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夺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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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了江淮之后,带着萧钰逃至城郊的芙岚终于撑不住,缠着她腰际的双手忽然松开。两人急坠而下,跌落在城外山丘的半坡上,萧钰未能站住脚,一个踉跄向下滚去。她抬眼之际,芙岚便随着滚落下来。

“喂!”

她急忙跃起躲开,芙岚停不住,生生撞上了树根!

“你……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他一面哀嚎着,一面斥责她,“我好心救你,你好歹也扶……扶我一把……”

“扶你?”萧钰一想起李束,满肚子的怨怒,“我不一刀捅死你已经算客气了,还想让我扶你?”

说着拍了拍身上盔甲的尘土,转眼四顾。

灰蒙蒙的天色将郊外覆盖。也将芙岚如土的面色遮挡。

“我自知你是恨透了我,但……但我那一日并非有意对你朋友下手……”

“可无论如何,你怎能使那么阴损的招数?”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提起此事,萧钰便似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芙岚面色一沉,以一种极为滑稽的姿势躺在地上为自己申辩:“是,我承认我的招数的确阴损,可你的招数就不阴损?你把我刺伤,我好心救你一命,为此还不惜与皇帝、怀瑞王翻脸,你想报仇我也无话可说,可现下,你就不能顾着我的伤?你对救命恩人袖手旁观,你就不阴损?”

他一口气理直气壮的把话说完。

末了,却疼得一声低呼。

“……”萧钰被他说得哑然,胸口明明堵着一口怨气,但此时竟也找不出话来辩驳。

芙岚扶着树干缓缓的坐了起来:“别不自量力,即便我受伤,你也绝不是我的对手。”萧钰一瞬又被激起怒意,佩剑虽然落在了楚徽宫,但剑鞘却还挂在身上,她伸手摘下来,抬手就要朝他揍去,芙岚忽然一僵,冷汗密布额前,然而萧钰迟迟没有下手。他顿了顿,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迈着凌乱的步子,一摇一晃的踩在深深浅浅的草丛里,欲寻路出去。

但不知为何,面对他与萧钰之间隔着仇恨的局面,芙岚竟觉得十分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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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呈空中,楚徽宫内的目光很快就都被奇景吸引过去,贺楼乌兰脱口而道:“日月同辉!”

皇帝立即反问:“日月同辉是怎么一回事?”

她还在迟疑间,贺全便已说道:“日月同辉之时,便是祭画之时。”

一语宛若惊雷,让殿中心怀各异的人都为之一震。甚至连一无所知的陈璇也听出了什么不寻常。

皇帝目光微沉,旋即不顾祭礼粗鲁的拽过萧灵玥朝露台上走去。

“父皇!”

陈璇脱口惊呼。

不管怎么说,他此举未免失礼,萧灵玥是太子妃!是他的皇媳!但就在陈璇追上去时,皇帝骤然喝到:“若有谁跟上来,杀无赦!”这一声怒喝,于众人来说更是惊天霹雳,令人不寒而栗!

跟在陈璇身后的贺楼乌兰也微微一滞,目光刹那变得阴冷,这果然就是陈氏,佳肴当前总想凭借强权独享。

然而这时,陈浚藏于广袖中的雪玉鞭也已预感到不测,亡魂猛地震了一下。它没有片刻的迟疑,在皇帝将萧灵玥带往被重重帷幔遮挡的高台上时,便暗暗凝聚了最后的力量,欲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来保住萧灵玥的性命!

只不过在今日这场盛宴中。并没有亡魂出手的机会!

在皇帝消失于视线的那一刻,陈浚敛眉朝慕容昭庆点了点头。

天边日月正在靠近,距离渐渐缩短,一道白光和璀璨的金光相融到对方之中,变成单一的颜色,冉冉浮动在头顶。

萧灵玥才走到一半,忽然哇啦的吐了一口鲜血。血液浓稠黑沉,明显是食毒已久。皇帝却丝毫不顾及她,一只手拎着她的衣襟,就如同扯着一件废物般,而另一只拿着画卷的手里,竟暗藏着一柄手掌大小的短刀,琉璃的光从上方照耀下来,隐隐反射着兵器的寒光。

当帝王以为自己可以凭借杀戮解开画谜时,忽有一道暗红色的光穿透帷幕射到琉璃屏障上,从而在屏障上反射出数道血色光芒,自楚徽宫顶照耀而出。

帝王心中一惊,方想转身,已然不及。朝天洞开的缺口猛地冲入成千上百的箭矢,均带着烈火袭来。

包围在帷幕中的露台很快一片火光。陈浚猛地喝到:“不好。”

话音未落,他已飞身而上朝火海扑去!禁军侍卫也迅速的跟了上来。

慕容昭庆压下手中焕发着红光的赤血珠,双目一转便推开身侧一脸惊恐的景素欢:“贵妃小心。”

浴火的箭矢在冲击过露台之后朝她们这边飞来。

殿中尚可保护这些权贵的侍从都没带进来,情急之下,陈璇试图以袖子挡住袭来的箭矢。但这显然无用,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葬身火海时,却听见头顶传来几声利器相撞的声音——慕容昭庆迅速扯下景素欢颈间粒粒浑圆的翡翠珠子,朝那些箭矢挥出,总算暂时挡住了袭向陈璇的箭矢。

“殿下。”慕容昭庆奔至她跟前,将她拽了过来,随后对涌进来的宫中侍卫喝到:“快救火!皇上还在里面!”

陈浚翻开帷幕冲进去,浓烟已经将露台湮没。

“皇上!”他试图朝上喊了一声。却未听到回应。

依稀之间还可以望到琉璃屏障,那幅画卷……陈浚深吸口气,希望路副尉速度够快,能趁此拿走他想要的东西。

转而,上方似乎有人从梯子上滚落下来。发出接连的闷响。

露台阶梯狭小,毫无回旋之地,皇帝身手敏捷的用短刀击开了密布的箭矢,虽然未受伤,却失去了本能牢牢掌控的稳定局面。令他不可置信的是,日夕图、祭司,居然都在浓烟里消失。

他抬手挥散眼前的雾气,隐约感受到随着烈火而来的雾阵。这些火光里,含着迷惑肉眼的雾阵……想必已经筹划已久了罢,这个人,竟然连雾阵都用上了。

帝王的和善的面容在火中裂开。

短刀一颤,他疯狂的朝琉璃屏障夺路上去。

当看到原本垂挂着澹月图的琉璃屏障变得空荡时,皇帝惨然大笑几声后,终于发出了低低的哀泣:“这天下都是朕的……是朕的!谁敢违抗朕!谁敢!”

脚下的火海朝着屏障冲击而来。在每一箭都精准的射入缺口之后。,楚徽宫外的人停止了射击。

而此时,一道身影就坐在殿宇的琉璃瓦上,她漫不经心抚着水球,在明明可以出手制止芙岚逃走、可以制止那个身法极快的人拿走澹月图的时候,芙菱都选择了漠视。

“果真是一场精彩的争斗,自己人算计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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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

滚滚燃烧的帷幔凝落焦黑的碎片。洒落在他衣袍间。陈浚于浓烟里往上走了几步,一眼认出了滚到脚边之人,蹲下身扶起她时,女子已经变得狼狈不堪,发髻散乱,唇边满是血迹。

她忽然伸出手抓住陈浚的衣角,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

陈浚抬头看着被浓烟盖住的露台,俯身说了一句:“会有人带你离开。”便撇下她往上走去。

被烟雾呛了几口,体内的虫蛊反而安静下来。

视线模糊的最后一刻,萧灵玥突然看到熟悉的面庞在朝自己慢慢靠近。

江昭叶穿着皇宫侍卫的衣服,提着一桶水从外面混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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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几日太子婚宴中,当帝王和所有妃嫔王侯都聚集在镶宸殿欢庆时。没有人曾注意到慕容昭庆。

陈浚斟了一盏酒,在众人目光扫过来之际寻了个间隙淡淡给她递了个眼神。慕容昭庆很快会意,陈浚已经将一切安排好,现在只差她这一缕东风——曾跟随她多年的那些死卫,混迹于慕容军队至今,终于要再次调遣。

帝王对枕边人的叛变毫不知情,就在他将一盏盏美酒吞入腹中之时,根本没有意识到宫中势力微妙的变动。

楚徽宫围守的皇宫侍卫有九成是陈显亲卫,而余下一成皆来自慕容麾下。即便是极少的比重,但对于陈浚的计划来说已经足够。

慕容昭庆趁宫门为慕容军值守时乘辇出宫。

手腕间的赤血珠在夜间流淌着红光,很快引来了那些死卫。

“将军!”

车辇行至皇城外,蓦然被人拦住。一眼望去的黑沉齐刷刷跪在车辇前,恭顺行礼。

慕容昭庆从车辇下来,许久未听见这个称呼,难以压下心中的震撼,她沉吟许久才缓缓道:“无须多礼。”

死卫依然以军礼来宣告他们对女将的忠心。为首一人俯首在她面前:“按照将军之命,已在楚徽宫外设好埋伏。”

“哦?”慕容昭庆淡淡,“雾阵也已经安排好?”

“是。”那人摘下面巾,抬起头面对她。慕容昭庆看着这个负责慕容军护守楚徽宫的将领,莞尔一笑:“好,明日红光一现,便可行动,一刻也不许耽搁。”

末了一顿,又轻声道:“明日事后,知道该怎么做?”

李庄面色一沉,垂眸道:“是……袭击完成,他们便会以复国军的身份自尽!”

听到“复国军”三个字,她脸上微微闪过愧意,然而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常色:“余孽未消,建国五年来靖朝复国军一批又一批涌上来,让父亲头痛不已,但现在我却不得不利用他们的名号来完成计划……只是可惜我的忠士,就连死,都要担负这样的罪名。”

“誓死忠于将军。”女将话音方落,死卫便齐声道。

慕容昭庆从车辇里取过备好的酒,倒了一盏,满饮而下:“昭庆在此敬诸位一杯,此恩此德,来生再报!”

回过神,火束已经弥漫而来。

景素欢在最后之际将慕容昭庆和陈璇推向殿外,自己却扑进火海。

她冲去的方向,正是帝王被火势掩埋之处。

火光蓦然从北方升起。

举城在那一刹那停止了一切活动,纷纷注目皇城最北那座被火海吞噬的神殿!

“那是……楚徽宫的方向。”肃王喝了几杯,醉意熏熏的望过去。

身旁的景青玉在视线触及火束的那一刻,脊背一阵发冷。透过灰蒙蒙飘散而出的浓烟,他似乎可以预见阴霾欲来。

当所有人都在关注着神殿时,江昭叶已经趁乱带着萧灵玥和西南侍从离开了江淮城,陈浚早在昨夜就秘密安排他混入李庄手下,只等此夜纵火后给他一个可乘之机。

“校尉,我们就这么逃走,皇上怪罪怎么办?”韦录有些担心的问。

江昭叶看着昏迷过去的萧灵玥,心中一痛:“皇帝既然已经对西南王府起了杀心,还会怕他怪罪么?”

说话间,队伍已经冲出了皇城南门,朝西南方向一路飞奔。

神殿的火焰几乎将江淮城所有人的目光吸引。

苍穹中即将快要消失的日月同呈之景却被人遗忘。

然而江淮城郊外,萧钰已经盯着着天象奇景看了许久。

芙岚带着伤,早就走累了,其实从刚才起身走到现在,也才十几步而已。他扶着树干缓缓的坐下来,看向盯着天空目不转睛的少女,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怀。

他在想,如若他没有杀害她的朋友,或许事情不会是如今这样。

他大可以同初见她那时一样,开她的玩笑,随她打打闹闹,闹累了便溜,然后再想玩闹了,又可死皮赖脸的缠上来。她就算再怎么野蛮,必定也无杀他之意。

但没有倘若,他杀死了她的那位熟人,这便是事实!她说了要取他性命报仇,也是事实!

芙岚抬起头望着天边那一轮只余下不到一半的夕阳,忽然说道:“日月同辉不过是平常的天象罢了,你何必这般大惊小怪!”

“什么天象?你懂什么?”萧钰下意识的反驳道,片刻后眼中流露出一股敬仰,“母亲说过,日和月是人世间唯一亘古不变的,据说是因为天神赐福,所以人们才能看到代表永恒的日和月出现在同一片天空之中。”

他不禁讥笑,“这是什么道理?天象便是天象,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神论!”

“你竟然敢轻视天神!?”萧钰猛然站起来冲他喝道,贺楼族一向信奉天神,她萧钰虽然只有贺楼族一半的血液,但她一直都对天神保持着最高的敬仰,就如同母后当年一样。

芙岚没料到她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下去。

片刻后萧钰却自己又坐了回来,她撇了撇嘴,忽然问道:“你的伤,真的没事?”

芙岚十分意外,足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没……没事……不,有事,很痛……”

说着哀嚎一声。

萧钰态度的突然转变让他放松了不少,但那一声哀嚎并非玩笑,他是真的感到阵阵痛意。

“我虽然不会袖手旁观,但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一件事……”萧钰摊了摊手,“我反正救不了你,你想活命,就自己走出去找大夫,我只能保证在你伤好之前不与你动手,因为你方才救了我,所以我放过你,权当我报恩了。”

“哪有人这般报恩的……”

“既然你不乐意,那我还是打死你算了……”萧钰说着,拿起剑鞘就要挥过去。

芙岚猛地一惊,随即指着天际喊道:“你们天神所赐的福祉消失了。”萧钰果然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月渐满,夕阳却在急剧退去。

“呀!”她忽然泄气,脸上的神气一下子褪尽。

芙岚平静的望着远方,片刻后笑问:“你可知道日月同辉的另一层意思?”

萧钰没理他。

他不放弃的挪到她面前,绽开笑脸:“日月同辉,朝夕相伴,这就是日月同辉的另一层意思。”

她白了他一眼:“我对这种论调没兴趣!”

一句末了,两人忽的都沉默了下去。

半晌之后,萧钰只听耳边传来一句小心翼翼的询问:“那一日被我用剑刺伤的人……是谁?我的意思是……他是你什么人?”

萧钰起先是冷冷的看着他,片刻后狠狠道:“他是西南王府的人!你杀了我的家人!”

芙岚顷刻一顿:“你是西南王府的人?”

不过这一问之后他知道重点不在于此:“那他,是你的兄长?夫君……”

“与你何干!”萧钰怒而掠起,好不容易暂时平息的怒火又一下子蹿了上来。芙岚欲对她刨根问底,然而她却忘记要去询问他的身份,哪怕是问一句“你为何会出现在皇宫”也没有。

萧钰这一声怒喝之后,芙岚的神色微微一变,他盯着她片刻,眼眸里流转着从未有过的寒光。

“人是我杀的,自然与我有关。”他心中沉郁,反倒豁了出去。

岂料萧钰一听,气得头冒青烟,不加思索便拿起剑鞘朝他狠狠扔去,不偏不倚,正正打在脸上。少顷,他脑门上便红肿起来。芙岚咬紧了牙,双眸又冷了几分,他忽然站起来,拖着身子看似艰难的一步一步靠近她,就在萧钰匪夷所思之际,却见他袖中飞出一柄短剑,如若没记错,这便是那天在景州城杀害了李束的兵器。

萧钰猛地一震,难道他要杀人灭口?

没预料到战况来的如此狠戾且迅速。

萧钰拔脚就想跑,但芙岚剑法迅速,剑锋转眼指到她眉心,然而燃眉之时,短剑却忽然调转方向铛的一声钉在她身侧的树干上,剑气擦身而过。她还未回过身,随后就有一只大手将她揽了过去,温热的唇在那一瞬间贴了上来。

萧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近在眼前的那道伤疤。

芙岚轻柔的吻着她。

浑身的杀气在瞬间散去。

在不远处,追寻出来的身影在看到这一幕时,心下恍然。

“原来,岚儿喜欢的人是她……”芙夌藏在丛间漫不经心一笑,手掌温和的抚着水球,眼中却闪过淡淡的杀意,“但若误了岚儿的前程,无论是谁都必须死。”

小蛇盘着身子一动不动的躺着,小眼睛却直溜溜的望着不远处的人影。

月满半空,夕阳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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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拂晓,皇帝还未来得及追究楚徽宫的一切。

令朝野震惊的消息便传入江淮!

延卞城失守、西南王战死的噩耗铺天盖地传开。那只带来消息、可日行千里的信鸽在完成任务后,又振翅往西南方向飞去。

朝中人心惶惶,几位大臣在早朝时长跪不起,劝谏皇帝再派援军。

“竟是云幕!?”皇帝拍案而起,龙座上镶嵌着的细碎宝石陡然在震怒下跌落一颗,赤红的珠子滚落到椅子后面,细小得不易察觉。

“皇上!务必速速派出援军!延卞重镇如今失守,如若再耽搁,昆玉城不保啊!”双鬓灰白的右丞为首跪在龙座下方,皇帝来去踱步更让他不安。

延卞是西南郡最险要的一座城池,易守难攻,如若此城一破,往东数十里便是昆玉城,敌军一旦攻下郡府,再挥师东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段渊!!”陈显忽然喝道。吓得朝中众臣纷纷跪下。

他真是太低估他了,最初是算准了他胆小懦弱,才欲以延卞来成全之后的每一个计划。若万无一失,既能消除西南王的兵力又可给望月一个威慑,最不济也是暂且让出延卞城,瞧段渊那副样子即便占领延卞也定不敢挥师东来。

可没想到望月那个传说因伤势过重退隐的一代名将——却在沉寂多年后挥剑而来!

“好一个段渊!好一个云幕!”皇帝忽然纵声大笑,在丢失了好不容易得到的《玉屏卷》后,竟然接踵听闻这样的噩耗!不过,不论丢失什么,城池,抑或是《玉屏卷》,都不会令他吞尽天下的野心受到大挫,皇权只能握在他手中!从南唐王朝至今,不论经历多少坎坷,皇权都只会握在他手中!

“传怀瑞王!”皇帝冷喝,“让他停止追查复国军一事,即刻领兵给朕杀向延卞,拿下云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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