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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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霓裳】

1、

晨时的西南别苑安静得如同一座坟墓。

江昭叶一夜未眠,黑沉的眼圈将他双眼包裹起来,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李束跪在地上,面带愧色:“恕属下无能,没能将小郡主找回来。”

“我并非第一天认识她,早该料到凭你们几个是看不住她的。”江昭叶重重叹了口气,“昨夜马厩之事,定跟她脱不了干系!”

李束心一沉,几番欲言又止。

江昭叶道:“皇帝将灵玥困在宫中,已是下定决心让太子非迎娶她不可,虽不知皇帝为何突有此想法,但动机定是不纯……此事我会再找慕容将军商议。李束,你私下带人出城,务必把小郡主给我找回来,若马真是她偷的,必得带她到怀瑞王府上谢罪!”

“是。”李束应了一声,折身离去。

大潮退去两日,景州依旧是阴雨欲来的天气。

风远阁的后院里,独有一人早早便起。

她一袭青衣,立在屋前,伸手拨弄枝叶上圆滚清透的露珠。

“绿庭!绿庭!”

奇怪的是,竟也有人同她一样起早,呼唤间匆匆忙忙朝她跑了过来。

风韵犹存的美**人拨开回廊上的帘子,身未近声已先到:“今儿一大早丫鬟就催着我起来,说有人非要见我,我正恼气呢,结果出去一看,你猜发生了什么?”来人是风远阁的老板,眉目间吐露着一股媚气,“是他派人来送信了,我就知道他不会这般轻易就死……”说道末处,赵已枝眼眶已有些湿润。

“谁?”绿庭心下猛然牵动。

赵已枝将手里的信小心翼翼的拿出来。

那封印着凤凰图腾的信因一路被人揣在怀中,起了褶皱。

“这是,是母亲在世时所画上的……”绿庭凝神看着信封上绘着的涅槃凤凰,待认清了手迹,不禁惊愕:“此画画工细致,几年来,母亲统共就画了三封而已,一封在我手中,一封被烧毁在王宫,还有一封在父王手里……”

想到此,她骇然一惊。

赵已枝平静了一下情绪:“无错。这封信除了你父王,再不可能有人会指名道姓的要送来给我……你父王没死!”

时隔六年,绿庭的心已许久未像现在这般疯狂蹿动。

“只是……信中什么也没有。”赵已枝的语气忽然转变为失望。

绿庭眉间一跳,片刻后深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是谁送的信?”

“那人就在前厅等着。”她这才想起捎信的人,急忙将绿庭带过去。

在见到风尘仆仆的来人瞬间,绿庭更是满目惊讶:“芙公子?”

让人过目难忘的俊美面容就在眼前,她很意外:“你怎么来了景州?”

“我说过,我还会再来看你的!”芙岚笑了笑道。

赵已枝奇道:“你们认识?”

“两年前,这位公子曾到景州来听过我几场曲儿,与我算是旧识。”绿庭向她解释。

赵已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能让绿庭连着为他唱曲的,只有显赫贵者。而能让绿庭称之为故友的,必定又有过人之处。显然这位穿着粗俗的公子实际上有着不寻常的身份。赵已枝打量的目光一下子朝他聚去。片刻后恢复如常,福礼言谢:“多谢公子不辞路途捎信前来。”

“不必客气。”芙岚摆了摆手,“我也只是顺路罢了。”

绿庭并不打算与他寒暄,直追问他:“你是从何处得到此信的?”

芙岚顿了顿:“这信是给赵夫人的,你这般急切,莫非也与你有关?”

绿庭和赵已枝都没料到会被芙岚反问,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而后答道:“赵姨是我的亲人,她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

“原来是这样。”芙岚本还想从她口中探出岛上那位“侯爷”的身份,听到这里,似乎觉得绿庭说的无错,只好不再多问,回答她方才的问题:“我与家仆走水路到景州来做生意,途经一座岛屿时遇到了一个挺奇怪的人,便是他让我来送信的。”

“芙公子可知那岛屿唤作什么?”

他抱歉的挠了挠头:“我没多问,所以……”

绿庭失望的叹了口气,握着手里的信忽然沉默了下去。

三人正各有所思。风远阁的侍者突然闯了进来:“有人说要见姑娘。”

风远阁紧闭的大门外,早有商贩挑着货担经过叫卖。

萧钰牵着这匹忽然安静听话的骏马站在外头,在等待侍者传话的时间里四顾周围。

“你来这做什么?”

她听到腰际传来一声低叱,讨好的笑了笑:“既然都出城了,就来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绿庭姑娘与你非亲非故,她的事难道比你姐姐的生死还重要?”

萧钰猛然一惊,随后压低声音辩道:“母后您这话严重了,姐姐不过是去参加宫宴,怎会与死扯上关系,她可是郡主,皇上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倒是这绿庭姑娘,不知那小侯爷会不会来找她秋后算账……”

亡魂叹息了一声。

若不是因她一旦离开雪玉鞭便会魂飞魄散,她定会抛下小女儿赶到皇宫去。虽知自己的话的确重了些,但她就是有不好的预感——萧灵玥在皇宫遭遇了不测。

“您别担心,我过了午时就返回江淮。”萧钰退一步道,“再说江昭叶再怎么不可靠,他对姐姐倒是真心的,他定不容任何人欺负姐姐。有他在,不会出事。”

其实萧钰这番话没错。这些年来,江昭叶越是受到西南王赏识,对权力的渴望也就越大,但他唯一有一样没变的,就是对萧灵玥的爱慕。这也正是为何萧钰极讨厌他,却能容忍他的缘由。

贺楼倾身为曾经的西南王妃,也是打小看着江昭叶长大的。自然明白萧钰此话不假。更何况,江昭叶这么多年的确是拼尽全力在护着自己的大女儿。

贺楼倾正犹豫间。

风远阁的大门霍然打开。

萧钰没再理会雪玉鞭里的一缕亡魂,急切的把目光投向了从里头走出来的侍者身上。

“夫人有请。姑娘请随我来。”说罢领着她绕到了风远阁的侧门,由她把马安顿好后,复才带着她到了风远阁正楼的房间里。

芙岚已被遣开。

萧钰进来的时候,房中只有两人。

绿庭方才从楼上认出了来人是谁,所以见到萧钰时并不意外,礼貌性的站起来福了福身:“昨日匆匆一别,还未来得及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萧钰大大方方的过去扶起她,丝毫没有生疏:“举手之劳。”

“绿庭是风远阁里的红人,她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就是风远阁的损失了,我也在此多谢姑娘。”赵已枝已端详萧钰许久,这时才开口说话。

萧钰疑惑的看了看她。

绿庭道:“这位是风远阁的老板娘。”

“您可真美。”萧钰发自内心的赞叹道。惹得赵已枝一笑。

“不知姑娘贵姓。”

“我姓萧,单名一个钰字。”萧钰歪了歪头,模样十分俏皮可人,赵已枝更生了亲近她的念头:“萧姑娘今日来此,我定不能错过了款待你的机会,我这就让下人在后院准备一桌饭菜,还请姑娘赏个脸留下来吃顿午饭如何?”

萧钰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那还想着拒绝:“好啊。”

赵已枝掩嘴一笑,起身离开厢房。

阖上门之前,朝绿庭投去了个若有所思的眼神。

“萧姑娘请坐。”绿庭随后邀她坐下品茶,随口问道,“萧姑娘并非景州人士,如何得知我住在风远阁?”

“我今早跑到听雨轩去打听的。”萧钰笑了笑,“那儿管事的老头把你的名字住处都告诉了我。”

绿庭挑了挑眉:“既如此,萧姑娘定也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是啊。”

“今儿是风远阁第一次接女客,萧姑娘可真是幸运,没被赵姨赶出去。”绿庭这话里带着明显的嘲意,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萧钰,好在后者并未多想,只急切地问:“小侯爷昨天可伤了你?”

绿庭听得出萧钰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她,心中一暖:“萧姑娘放心,我很好。”

“那就好。”萧钰舒了口气,随即托着下巴旁若无人的打量起绿庭来,顾自喃道,“长得可真像。”

绿庭微的一颤:“萧姑娘在说什么?”

“我的梦中,常常出现一个与你长得很像的人。”萧钰一点儿也不打算隐瞒她。

绿庭恍惚了一下:“所以萧姑娘昨天出手相救,以及今日寻来,是为了这个缘由?”

“一半是因此。”她坐好来,端起茶饮尽。

绿庭沉默下去,忽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萧钰的这一番话,实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们两个各居东西,从无交集,何来梦中之人与她相像之说。她从不相信冥冥之类的说辞。

正想着,却有侍者前来道:“绿庭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绿庭应下,起身朝萧钰抱歉一笑:“绿庭暂且失陪,姑娘就先在房中歇息,稍后宴席备好,绿庭当亲自过来请。”

“好。”萧钰道。等绿庭离开后。她在房中转悠了片刻便待不住了,随后悄悄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闯入眼的是满屋月白的纱幔,由窗、由廊倾泻而下,将整座恢弘的楼宇装点得如同仙境。

一室芬芳馥郁随着轻轻掠过鼻尖,香气逼人。

萧钰在西南郡也没少去混迹风月之地,只是比起风远阁来,西南郡那些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此处哪里还是**,分明就是宫殿嘛。

正到了沉醉之时。

身后忽有房门打开的声响传了过来。

萧钰倏地回头。

“是你?”互相在风远阁见到对方,两人俱是一惊!

方从房中换了一身墨青衣袍的芙岚丝毫不掩饰满脸惊讶:“你一个姑娘家,来这做什么?”

萧钰十分不屑的丢了一个眼神给他:“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芙岚闻言坏笑:“我自是寻、欢来了,莫非你也是?可这儿现在只有我一个男人,诶,看来我只能委屈自己……”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

萧钰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此话何意,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下流!”

“诶,这怎么能叫下流,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芙岚理直气壮。

“无耻。”

“这是在下的优点。”

“一看你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狗改不了吃屎!”

芙岚挥手笑道:“在下本性难移,姑娘见笑了!”

萧钰最后实在无话可说,只得狠狠剐了他一眼。芙岚却装作没事般,伸手拨弄着面前的帷幔。

“那位公子是何身份?”就在那两人互相斗嘴时,赵已枝正与绿庭在另一处密谈。

“听他说是桂郡人士,”绿庭坐下来道:“家里是做生意的。”

“那位萧姑娘……”

“西南王府的人。”绿庭随手倒了盏茶,递给赵已枝。

“西南王府?”接过绿庭手里的茶,赵已枝抿了一口,轻轻道,“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沉默了片刻,她话锋一转:“那封信会不会是被芙公子动了手脚?”

“他没理由这么做。”绿庭十分肯定,“再说,芙岚不是那等小人,他与我是朋友。”

既然能被绿庭认定为朋友,赵已枝便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分析道:“也许是你父王担心信件落入小人之手,才独独捎了信封过来。”

绿庭眼里闪过一丝犹豫:“赵姨如何认定那就是父王,万一不是……“说着沉下了脸,“当时那艘船明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沉入海中。”

“我相信是他。”赵已枝顿了一顿,“我相信他还活着。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便不会放弃,现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查到这信封是从何处传来的。”

她握紧手中的茶碗,眼神蓦然变狠:“我定要让你父王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绿庭有些动容,唇瓣微启,最后却是把话吞了回去。

赵已枝忽然握住她的手,目中激荡:“你是刘馥,是靖国的公主殿下!以前是,今后也会是。风远阁并不属于你!你应该回到江淮宫中去。”

绿庭一震,惊诧的神色停留良久,想起赵已枝费尽周章从敌军手里将自己救出,忽的含泪跪下:“赵姨救命之恩,绿庭没齿难忘。风远阁收容之情,绿庭也不会忘记,来日若能反击,绿庭定会将赵姨接到身边好好孝敬。”

赵已枝温柔的抚着她的发鬓:“乖孩子,会有那么一天的。”

谁知话方落音,楼下便忽的传来一阵喧嚣。赵已枝料到不好,急忙起身出去查看。

4、

风远阁一向是申时之后才开始迎客,现下午时未过,却有一行人持剑硬闯了进来。

赵已枝心底暗暗一惊,慌慌张张下楼来询问这些面若冰霜的军士。她当然不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已有江淮的贵客踏入了这座城池,正大肆在景州进行一番搜查。不为别的,只为一匹骏马。

慕容守连夜盘查南城门,从士兵口中得知了追雪的去处后,一早便命人告知陈浚。陈浚即刻就率领一小队羽骑朝景州追了过来。郡府大人不敢怠慢,匆忙召集了人手倾巢而出,一小队人马此时正搜到风远阁。

“大清早的,各位军爷这是要干什么?”赵已枝迎上前来嗔道。

楼上的萧钰也从层层帷幔中探出了脑袋,听到军士跋扈的声音:“郡府大人下令搜查全城,还请赵夫人体谅,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这大清早的,搜查什么呀?”赵已枝拦不住他们,只得在一侧打转。为首方脸粗眉的军士也不怒喝,只是淡淡的瞥了赵已枝一眼:“怀瑞王的爱骑丢了,上头的人说,劫马的人朝景州方向逃跑,怀瑞王已亲自前来,郡府大人不敢怠慢,命我们严加搜查,除了景城王府,景州城每一处都要细细搜查。”

“原来如此,可我们风远阁……”赵已枝笑道,可话未说完,军士已闯入后院去搜查马厩。

萧钰有不祥的预感。脸上的脸色变了又变。

芙岚低声问她:“该不会,那匹马也是你偷来的罢?”

萧钰回头瞥见他敏锐的目光,顿了半晌,只憋出一句话:“那又与你何干?”

“是跟我没关系,”芙岚掀起她身前的纱幔,楼下的军士正巧抬眉望上来,一眼便看见他们。萧钰做贼心虚的往芙岚身后一躲,心里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然而军士只望了他们一眼,便又将视线移开。芙岚转过身看着她,意味深长:“听说怀瑞王最爱他的战骑了,你敢把他最爱的东西偷了,这不是自找死路?”

“我要知道那马是他的,我就不会……”萧钰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她扭头怒目而斥:“你猜到了马是我偷的却还故意让他们看到我!”

芙岚本只是想试探她,但没想到萧钰这么直接,对自己偷马的行为毫不遮掩。

他摊了摊手:“反正躲也躲不过,你是不是把马带到风远阁来了?”

萧钰撇着嘴,点了点头。

芙岚故意重重叹息一声:“完了完了,你这下还要连累了风远阁,这下风远阁也要担上窝藏贼赃的罪名……”

“那……那怎么办?”

萧钰显然紧张了起来。

芙岚偷偷笑了笑,转而又恢复一脸沉重:“你去自首罢。”

“自首?”萧钰也早听说过怀瑞王处事的手段,旋即摇摇头,“我不去。”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懂不懂?”

话末,四散搜查的军士重新聚回楼下,其中一人急急禀道:“头儿,后头有一匹,性子体貌倒是像追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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