仑’两个血字。”

他说的这段,在场多数江湖客也有所耳闻,可是是否真有这么回事,却也没有证据。更不说那昆仑离中原十万八千里,谁又有心思按着这条说不清道不明的线追到那荒无人烟的地段去?

却听那柳公水心接着道:“在下当时左右无事,又想着不可让这事就此成为江湖一桩悬案。竟不自量力的备了行李,就往那昆仑山去。”

猫儿听着,大为叹服,向身旁小紫道:“这人真不错,正是侠义中人。”他说不错,那已经是他这小庄主少爷脾气能用的最大赞美。却没想小紫掩嘴笑道:“方才你师傅才与你说,这是吹牛撒谎大赛,岂能全数当真?”这话说的猫儿当时便楞住,心下暗想,难道那柳公水心竟然纯是吹牛撒谎么?但他再去瞧那人,见那少年郎一脸严肃认真,哪里像是在信口雌黄。

“在下只知道那昆仑两个字,其他一概不知,好容易到了昆仑山上,毒蛇猛兽倒是撞见不少,可活人却是半个也没见着。正自为难,不知该是继续这般探寻,还是该就这么放弃。却没想就这分神时候,手腕一痛,顿时整条手臂都麻了,只听哐当一声,连剑也拿捏不住,掉落地上。在下再明白过来,竟是被一条奇异毒蛇给咬了一口。此蛇全身血红,长约八寸,最古怪之处是生有四脚,头顶上还长了一个金色肉冠。”

他说的仔细,便令众人觉得真实可信,纷纷称奇,果然是奇事。此时便有人喊:“这等鬼怪之物,想来必有奇毒,却不知少侠是如何化解此劫?”

“问得好。”那少年郎应了一声,接着便道:“当时在下心中慌张,却还记得用那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护身匕,一气将那恶蛇斩个两截。但随即便是眼前一黑,再控制不住身子,倒在地上,唯一的念头便是——莫非竟要死在此处?连尸也不得入土么?”

众人都知他接下来要讲的便是关键,一时居然都不敢催促,只求他赶紧讲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下睁开眼来,一时还吃不准自己究竟是到了地狱,还是仍在人间。但随即又觉,自己竟身处一处山洞之中,手臂上的蛇吻伤口也给包扎干净。当时就想,多半是捡了条性命回来。”

“刚直起身子,便觉得口干舌燥,肚子也饿得直直叫唤。这时突然闻到从洞口飘进来一股烤肉香味。然后从洞外传来一个苍老声音:‘既然醒了,就快些过来。’。在下听了这声音,便往洞口走去,却见着一个老人手里拿了在下那柄长剑,上面串了被斩杀的那条毒蛇,正在篝火上翻弄。他长相容貌在下不便细说,只好给大家先赔个不是。这老者瞧见在下出来,便将那蛇肉递将过来道:‘你身上还有些余毒,只消把这些吃了,自能消除干净。’这话说完,他便长身而起,往那山洞里走,再没理会过在下。”

听得此节,在场众人又是连声称道:“奇人,果然是奇人。”

柳公水心一脸惭愧:“在下给这老者救回了性命,却连他老人家名讳也不得而知,只是结清了体内余毒,由他指点了出山的路途。这就狼狈地回了中原,待我养好了身子,再上昆仑,虽是延着之前那条路去找寻,但竟是连那山洞也再寻不到了。这救命之恩,居然无从得报,想来将是在下一生憾事。”

他讲到这里,又行了个礼,想来这段奇人奇事故事便已告结束。猫儿在楼上听得入神,待他回过神来,那柳公水心却已经收了如雷掌声,下得场去。

这之后再连上数人,却再无一精彩故事,只听得猫儿连打呵欠。连小紫也秀眉微皱,轻声道:“这次大会,远远比不上上次精彩。”

猫儿听闻此言,突然心念一动:“小紫姐姐,不知这大会胜出的人,却又有什么奖励?”

小紫笑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座纯金奖杯,有了这奖杯,那就可以随意出入这烟雨楼。而烟雨楼会永远是他的朋友。对了对了,顺带讲与你听,那奖杯此刻,可就在你师傅手上。”

猫儿睁大了眼睛,瞧了眼躺在地上,已是出轻鼾声响的散客,却怎 么也想不明白。以自己师傅那般懒散个性,哪里会有兴致与那些人一般长篇大论,讲出精彩故事。

“你可想知道,他是怎么夺到上次大会金杯的么?”小紫见下面越无趣,便把心神放多了在猫儿身上。

“想,当然想了。”猫儿连忙拽了小紫衣袖,连声哀求:“好姐姐,你快讲给我听。”

“你师傅当时是给你父亲强逼着上了场去,但轮到他去吹牛撒谎的片儿,他只打了个呵欠,然后用手指了当时坐在楼上的我,说了一句话。”

猫儿吃惊的差点跳了起来:“莫非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夺了金杯么?”

小紫笑道:“是啊,他说‘那秋雨楼主,其实是个丑八怪。’。气的我当时就对着他撒出一大把飞针。那时场上的江湖豪客都道:‘这人真是疯子。’‘胡扯’!‘说谎!’‘我闯荡江湖这些时日,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笑话!’。”

她说话的时候,想来是又想起当时那幕,脸上全是笑意:“可是这既然是吹牛撒谎大赛,他这谎话,自然也就拿了第一去。想当时我把金杯递到他手里的时候,只怕我还没消气呢。”

正在此时,却突然听到那懒散家伙话道:“听说金杯得主,可以无条件参赛,如若还能取得胜利,便可继续保留金杯一年?”

猫儿与小紫皆是又惊又喜:“难道你竟想参赛么?”

那家伙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凑到猫儿跟前,拍拍他的脑袋:“正有此意。只是这次,我却需要猫儿你帮我些小忙。”

猫儿才刚点了下头,就被自己师傅以快捷手法点住**道,不但身子再没法动弹,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以惊疑不定目光瞧着师傅,心中乱成一团。

却见展谦昂点了徒儿**道,然后向小紫招手道:“小紫,此番大会,要有稳胜手段,却需要你来帮些小忙。”

那位楼主方才见猫儿无缘无故被点了**道,心中也是迟疑,实不知这懒散家伙又要出些什么招式。见他招手,却没凑近身去,只道:“以我现下身份,如答应了你,岂非有欠公平?”

“我既然要你出手,便决然不会为难你。”那散客说到这里,突然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功夫,猫儿只见他嘴巴开合,但却是半点内容也听不进耳朵。

小紫听了展谦昂的要求,竟笑的前俯后仰,全不顾身份形象。便放佛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没口子地点头答应。

这边达成了某种协议的功夫,那楼下的二十名英雄豪杰也尽数亮过招数,此刻便到了唱票的时节。一时间互相呼喝拉票,场面好不热闹,过了些时候,这才出了公推的结果。便由一教两帮三派四门的十位德高望重前辈出场交代,这些老儿上了年纪,多半有些口齿不清啰哩罗嗦的毛病,左右闲扯了半天,这才说道关键事情:“此次大会,柳公水心公子当仁不让,该取了这秋雨楼杯的金杯。”

却正在此时,从楼上传来一声低喝:“且慢!”楼下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抬头向高处望去,却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携手从天而降。

那男子正是上届大会夺走金杯之人。那男子到了半空,伸手怀抱了身边女子,又使一招提纵功夫,便安然着地。瞧他脸上洒脱神情,竟似没费分毫力气。

可众人只瞧了他一眼,就争先恐后地把目光投向了他怀中女子。说是女子却也不恰当,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头乌黑靓丽的长盘在头上,用一条粉红丝带将头扎了起来,五官小巧玲珑,却没一处不显得迷人,那脸上红晕中透露出的羞涩更叫人陶醉。众人都想,好个美人胚子,这般年纪已经勾人心神,却不知长大了会是何等景色?又有人却想,这女孩并非那秋雨楼主,却又会是谁?只是谁也不敢冒失问,免得被耻笑为登徒浪子。

那散客怀里抱着少女,以他那般性子,居然也不嫌累。有些认出他的便纷纷取笑:“这等懒散家伙,却也知道美人在抱的滋味儿?竟不舍得放下来了。”

散客由得他们取笑,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上届金杯得主,按理我可以无条件参加本次大会,此时我便要参赛。”

群豪有些识得他手段的,便纷纷叫嚷:“按着规矩,你也可以上场,只是却不能再如上次那般,拿楼主那仙子般的人儿再来开玩笑。”

他只慢悠悠地说道:“那是自然,只是这次,我也只打算说一句话儿。”

在场众人皆竖直了耳朵,心中都想,这次难道他还能再用一句话儿便保住金杯么?就连那本已确定取得胜利的柳公水心也觉得有些不忿,只觉得那散客好生无礼,竟似全然没有将自己这些人物放在眼里。

“各位,我怀中这女孩。”那散客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只引得众人纷纷怒骂:“你倒是快些说下去。”

“其实是个男的,他是我徒弟。”

又到了正月初四,烟雨楼上,一男一女各执了黑白棋子,边下边聊。

那女子道:“你这次来,怎么没带上猫儿?”

那男子道:“他如今比原来乖得许多,这次我要带他来,他倒是死活不肯。”

仿佛想起了什么趣事,那女子突然丢了棋子,抱着肚子笑了起来,边笑边道:“摊上你这般师傅,那猫儿真是可怜。”

“或者如你所说。”

“今年你可要参赛?”

“嗯,非参赛不可。”

“哦?你莫非转了性么?这种麻烦的事情,你竟还肯做?”

“不是……其实是你们那代代相传的金杯,我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如果给其他人赢了,拿不出金杯来,我不是要给江湖中人追杀么……”

“……看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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