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九、昏厥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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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军卫队着白袍黑甲护送大王子的棺椁出皇宫至贤泽寺。送葬的队伍绵延数里,黑白幡幢如林。哭灵宫女、侍奴悲哭断肠,沿途百姓默哀祈祷。

世子桐青悒身披白绫黑袍主持葬礼,王侯百官依次在灵位前上香跪拜。贤泽寺的得道高僧率众僧人诵唱九九八十一遍《往生经》,超度大王子的亡灵得以往生极乐净土,免受轮回之苦。

诵经完毕,八名红衣僧人抬着大王子的棺椁登上升天台,侍以象雄皇族的最高葬仪——火葬。

整个火葬过程中,所有人闭目跪拜祈祷,不得睁眼,以免牵绊住亡者灵魂升天的步伐。

焚尸完毕,红衣僧人将骨灰整理装入金龛,再由高僧亲手递交世子桐青悒手中。

浩荡的送葬队伍出贤泽寺,前往穹隆银城郊外的珠玛神山。世子独自捧着金龛至珠玛山,将骨灰顺岩倾撒。至此,亡者的灵魂彻底解脱人世。

送葬的队伍返回途中,少了宫女、侍奴的哭灵声,越发沉闷,入城的道路显得格外漫长。

从圣寿日那夜开始,桑珏与驻军禁卫们三天三夜剑甲未卸,亦未曾闭眼,紧绷的神经在大队人马平安入城之后,终于松懈下来。

城门关上的沉闷巨响之中,眼前的视线忽然一片模糊,缓缓行进的人马影影绰绰,仿佛被浓雾淹没一般,她猛地甩了甩头。再睁眼,周遭模糊的人影陡然扭曲,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忽然朝她袭来,她慌忙想要拉住马缰,身体却蓦地失去了平衡,一头栽下马背。

靠近桑珏身侧的一名禁军侍卫惊呼出声,匆忙伸出手想要拉住她,但还是慢了一步。

狻猊将军跌落马背,侍卫纷纷下马,禁军卫队一阵骚动。

“散开!”一声厉喝蓦然自举丧的官员中传来。

侍卫们一愣,看清迈出官员队伍的高大身影,连忙向四周散开。

桑珏趴在地上想站起来,可眼前的一切依然旋转着,挣扎了好几次仍是徒劳。

忽地,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拉了起来,二话不说,揭掉了她的头盔。

头上的重量减轻之后,她顿觉轻松了许多,抬眼想看清眼前模糊的人影,却始终像隔了一层浓雾。

“拿水来。”穆枭头也不抬地对一旁的侍卫说完,又迅速熟练地卸掉了桑珏身上沉重的铠甲,然后伸手欲解开她的军袍襟扣。

“传太医常!”一袭黑缎鹏纹广袖挡开了他的手。

桐青悒傲然清冷的身影横挡在穆枭面前,侧头对身旁的贴身禁卫贝叶说道:“速送狻猊将军回镇国公府!”

“是!”贝叶与一众禁卫立即领命而去。

侍卫捧了水壶过来,看了眼离去的一队人马,于是默然退至卫队之中。

“给我!”穆枭拍了拍衣袍的下摆,忽然朝捧着水壶的侍卫伸出手,“正好我也有些口渴。”

侍卫愣了一下,连忙将水壶递给他。

仰头一口将水壶里的水喝光后,他随手将空壶扔还给侍卫,然后笑着瞥了眼面色冷然的桐青悒,转身走向官员的队伍之中,翻身上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队伍重又恢复秩序,缓缓地向皇宫行进。

达郭穹王穆昆眯眼看着队伍前方的那抹人影,忽然低声对身旁的人开口道:“世子对狻猊将军的确很不一般啊!”

“帝都上下都有在传世子有特殊的喜好。”穆枭唇角噙了一丝笑意,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

“那你刚刚的举动呢?”穆昆转眼瞥向自己的养子,细长的双眼精芒闪烁。

穆枭转过头,猎豹般犀利的眼神坦然迎向他的目光,不急不缓地反问道:“义父以为呢?”

沉默了一瞬,穆昆的眼中忽然掠过了一丝笑意,微点头,似是赞许地低语道:“对待你的敌人,最残忍有效的方法便是对他最在乎的人下手。”

皇宫金色的城门已然出现在队伍前方,穆枭沉默地抬头望向天边。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鲜红如血,转瞬消失在他阴鸷的眼底。

镇国公府,人影忙碌。

洛云心疼地抚着桑珏苍白瘦削的脸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自圣寿日开始,一连数日未见,再回到府中,好好儿的人竟是这般虚弱。

“没事的!”桑吉揽着妻子的肩柔声劝慰,心中亦有愧疚。

瞥了眼巡守边防数月未归、好不容易回来了又直奔皇宫而去的丈夫,洛云心中的委屈和难过越发浓烈。若不是桑珏突然病倒,只怕到今日桑吉都难踏进家门。

她一把推开他的手,强忍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要是珏儿再有个三长两短……”她哽咽着,紧紧握着桑珏的手,全身不安地战抖,“你让我怎么活啊?”

桑吉叹了口气坐到妻子身边,望着刚刚睡着的桑珏沉默不语。

“自从她十岁跟着你进宫开始,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每次看着她不是伤痕累累就是奄奄一息地被人抬回家,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洛云的胸口起伏着,情绪越来越激动,“你常年不在家中,每次出征就是数月半载,长则几年。你一出门我就开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就怕哪一天,你再也回不来……我担心你就已经很累很累了,可如今你又带着她踏上你走过的路,终日与刀剑为伍,过着以命相搏的日子……虽然这十年来我们一直把她当做男孩儿养大,可……可她终究还是女儿身啊,怎么承受得了?”

听到桑珏的房间里传来洛云的哭诉,洛卡莫的步伐略微迟疑,端着药汤悄然退至廊下。

“珠儿出事之后,我常常在想……若是当年你没有将那把刀交给珏儿,是不是现在我们全家的生活会更安定、更幸福?”洛云眼中的泪渐渐干涸,神情有一丝恍惚,抚着桑珏的脸颊喃喃道,“当年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对不起……”桑吉将妻子揽进怀里,轻抚着她不住战抖的背脊低低说道,“我知道这么多年难为你了,我欠你实在太多太多……等大王子的丧期过去,我就向甬帝请辞,解甲归田,好好儿地陪着你过下半辈子。”

洛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惊讶,“你……”

“呵呵!”他搂着她,认真肯定地点了点头,“你没听错。以后啊,我就天天在家陪着你,你可不能嫌我烦哟!”

看到丈夫一向硬朗严肃的脸上露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怪异表情,她终于破涕而笑。

“不如,让珏儿也回家吧,不要做什么将军了。我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就好。”

话落,屋内和屋外的两个男人同时一震。

桑吉垂眸看着妻子不安的眼神,内心挣扎着,久久沉默。

轻微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洛卡莫端着药汤缓缓走入房间。

“姨父,姨娘。”

“啊,你怎么亲自把药送过来了?”洛云起身迎上去,伸手欲接过他手中的药碗。

洛卡莫扬了扬眉,笑道:“姨娘这么说,是把我当外人了?”

“怎么会?莫儿有这份心,姨娘高兴还来不及呢!”洛云笑逐颜开地看着洛卡莫,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样,她坚持接过他手里的药碗,然后拉着他坐下,“只是为了珏儿的伤病总让你这么辛苦,姨娘真的很过意不去。”

“是啊,以后熬药这些事交代给胖阿婶去做就好了。梅里阁的大小事务每天也够你忙的,在家里就好好儿休息。”虽然与洛卡莫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桑吉对于这个侄子亦是十分喜爱。

“我答应过姨娘要好好儿照顾珏儿表妹的呀!”洛卡莫笑了笑,然后望向床上沉沉睡着的人儿,缓缓说道,“而且,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因为珏儿的安康,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

洛卡莫平日对桑珏的关心和紧张,洛云都看在眼里。今日,听到他对桑珏的一番真情流露,她更是欢喜不已。

如此,她更加坚定了心里的念头——女子,终究还是找个好的归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才是最幸福的!

这一觉睡得很沉,无梦无魇。

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一张眉头深锁、略带疲倦的清朗俊颜。

看着靠坐在椅子上睡着的洛卡莫,桑珏有一丝惊讶、一丝感动,更多的却是漠然。

她轻轻地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未料手臂却牵动了洛卡莫的身体。她一惊,恍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居然被他握在掌心。

尽管她的动作很轻,那只手掌的主人仍被惊醒了。

“珏儿!”洛卡莫略显惺忪的睡眼顿时溢满喜悦。

他顺手拉过她的手腕,凝神为她把脉后,舒开了眉头,“醒了就好!”

“我睡了很久吗?”她轻轻地挣开被他握在掌心的右手,淡淡开口。

洛卡莫微愣了一下,收回手,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容,“整整三天!”

“三天?”她竟睡了那么久?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沉得她不愿醒来。

“常年的紧张劳累加之伤病未曾得到休养,已令你身体的负荷到达了极限。”他扶她坐起来,目光温柔怜惜,神情却异常严肃地望着她,“再不懂得好好儿爱惜你自己,就是有神仙药草都难换回你的命!”

她怔怔地看着他脸上严肃的神情,隐约间,似乎有一丝阴影自心底掠过。

“是吗?”她淡然应声,回避他温柔关切的目光。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说完沉默下来,盯着她的眼睛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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