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事起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山脚下堆积着层层尸骨,寒意逼人。

云幕有一刹那以为自己会如同那些尸体一样,彻底的粉碎在珩山下。然而腰间的铁钩却在风里晃了晃,提醒他生机触手可及。云幕没有迟疑,迅速解开铁钩往山壁扔去,下坠之际,扣住一块凸起的石头,坠落在那一刻停了一下,但西南王并没有将缠在他腰际的手松开,显然已有了必死决心!西南王猛然一扯,因重力过大,那块石头无法承载两人的重量,又倏地坠下。

“混蛋!”云幕骂了一声。

西南王仍旧一脸笑意。他眸上被利箭穿破的伤口翻着血肉,血滴如泪般从眼角滑落!悚然万分!

“将军!”山壁上的同伴惊呼道,对云幕时隔八年的再一次坠落感到震惊不已。

云幕猛地喊道:“射击!杀了萧曲靖!”

悬在山壁上的将士顷刻都掏出了弓弩,然而因为坠落速度极快,他们一直无法将箭矢对准西南王,唯恐会错杀云幕,不约而同迟疑几分!

“快!”云幕见状又催促了一声,“快射击!”

士兵颤颤举着弓弩,时间流逝间终于射出一箭,但却扑了个空。箭矢从风中穿过,不知落向何处。

云幕将铁钩收回手上,欲再次扔出去,西南王却死死扣住他的手臂!

“你竟然还活着!”西南王低低笑道,“但这一次,我必定让你死!”

“萧曲靖!”云幕眼看渐进的地面,忽然历喝,“该死的是你!”

话音方落,耳边倏然飞来一支箭矢,准确无误的刺入西南王心口。随着这一痛击,他终于松了松手。但面对死亡,西南王只是笑着,目中毫无半分恐惧。

“将军!”千钧一发之际有士兵抛出了铁钩勾住云幕手上缠着的那一只。

西南王的力气逐渐减弱,僵持了片刻,终于松开他坠下山崖!

山风呼哨着从耳边飞过,西南王透过一片血色仿佛看到了一个红衣女人,她正缓缓朝自己靠近,时隔五年,朱颜未改。

“是……该死的是我,施儿,该死的一直都是我……”

极弱的声音掠过山风传入云幕耳中,在听见下坠之人吐出那一个名字时,他的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微弱的痛感。

少顷,山脚下传来一声闷响。

望月士兵往前走了几步:“是西南王。”

他向西南王凑近,探了探气息,片刻,腾起欢呼:“西南王已死!请将军带领我们杀向延卞!!”

望月士兵踏着尸骨,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的将领!

睡梦中,萧钰仿佛听见一声急喝!

而对她露出狰狞面目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一心敬仰的母后。

她一身红装立在山谷里,脚踏赤血、嘶哑着声音望着一具尸骨喊道:“曲靖哥哥,你不能死……”

萧钰猛然从床上坐起来,肩膀微微颤抖着。

然而脑海里却不断闪过那具尸体的惨状。父王的脑袋被一块石头敲破,鲜血四溅,他的眼珠子也仿佛被人生生挖掉一般,十分可怖。

“不过是一个梦!”静下心后萧钰舒了口气,可既是梦境,为何一切都如此真实。

“大晚上的不睡觉?白日可还要干活。”忽然有人在身旁打了个哈欠。

萧钰猛然回头,一名羽骑侍卫的脸倏地放大在眼前,顿时让她一惊。

“睡吧睡吧。”片刻,他挠了挠头,又躺回去。

翌日晨起,便又忙碌到了正午。

萧钰从昨日开始便因为身形矮小一直被另几个羽骑侍卫嘲讽,说她是花钱进的羽骑,八成是被分到那个酒鬼路副尉麾下去了,所以养得一副懒散的样子。但她本也不是羽骑中人,只好缄口不辨。

“喂,吃饭了!”嘲讽归嘲讽,但同来的羽骑侍卫还是挺关心这个小个子,每到派膳时间都会多替她拿一些。

萧钰走过去,脸色看起来十分差劲。

侍卫将食盒递到她手中,顺道同情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多吃点。”

她接过来,打算寻个清净地方吃饭。

然而方坐下,便听到前来送膳食的侍女边走边窃窃议论道:“你们知不知道住在宫里头西南王府来的郡主?”

“自然知道,那可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再过一日就要与太子大婚了,我一定去凑凑热闹。”

“你一个小小宫女,凑什么热闹。”

“宫女怎么了……不过话说回来,郡主病重至此,神志不清的,还怎么成婚?诶,空有富贵之命,却无富贵之身……”

听到这里,萧钰猛地丢下食盒跑上前拦下她们。

“将士有何吩咐……”

“郡主病重了?”

谁都没有料到这位羽骑将士会忽然问这个问题,足足愣了一刻,侍女才狐疑着点了点头。

萧钰张开拦着她们的手忽然无力的垂了下来。

侍女觉得她神情痛楚、十分奇怪,不想多做停留急急忙忙要走,然而走出几步后,却有一个侍女回过身,问她:“将士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萧钰压低声音:“我,她……她曾救过我一命……”

或者可以说,她幼时贪玩外出,每每带伤回来,只有萧灵玥会照顾她,给她找大夫、端药喂药,何止救过她一次。

侍女不知为何动容,忽然走到她身边宽慰道:“郡主是大淮的太子妃,身份贵重。宫中御医自会想尽办法医治好郡主的。”

“你能见到郡主吗?”

“这个……我不能见到,但我有个朋友在佩春殿当值。”

萧钰忽然握住她的手:“你可否帮我转交给郡主一件东西。”

侍女的同伴在这时走上来:“送慈,赶紧走,我们不能在楚徽宫多做停留。”说罢,警惕的看了萧钰一眼。

然而侍女却点了点头:“可以。”

萧钰急忙从怀中取出一张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看得出年岁的纸,递到送慈手里。言谢之后,两人方匆匆别过。

而对于送慈,萧钰并不打算提防什么。也不担心她会看到纸张里写着什么,因为上面只写了一个“钰”字,但那个字里,却埋藏着姐妹俩幼时的记忆和秘密,萧灵玥只要看到,就会知道萧钰想说的是什么。

偌大的楚徽宫中,有人将这一幕收在眼底。

贺楼乌兰端坐在楚徽宫内殿的帷幕里,冷眼望着这个行为怪异的羽骑侍卫。

“他究竟是谁?竟然会知道玉屏卷。”

萧钰能对画卷描述出那一番话,分明是见过澹月图和日夕图。贺楼乌兰嘴角微牵,问身旁的人。贺全望过去:“只觉得眼熟,不过不认识。”

“不过寻常侍卫,怎么会知道这些?莫非是陈浚将此事告知他的属下……”她猜测道。

贺全啧了一声:“绝不可能!陈浚怎会是多舌之人。”

“但……”

“你可真是多心,陈浚和皇帝一条心,都不愿无关人等知晓玉屏卷之事。”贺全不耐烦道。贺楼乌兰却嗤笑:“羽骑对于陈浚来说可不是外人,再说,他与皇帝真的是一条心?”

“否则陈浚怎会把你献给皇帝,凭他如今手握重兵,为何不自己留着这个秘密,夺回玉屏卷?说起来他可是陈家的人……”

“如果不是陈浚……”她不急不缓,“无妨,反正等祭祀结束,这些见过玉屏卷的人也难逃一死。”

贺全只觉得心中一阵冷意:“皇帝也真是狠毒,既然早就下定决心,不让这些参与搭建祭台的工匠和侍卫活命,何必还要召羽骑,他们可是一伙的。随便找些能干种活的粗鄙之人不就好了。”

“这你就不懂了罢,一来,楚徽宫乃大淮神殿,岂可让那些只有蛮力的粗野之人踏入!二来,召羽骑入宫,不过是想给陈浚一个告诫!”

他搓了搓手掌:“什么告诫?”

“告诫那位战功赫赫的王爷不可居功自傲、更不可功高震主,这天下大权是皇帝一人的,任何人也不能轻易触碰。”贺楼乌兰冷冷道,“他哪怕要杀的是羽骑,也无人可反抗。”

贺全大吃一惊:“这件事莫非陈浚是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怀瑞王并不愚蠢,皇帝这点心思连我都知道,何况是相伴君王左右的他,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怀瑞王虽失去了六名羽骑侍卫,却可凭此表明立场,换来皇帝的信任。”

他旋即恍然大悟:“你还是那么聪明,若说当年祭司之位传给了你,贺楼氏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族氏败落,枉失大权!”

贺楼乌兰随即冷冷剐了他一眼,沉默下去。

这一日的晚膳,陈浚是在宫中用的。

皇帝在书殿中看完折子,便把陈浚召入宫中。在书殿偏殿传膳。

“贵妃派人来说,郡主身体似乎不太好……”皇帝悠悠叹息着。

陈浚做得很端正,神情也很生疏:“皇上英明,时间掐的刚好。”

皇帝夹起薄如纸张的肉片,送到陈浚碗里:“连御医也未能发觉罢?”

“皇上这一计,防的并不是御医。”陈浚将那肉片夹起送入口中,吞嚼间并没有一丝迟疑。皇帝一笑:“贵妃虽不算精通医术,可一旦用药草,就一定逃不过她的眼睛,所以……朕只有用蛊。”

“在膳食中放入毒蛊,自是好些,毕竟还瞒过了身为贺楼后人的郡主!”陈浚放下筷子,说道。

皇帝冷然:“那并不是贺楼氏的毒蛊,而是来自陆桑毓池中的蛇蛊。”——以蛇毒为引,将斑月幼蛇养育其中,而幼蛇细如丝线,流入膳食内不易发觉,却是最能毁损人体的毒蛊!

陈浚听到还是不禁微微震惊。他预料到皇帝手段不纯,却未料到皇帝用的竟是陆桑的毒蛊。原来这么多年,他还同远海异族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看来,陆桑的突然造访和皇帝的赐婚都并非偶然。除却交换《玉屏卷》和驸马之位,他们是否还有什么他不知情的交易?

皇帝发觉陈浚眼中闪过浅浅的狐疑,话锋一转:“朕自然希望贵妃嫁入皇宫后,也能将自己看做皇族的人,这么多年来,她为朕的后、宫操碎了心。此番,望她不会让朕失望,不会把祭典之事透露给景城王。否则,景氏今日地位也不可留了。”

陈浚眉目一动,“只是皇上的这一试探,着实令臣担心,万一贵妃……”

“所以朕才让你派羽骑悄悄盯着景城王府的人,一有不对,立即扼杀。”皇帝打断他的话。

“倘若景贵妃通过了试探又该如何?”

“立后!”皇帝轻轻说道,“后位久悬不定,怕有人以为有机可乘。”

陈浚试着问他:“皇上指的可是慕容?”

“是。”皇帝也不隐瞒,“慕容守握有兵权,如若立昭庆为后,难免担心外戚干政!景氏出身商贾,又不参政,相比其他人更让朕放心。”

陈浚默默颔首赞同,皇帝望着他忽然一笑:“再过一日煜儿就要立妃,怀瑞王何时才能考虑自己的终身之事。”

没料到皇帝会突然提起这个问题。陈浚一时错愣,不知作何回答,表情忽然沉了下去。

对于那桩陈年旧事,皇帝也并不陌生,转眼看见陈浚如此便笑了几声,将这份尴尬掩盖过去:“莫非是有了心上人?说来朕听听,朕这个皇叔一定为你好好办一场喜宴!”

“皇上多想了。”陈浚蓦然道,顿了顿,说,“臣此时无心儿女之情,只想为皇上效力,稳固大淮江山。”

闻言,皇帝有些动容:“皇兄已去多年,大淮初建,朕忙于政事的确对你不够关心,怀瑞王,皇兄在你这个年纪时,已妻妾成群,儿女众多,可惜啊……南唐覆灭,你父亲只带了你从府中逃出来,你母妃和众兄弟姐妹都死在刘若和陈怜刀下!朕真恨自己当时无能为力。”

皇帝陡然提起往事,陈浚本就阴沉的面色更是霎时苍白。

战火硝烟灭门的那一刻,正是他立誓血拼沙场报仇雪恨之时。也是那样不怕死的自己和陈氏子孙的身份,才让他走到如今这一步,成为赫赫有名的怀瑞王!离天下宝座仅一步之差!

“皇上无须自责。”然而陈浚却宽慰道,“当时之境,陈怜勾结帝师刘若举兵谋反引发战乱,皇上的太子府也未能幸免于难。”

“幸于煜儿还在!”皇帝眼中隐着浓浓的恨意,转而冷冷一笑,“当年陈怜急于铲除朕妄想继承大统,却未料到,走到最后的却是朕这个手无兵权的皇子!”

一场晚膳因往事而让这两个从战火里踏过的人食之无味。

静默了良久,皇帝屏退陈浚:“明日务必要严守江淮,太子和公主的婚事,定不能有差错!”

“是。”陈浚行礼接旨,退出书殿。

皇帝挥手召来于总管:“笔墨奉上!”

于总管颔首出去准备,侍婢将桌上的东西撤下。待于总管备好笔墨之时,桌子已然清理干净。

他取过纸卷铺在桌子上,接过于总管递来的笔画,方想在纸上描摹什么,然而在下笔的那一刻,竟忽然忘记了那个女子的眉眼,无从下笔。

看他静默,于总管也不敢说话,在一旁兀自研墨,皇帝忽然站起身,把笔一扔,喝道:“将这些收起来!”

“是是是……”于总管维诺着,招手唤来宫人,迅速再将桌上的东西收起。

皇帝冷眼看着这一切,半晌,忽然想到什么,抬步走出书殿。

于总管急忙随在身后,走了几步看清皇帝前行的路时,圆滑喊道:“摆驾朝云宫!”

时隔半年之久,皇帝终于记起那个不争荣宠的庆娘娘了。

自皇宫离开一路上。

陈浚闭着眼坐在车辇里。

深色的围帘将他的身影裹在其中,越发显得阴郁。

此刻他的脑海不断浮现出这些年来浴血奋战的场景,尸骨横陈在他脚下,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每一个人,都将生命和荣耀献给了死神,他曾经也是如此,将一切抛弃,甚至生命!

如今一世功名,正是这些尸骨和勇气堆砌起来的。

从养尊处优的皇族贵子走到了这一步啊……握剑杀敌,血洒沙场!少年的他,何曾会想到自己会如此!

“父亲……”

一声呢喃忽从他唇中吐出。

陈浚长久冰冷的神色在这一时终于有了微微的动容,他低头把脸庞埋在手掌里,眼眶微微泛红:“步步为营,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身处高位,手握大权!然而每日就如踏在刀尖上一样生活着。稍不小心便会跌落在密如丛林的刀刃间,血肉模糊!

但总算拼尽一切终归换来他所想要的。

——“只要王爷能护江昭叶性命,许他立足,我慕容昭庆会将更多人情拱手奉上!”

回想起慕容昭庆在羽骑军营对他所说的话。陈浚忽然冷冷一笑。

皇帝既然亲手把这些良将一一推开,自己不妨做个好人将他们都收入麾下!

慕容、景氏,曲阳候,哪一个不是当年倾尽全力辅助皇帝登上帝位的?实力均不容小觑。即便是手无兵权最为孱弱的景氏,亦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以皇帝的心智恐怕不会没想到这点,只可惜他一心要独揽兵权、清除异己,急切的想要从开国功臣手里夺取势力!

慕容昭庆如若真的归顺于自己,羽骑便无形中增入一股中坚力量,她手下的死士若论忠勇并不亚于羽骑。

而在皇帝开始着手对付他以前,他必须要培养出王朝新的力量,与之抗衡!

陈浚的神情恢复了以往的冷峻,眼里的杀意渐渐盛开。乌深的瞳孔在这一刻仿佛映入一道月光,穿透虚无,照耀在那幅绘着圆月的画卷上。(未完待续)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推荐阅读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