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遂载着静姝去了医院。静姝不知道柳眉弯住在医院哪个地方, 就去登记的地方问小护士, 小护士给她指了路。静姝就顺着小护士指的路往楼上去, 巧合的是，邵振康正往楼下来，两人这次又碰见了。

“小六，这么巧, 咱们又碰见了。”邵振康道。

“是啊，”静姝笑了笑, “你是刚刚看完玉凝吗？”

“唉, 她那丫头, 嘴馋要吃糖葫芦, 吵着要我去给她买, ”邵振康笑着走下来，“邵玉凝刚刚还在念你呢，你可来了。你先进去陪她, 我就先去买糖葫芦了。”

“你去吧。”静姝说着也往上走。

邵振康猛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道：“哦对了小六，我……我早上好像看见你三哥了……我……我还听说你三嫂……”

“你听说什么了？”静姝追问道，“我三嫂怎么样了？”

邵振康低声道：“你……你三哥的孩子……孩子似乎没有保住……”罢了又道：“我……我也只是听说，也许听错了呢。”

静姝道了谢，加快脚步往楼上去。

病房里面, 除了躺在床上的柳眉弯，就只有喻三一个人陪坐在床边。柳眉弯并没有睡着，看见静姝出现, 也只装作没有看见，继续闭上眼睛。喻三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眼，见是静姝，走了出去。

“三嫂怎么样了？”

“孩子没了。”喻三一夜没睡，两只眼窝深陷着，声音低沉着说。

“三哥……”静姝想安慰他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问是什么原因，只道，“不如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来照顾三嫂。”

“不用，你照顾不来，”喻三道，“忙你的去吧。听说你跟邵四恋爱了，今晚不和邵四一起去跳舞吗？或者去看场电影的。”

里面的人这时喊了一句“要喝水”。喻三听见了，暂时也没有理会柳眉弯，拍拍静姝的肩道：“你快回去吧，医院那么多病人的，呆久了也不好，早点回去吧，你是怎么来的？有司机送吗？”

“有的，”静姝道，“我就是放学了想来看看三嫂。”

喻三道：“她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孩子没了，身体有点虚弱，你不用担心。”

柳眉弯喊了几句“要喝水”，却见喻三一直站在门口跟静姝讲话，像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似的，气得撑坐起来，自己去拿水杯倒水。伸了胳膊够着水杯，手却一松，啪一声，水杯碎在了地上。

喻三闻声赶紧转身，走过去倒了水给柳眉弯，谁知她却不接，冷冷道：“我不渴了。”

喻三咽下这口气，放回水杯。

柳眉弯又道：“我想吃玫瑰糕。”

喻三道：“你等一会，等阿九来了，我就去买。”

“可我现在就想吃。”

“你忍一忍。”

柳眉弯摇头：“我忍不了了。我现在就想吃玫瑰糕，我要你去给我买。”

喻三只好起身。

“要王福记的。”

喻三脚下一顿，走到静姝身边道：“人你帮我照看一下，她有点难伺候，你……就忍一忍。我很快回来。”

静姝点头：“三哥放心，你去吧，三嫂我来照顾。”

喻三离开了。静姝走到床边坐下，柳眉弯翻过身去不看静姝，闭上眼睛继续睡。静姝也不敢打扰她，安静地坐在旁边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柳眉弯突然说道：“你知道孩子是怎么没有的吗？”

静姝愣了一下，这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那就是在和自己说话，追问道：“三嫂节哀，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胡思乱想。”柳眉弯转过脸，反是冲着她笑，“节哀？为什么要节哀？我若说我一点都不伤心你信吗？”

不信。静姝仔细盯着她，她脸上摆明的都是哀恸的神色啊。

柳眉弯越说越起劲了：“我一点都不伤心，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她们就怀疑他不是你三哥亲生的，你也怀疑吧。”

“没有。”

柳眉弯根本不会听她说了什么，继续自说自话：“要是生了下来，他一辈子该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又受着别人什么样的眼光？有人就会看不起他，说他有个很贱的亲娘。他生活的那个喻家，他的家人，一个比一个会做戏，笑迎迎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假。还有你……”柳眉弯的眸光骤然一亮，指着静姝道：“还有你，你也假惺惺的……当初不是整天在跟你母亲身边嚼舌根吗？不是看不惯我吗？不是巴不得我离开你三哥吗？现在又跑来装好人是不是？”

静姝道：“如果我以前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还请你见谅。我想说的是，人都是会变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此时并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柳眉弯心里这样想，看着她的眼睛，却没有说出口。

静姝又道：“三嫂别动气，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不要想那么多，有些时候，许多人和事其实并不是像你想的那么复杂。”

柳眉弯又翻过身去。

房间里寂静了片刻，又响起柳眉弯的声音：“你知道孩子是怎么没有的吗？我还没有告诉你呢，你想知道吗？”

静姝道：“三嫂先好好休息，我现在不想知道。”

“可我偏要告诉你，”柳眉弯道，“是我自己喝了堕胎药。”

见静姝没有反应，柳眉弯又问：“你就不问为什么吗？”

静姝心里乱成一团，脸色平静道：“看来三嫂真的是伤心过度了。”

“因为我不想生下他，我不想生下你三哥的孩子。”

静姝依旧平静道：“三嫂真的该好好休息了。”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你可以马上回去告诉你母亲跟祖母，她们马上会把我赶出家门的。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静姝追问：“为什么是我希望看到的呢？我从前不喜欢你，大概是因为我觉得你对我三哥不够忠诚，你若是心里有我三哥，怎么会是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呢？我现在也没有装好人，我此刻还是不喜欢你。但是我知道我三哥喜欢你，也正是因为我三哥喜欢你，我知道你离开他他会消沉、会难过，所以，我更希望看见你们夫妻和睦。至于你说的你自己喝了堕胎药，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你真的是配不上我三哥，孩子有什么错呢？可我觉得你说的不是真的……”

“你为什么觉的不是真的？”柳眉弯追问，这时才发现病房门口站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柳眉弯从他脸上看见了和邵振鹏略微相似的神情。

“喻静姝……”他张口喊了句。

静姝听出是邵豫棠的声音，转头去看。邵豫棠拿着鲜花进来放下，俯身在静姝耳边道：“一会过来。”又转身出了病房。

“他是邵四？”

静姝点了点头。

他四弟都知道了，他应该很快也会知道了。柳眉弯心想。

静姝陪在床边又守了约摸一刻钟，喻三风风火火地提着买来的玫瑰糕回来了，发现病房里的气氛安静，喻三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对静姝道：“忙你的去吧。”

静姝便往邵玉凝的病房里去。心想：他怎么来了？今天明明不是礼拜末啊。

奇怪的是，邵玉凝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邵振康不在，也不见邵豫棠的人影。“一会过来。”难道不是往玉凝的病房里吗？

邵玉凝一见静姝，欢喜地嚷道：“喻六小姐可真是忙啊，终于抽得出空来看我这瘸腿的病人了，我简直想死你了。”

静姝笑道：“不至于吧，你自己算算我们上一次见面才是什么时候，这么短的时间。”

邵玉凝道：“我现在是一天不见你心里就特别不舒服。我都怀疑自己是磨镜子，爱上你了。”

静姝道：“抱歉，我今天没有带书本和笔记过来，之前做好的一不小心给弄坏了，得重新做，所以今天不能帮你补习了。”

“没关系没关系。”邵玉凝哈哈大笑，“就说说话。”

静姝坐下来道：“我之前看见你六哥了，他说要去给你买糖葫芦，他人呢？”

玉凝道：“买来了，我吃完了，他走了。他还多买了两串，说让我留给你，我想着你也不爱吃，就把你的那两串也吃完了。”

静姝笑道：“谁说我不爱吃？好哇，你吃了我两串糖葫芦，下次赔给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啦？”邵玉凝道：“六哥说你三嫂也住到医院里了，你三嫂的情况怎么样？”

静姝摇了摇头。

邵玉凝不再多问，唧唧喳喳地说起别的事来，静姝和她聊了一会，犹豫着问她：“你……你四哥今天有过来吗？”

“你想他啦？”邵玉凝眨着眼睛。

静姝心想：邵豫棠不像是个会到处声张的人，玉凝应该还不知道。就道：“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

“那我该用什么眼神？”

静姝鄙夷地看着她：“你就不能好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吗？”

玉凝道 ：“你问的什么问题来着？我不记得了，你再问一遍吧。”

你个小妮子，存心逗我。静姝道：“你不回答我就算了，我走了。”说着便要起身。

邵玉凝急忙拉住她：“干嘛呀你，他没来呢！他哪里有空。我今天问六哥了，他说二哥四哥五哥最近都忙得不得空闲，往后一个礼拜，就只有他一个人来看我了。”

“啊？”静姝心想：难道我刚才是眼花了？没有吧。

门外传来军靴声。邵豫棠走进来道：“我怎么好像听见你们在议论我？”

邵玉凝道：“你怎么来了？六哥不是说你没空吗？”

“嗯……”邵豫棠不住点头，“是没空，我这不是专门为了看你抽了空来的吗？”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和鞋：“衣服都来不及换呢。”

抽空看我，四哥有这么好？邵玉凝总觉得今天他的目光怪怪的，似乎老往喻静姝同学那里跑，而喻静姝同学也很不对劲，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有点刻意回避看他又忍不住要看他的样子。机敏的邵玉凝洞察了这一切，对邵豫棠说道：“四哥好耳力啊，喻六刚刚正跟我问你呢，她问我你今天来了吗？她还说她一天不看见你心里就不舒服。”

“我哪里……”静姝不住腹诽：邵玉凝，说起谎话来脸色都不变。

邵豫棠脸上也瞧不出喜悦的神情，咳了咳道：“说了是抽空来看你，现在看也看了，我得走了。”走到门外见静姝还没跟上来，又喊道：“喻静姝，我来的时候又碰见你家司机了，你三哥让他去接其他人了。你家司机又托我送你，你现在不回去吗？不回去之后就自己打车了。”

静姝站起身，厚着脸皮道：“那……玉凝，我就先回去了……那个，那个笔记不是毁掉了吗？我得重抄了，我下次再来看你。”马上跟出去了。

邵玉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消失，自言自语道：“她家司机天天有事哦……”总觉得怪怪的。

静姝跟在他身后走着，见他一身戎装，脚步轻快，以为他很赶时间，静姝就没有说话，一路低着脑袋，小跑着追他的脚步，追得气喘吁吁。邵豫棠突然停下脚步，静姝只顾低着头小跑着追赶，一下子撞了个满怀，听见他笑道：“下个楼就累了？喘成这样。”

静姝站直了道：“当然不能跟你比。”

“你还是得多锻炼锻炼，”邵豫棠转身道，“走吧。”

“去哪里？”

“送你回去。”

静姝道：“你要是特别忙的话，就忙你的去吧，不用送我。我家司机来了。”

他嘶了一声，挑着眉看着她，她有时候是真的蠢。邵豫棠笑道：“我不是说了吗？你家司机回去了？”

“回去了？”静姝心想：难道跟上回车坏掉一样托他送我？于是追问道，“你看见他了？他托你送我的？”

“可能是这样吧。”他又道：“我还没有到忙得不可开交的地步。抽空不假，专程看邵玉凝却不是真的。”

喻静姝这才有所顿悟，偷笑了下……

坐到车里，邵豫棠却拿了一张小票给她。静姝接过一看，只见是一张电影票，狐疑地看着他。

他道：“礼拜六晚上六点我来接你，没空也得抽空。”

“这是什么电影？”

“就是那位余小姐演的。”

他这么一说，她想起来，里面还有许织云呢，静姝把头摆向车窗，看着窗外，一口答应：“好哇。”窗外的风景，颀长的街灯，风格迥异的建筑，行走谈笑的男男女女，一晃就过去了。

静姝心想：她和他这是在恋爱吗？恋爱就是这种感觉吗？想着想着静姝不由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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