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六章 自惜身薄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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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有些事情就像是轮回一般。比如聚散离合,比如喜怒哀乐。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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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暮春最后的日子里,山谷中的桃树向天空伸出枝桠,上面听着渐渐绽放的桃花,清香幽静,朵朵娇艳。

还有天边的云,红彤彤的火烧云,像极了银簪上镶嵌的玛瑙。

还有笑,爽朗的,清脆的,内敛的,张狂的,交织在一起,仿佛佛国仙境,远远地挥别了死亡与悲伤。

眼前,歌舞未休。

一只纤手如凝霜,款款将酒盏送至唇边。眉若远山,眸似秋水,含着轻愁,低低地哀叹,“独孤公子,春江水宴,你就当真不沾一滴酒么?”

杯盏,是玲珑剔透的美玉精雕而成,衬得酒光潋滟。

琼浆,是琥珀微光的汾酒盈盈闪耀,映得佳人眇曼。

粉黛,是蛾眉螓首的花魁嫣然一笑,弃了鸾弦又拨琵琶。

曲,幽幽,随着风,飘摇在水面之上,柔而不媚,轻且浅,静亦淡,不尽缠绵。

月如钩,花似雨,酒若忘忧散,人,半醉半醒。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深深渗入泥土中的鲜血,忘记了此等良辰美景之地也曾是人间炼狱,忘记了文家的公子被判流刑却惨死在路上,忘记了出城时门楼上高高悬挂的人头。

夜,深沉。

露水,渐重。

倚在定疑身边的花魁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身具暗香,偏又姓花,所以在建元城的纨绔子弟之间倒有个诨号曰——盈袖,暗香盈袖的盈袖。

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当然,也有那老夫聊发少年狂。只是众人都端着劲儿,即将成为国之栋梁社稷柱石的劲儿,收敛地笑闹着。

或有人吟诗作赋,只是声音飘远,难以听清。

而花盈袖,则是带着个三分薄怨七分春情的笑容,用染着凤仙花颜色的青葱十指,轻轻抚上定疑的手背,娇声道,“琵琶弦上说相思,难道奴家的心,独孤公子就看不见么?”

一旁添茶送水的小侍女们吃吃地笑着,秀美的侧面飞起了一抹嫣红。

花盈袖嗔怨地瞪了她们一眼,手指悄然伸到定疑的袖中,犹若羽毛一般轻轻划过,撩拨着今夜唯一能入得她眼的男子。

定疑转过头,静静地看着花盈袖,眼眸潋滟般亮起,如流星自长空划过,带着冷意和杀气。

花盈袖瑟瑟地收回手,睫羽轻颤,像某只飞鸟掠过时张惶的翅膀。“奴家不美么?”她哀婉地问着。

“很美。”定疑的声音并不温良,却很是坦然。

“莫非公子觉得奴家蠢笨不堪?”

“不曾。”

花盈袖本已有些醺然醉意了,桃红的花瓣落在她的肩头,仿佛还带着刚刚飘下枝头的怆惶,没有敛尽的美。“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要轻慢奴家呢?”

“春江水宴不过三日,姑娘若求一时之欢愉不若去别处寻寻。在下,并不适合姑娘。”定疑的嗓音清越,他的眼眸隔着氤氲的夜色,神情却是清彻得离奇。

“公子莫非已然成亲?”

“不曾。”

“公子已有心爱之人?”

“尚未。”

花盈袖托着下巴望着他痴痴地笑了,“既然如此,公子又为何非要独自一人挨过这漫漫长夜的孤单寂寞呢?”

“甘苦自知,姑娘不必以己之心度他人之心。”

花盈袖叹了一口气,轻微的,漫长的,而又苦楚的,眉间慢慢又染上了恍惚,“听说你是柳大人的挚友?”

定疑并未回答,但无言便是默认。

“我曾经听梅姐姐说起,柳大人对他的夫人极好,是么?梅姐姐布下筵席等了许多日,甚至下了帖子去请柳大人……”花盈袖仰起头,看着不远处坐在主位的柳天白,幽幽道,“是不是在你们眼中,我们这些歌伎舞姬都是极为下贱的女子?”

乱风吹朔影,冷月泄清辉。定疑的表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虽然是一闪即逝的,但就算花盈袖到了耄耋之年时犹记得,曾有一晚,金榜题名的独孤公子那萧索寂寞的声音。他说,“此事只在己心,又问旁人何来?”此言虽有伤感,却又像是当头棒喝。

是啊,又问旁人何来?花盈袖凝起了眉眼,心中落寞地笑了笑,低哑的语音里带着几分柔软的迷惘,“……真是羡慕柳夫人呢……恣意……骄傲……最重要的是……女人最大的骄傲不是她的长相有多出众,而是她的男人有多疼她……”

“她从不羡慕他人,只是偏执地过她自己的生活。”定疑的眼中平静无波,此时正值滚滚月华,半幕云霞半幕水烟,照着他俊朗的侧脸,无数水尘空中起舞。

“独孤公子。”花盈袖这四个字说得极慢,幽幽的叹息,带着朦胧的醉意,带着恍然的苦痛。“若奴家自赎其身,寻一处幽微之所隐居,公子可愿……”她的话没有说完,是因为她自己苦涩的笑了。欢场无爱,更何况她早已非清倌人,在风尘中数年,她见过无数的读书人,有些人还是朝廷的重臣,但是等而上者,就谈些诗赋文章,等而下者,便是声色犬马。只是看腻了那些惺惺作态的纨绔子弟,又不愿委身于年迈猥琐的商贾,所以,有了从良的心。

所以,她轻施一礼,盈盈说道,“独孤公子见笑了,奴家多饮了几杯水酒,方才之言实属醉语,伏乞勿怪。”

“姑娘言重了。”定疑看着她硬生生忍住泪珠儿的模样,自知该劝慰一番。可他在男女相处上实在是个脸薄的,唯一可以嬉笑怒骂相对的,又是他那性子极古怪的师嫂。若是让他讲经论道,自可侃侃而谈,就算是口若悬河倒也不难。可是如何安慰一个被自己惹哭的女子,对于一个常年在禅寺清修的居士而言,实在是有些为难……所以,他只能抬手执起酒壶,替花盈袖将酒盏斟满。

花盈袖一愣,泪珠儿便到了眼眶里,只死死忍住,不让它落下来。这么多年来风尘里承欢作笑,要哭也只是暗里哭,她也是第一次忍不住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副样子。

两个人就这么呆坐着,一个低着头一个蹙着眉,一个不停着弄着衣角一个抬首仰望星空,惹得那上来伺候的小侍女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个个溜着眼睛偷偷的瞄。

半晌之后,花盈袖已知道这个定疑其实是个清微淡远的男子,可她又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眼前这人,与她见过的那些恩客截然不同,既不阿谀奉承也无甜言蜜语,却让她没由来的腼腆几分。正在胡思乱想间,却见定疑从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子轻轻放到她面前的桌上,温言道,“这本小册子是在下平日没事誊写的经文,姑娘若心有忧患,倒可时常拿出来念上一念。今晚,在下还有他约,只得就此告辞,还请姑娘原谅。”说完,他拱手一礼,起身离去。

花盈袖待定疑走了好久,才轻轻捧着那本小册子放入怀里,口中喃喃自语道,“春风若有顾,惟愿落花迟……”一片女儿家的心事,人都痴在那儿了。

星碎如银,月华如洗。

定疑辞了花盈袖,又与众人话别,这才一个人慢慢悠悠地沿着春江水岸,缓步前行。如今,他已是明经擢第,虽未得状元之位,倒也取了探花之名。只是,他并未和其他应明经举的仕子一般被派往各地担任县令或县丞,而是留在建元城,并且被分到了户部。

这是谁的手笔?

天子?

还是那人?

又或者是他们共同的心愿,只是目的不尽相同罢了。

那么,顺水推舟的人又是谁?

“公子,庄主有请。”一道低沉的声音不怒自威,突然从他的背后响起。定疑眼中多了几分蔑然,身子不动如山,仿佛打破他沉思的声音早已在他料想之中。

定疑冷冷道,“没兴趣。”

“庄主有令,不论公子愿意与否,今夜务必请公子往永夜山庄一行。”

“这么多年,他还是那副惟我独尊的猖狂模样。”定疑缓缓转过身,看着夜色中那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冷冷地笑了笑,“有什么废话,让他亲自来说。”

“庄主之尊,岂能妄动。”中年男子沉声道,“公子若不想受伤,还是乖乖得跟属下走吧。”

“乖乖得?”定疑的声音很轻,“我与他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要杀要剐随便,否则,最好从我眼前消失……你不觉得你的出现完全玷污了满眼的翦翦轻风月移花影么?”

“公子,属下位卑,不敢与公子做口舌之争。但,庄主之名属下不敢不从,所以……得罪了。”说着话,中年男子一指点向定疑背心的灵台穴。

电光火石,变故又生,定疑身形一错,凌空出脚,步法曼妙,流水般的身形却微微一滞。只慢得这一刹,中年男子脸上一喜,谁知竟被迎头盖脸的白色粉末迷了眼睛,下一刻,他已经在春江水中苦苦挣扎了。

待到中年男子水淋淋惨兮兮爬上来的时候,已经气得脸色发青。出门前,庄主早已说过这位庶出的公子性子偏颇且精通医道。他已经存了一百二十个小心,结果……结果不但中了招儿,还被踹入水中!

中年男子恨恨地看着那个在不远处慢慢前行的身影,甚觉憋闷。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永夜山庄中,独孤不归一身蓝衣,倚在蒙了貂皮的檀木大椅上。身旁,是神情肃穆的护卫们,犹如威严的石像,动也不动。

烛光婉转间,有一片红云飞来。细看时,只见是十二位丰肌秀骨的舞姬从半空落下,犹如仙女降落九霄。舞姬们赤裸着美玉般的足踝,踝上戴着精巧的金钏,钏上镶了数不清的细密金铃,随着衣带翻飞,红纱舞动,发出疾如骤雨,又清澈如莺啼般的声音。

定疑走进花厅时,看到得正是这幅灯光旖旎,酒樽香暖,美不胜收之景。

独孤不归并不急于说话,他淡淡地扫了眼定疑,而后端起酒盏浅浅地啜了半口。风过处,歌舞声骤停,只剩下树叶在寂静的夜色里发出细细簌簌的轻响。

“你长得不像我。”

定疑嗤笑起来,眼眸幽幽如水波潋滟,半晌之后,他慢悠悠地说道,“我以此为荣。”

“那个贱婢没有教过你规矩么?”孤独不归眼珠子泛着森森的冷光,薄唇紧抿,右边眉梢处有一道鲜红的刀疤,斜斜上挑,整个人看起来狠戾而无情。

定疑嘴角轻轻向上扯起一个弧度,几乎把方圆数丈的罗幌都冻结在无尽的杀气腾腾里,他森然道,“这样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多嘴。”

“明日,辞了那小小的仓部司员外郎之职。”孤独不归皱了皱英挺的眉宇,似乎有几分兴致被打断的不悦。

“玉螭的国主姓孟不姓独孤。”

眨眼间,独孤不归修长的手握上了定疑的颈项,冷冷说,“你最好快些答应,否则我现在就掐死你。”

略长过手肘的黑发被狂风卷起,在空中划过猖狂的弧度,漆黑的眼眸在树影斑驳间幽深的如同野兽,锐利而残忍。声音从喉咙里一丝一丝的挤出带着十二万分的不屑,“你又不是没掐过,是不是在女人身上趴得太久了,跟软脚虾似的没半点力气。”

孤独不归一愣,眼中的杀意慢慢变成惊愕,“那个贱婢告诉你的?”

“跟你……有关系么?”

“你是我独孤家的子嗣。而我,是你的父亲。哼,即便是乞丐之子,也懂得割肉喂父,卧冰求鲤。听说你也读了几年书,识得几个字,怎么,连长幼尊卑都不懂?”

定疑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低笑着问,“你是说……就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所以莫说是磕头行礼,就是叫我去死,我也不得不死?”

孤独不归眼睛里有些许的蔑视,更多的是得意,“那是当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世上都有他们的规矩。”

“可惜……这世上是先君臣,后父子。”定疑出手点了独孤不归臂上的麻穴,脸上则是一副吞了苍蝇般的恶心表情,“你我,只有杀母之仇,并无养育之恩,所以,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人伦,说什么父父子子的规矩。”

独孤不归眉头紧锁,随手解开手臂上的穴道,“我独孤家的子孙怎可学此等低贱之术,你,随我回家。”他声音中多了几分冰冷的怒气。

定疑笑了一下,笑容里似乎有杀意,又或是单单扯动了嘴角,他叹息道,“原来,你不但脑子有毛病,耳朵也不太灵敏。”

独孤不归回到木椅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波流转间,偶尔闪过野兽一般锐利的光。“独孤家不好么?”一名罗裳半解的女子匍匐到他的脚边,媚笑着仰头轻吻他的袍襟,白皙的柔夷挑逗的探进衣袍,撩拨。

“从医者的角度而言,就算用再多的补药恐怕也无济于事。至于虎狼之药,用过之后,不觉得气力渐减么?”定疑看着他,语气倒是极恳诚的,只是话中暗含的讥讽之意,又岂是听不出来的!

死一般的寂静。

孤独不归缓缓张开双眼,伸手按住怀中艳姬的脖颈狠狠掐断。花厅内凭空冷了几分,独孤不归森然道,“没错,所以,要么跟我回独孤山庄,要么,就等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魂归地府吧!”

定疑呼吸突然停滞了一下,挺直的腰板也僵硬在那里,厌烦至极的感觉从骨子里翻腾起来,低沈的声音,混着讥讽的笑意,“你可以试试。不过,后果能不能承受,最好先想清楚。”

“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算得了什么。”

定疑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隐隐觉得有些无奈,嘴唇连续翕张了几次,终于冷声道,“想和一个疯子做正常的交谈,有问题的人,是我。”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去。

“站住!谁准你走了!”

定疑回过身,还是笑,笑完了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眼中似怒非怒,只是淡淡提醒道,“我吃过饭了,而且……我茹素。”

独孤不归面色一僵,“谁要请你吃饭。”

“哦,那是我误会了。既然如此,告辞。”

“站住!谁准你走了!”

“我不喝酒。”

“谁说要请你喝酒?”

“哦,那告辞。”

“你给我站住!”

定疑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屑一顾的轻蔑,他低声笑道,“不过是一个连着血脉的陌生人罢了。如果再没有其他事情,我该回府休息了。”

“你就真不在乎他们的命?”

定疑嘴角一弯,锐利的眼眸却罩着万丈寒冰,他还在笑,“愿望不错,可你没有这个实力。”

说着话,一道银弧如同流星划过夜色般,朝着他的脖颈削来。定疑连眼都不眨,指尖轻轻得夹住剑锋,“育树以阳,育人以德,无德无行之人,想来便是你这般模样吧。”说完,他手指微微用力,剑尖怦然折断。宽大的衣袖在空中挥舞出一道弧线,冰冷的寒光直接跌落到地上。

独孤不归沉默半天,才阴森森的道,“我拭目以待,只是到时,你莫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定疑听了他的话,微微垂下眉眼,在背光的阴影下,嘴角弯起一个轻蔑的笑意,声音却如同死水一般,掀不起半丝涟漪。“当我在投考的纸上写下独孤定疑的的时候,这魔障与我再无任何关系。你若看开,便看开,若看不开,也不过是执着之苦。”

“放下?”独孤不归轻轻击掌,即有人从罗幌后推出一名乌云蓬乱的女子,原本倾城汝春花一般的容貌却像是花期后陨落如泥。

那女子仰起头看着定疑,一个字都说不出,眼睫缓缓垂下,半天才哽咽道,“公子,救我。”软玉般的声音,悲悲切切。

独孤不归拿着下属呈上的小册子,在灯下细细看着,半晌,冷峻的面孔上如罩寒霜,“这种迷惑人心智的东西,以后不许再看。”

“你怎么想都可以,但我的事情,只是我有关。”

“不要说得那么绝对。”独孤不归将小册子随手一扔,眉宇间虽有几分不悦,更多的却是不耐,“要么她死,要么你从永夜山庄走出去。”

定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淡漠地说,“随意。”

花盈袖心中一凉,挣扎着哀嚎道,“公子救我,公子救我,奴家不想,不想死啊!”

“我见你对她也有几分怜惜之意,你若肯留下,就算收个艳妓当侍妾,我们孤独家也不是不可以。”

定疑看着他,面色阴郁地笑了,“这经文,本就是要送给你超度亡魂的。”说完,转身离去。

独孤不归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蓦然大笑,“好!好!好!果然是我的孩儿!”

“庄主,如今……”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低声问道。

“我独孤家虽富可敌国,出身始终不正。纵然那些官员们对我小心翼翼地阿谀奉承,只怕各个都在心里骂我是低贱的商贾。”独孤不归慢慢侧过来半个脸,凝视着花盈袖,“送到……”

花盈袖心中一紧,瘫软地跪倒地上。

“总住在柳府像什么样子,将靖安坊的宅子拨给他。至于你,好好服侍他。与他相关的事情,必须事无巨细一一报来。”独孤不归随意吩咐道。

“庄主,公子既已发现她的身份,倒不如按照规矩将她送到蛇窟。”

孤独不归看了眼静静躺在地上的小册子,冷笑道,“这次的角力我略输一筹,所以,作为代价,只得留下这个废物。但是下一次,我会让他屈服的。因为,世上,每个人都有软肋。花盈袖,你要好好地找啊。”

“属下遵命。”花盈袖垂首低声道。

“怎么?死里逃生还不知足?”

花盈袖连忙伏倒在地,“求庄主将经文赐予下属,下属必肝胆涂地,万死不辞。”

“也罢,赏你了。”独孤不归轻轻地低下头,默默地看着如玉的手掌,掌心里,一抹冰寒凝成了冰。

气力渐弱?没错,自从那次意外之后,且不说他的内功难以精进,独孤山庄的如云的姬妾竟再无一人有孕。现在,他只有一个孤独定疑,可这个儿子,却像匹野马一般,难以驯服。至于静辉……

掌心里的冰,倏忽被捏成了碎片。独孤不归冷冷地想,他既然找到这个流失在外多年的儿子,总有一日会让他回到独孤家中,继承衣钵。

深夜的春江水岸,安静得仿佛亘古之初的那片寂寥,当一身青衣的柳天白静静地出现在定疑面前时,定疑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柳天白温雅的面容浸在月光中,散发出犹如白瓷那般温润的色泽,“因为,我是你的师兄啊。”

“那个人……”定疑隐忍良久,此刻才能缓缓吐出胸中浊气,“真得很自以为是。他一面辱骂着我的母亲,一面又让我回独孤家。真不知道,他是疯了还是老糊涂了……”

柳天白低声叹了口气,“他只是想找一个人继承独孤家的衣钵。”

“衣钵?”定疑的手缓缓抚上脖颈的淤痕,寒声道,“若人换血能活,我真想将全部的血液换掉。还记得师傅带你我行走江湖的那段日子么?我们亲眼见证了独孤山庄的人所有的血腥和无情,赤裸裸的杀戮,就算血脉相连,也只剩下表层薄薄一层虚伪而空泛的皮。”

柳天白从腰后拿出两个水囊,将其中的一个扔给定疑,“明日旬休,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桃花?”

“你就是这么劝人的?”定疑拔开水囊的塞子,对着嘴直接灌了下去,却差点被辛辣的酒液给呛个半死。“这是什么鬼东西?”

“言儿说,这酒名为二锅头。浓而不烈,醇厚绵香,她今个特地拿出一坛说尝尝味道。还没开封,倒被我弄出这些,嗯,回去怎么解释呢……”

“喂喂,和着你还没喝过啊!”

“唔,急着找你,没来得及。”

“我……”定疑已经不想说你怎么怎么怎么了,反正他被坑也不是一回两回,只是,每次都上当的事实,让他很郁卒啊!想到这里,他又仰头喝了几大口。

柳天白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然后也举着水囊喝了半口,果然辛辣无比,从喉咙到胃,一路灼烧,脑子里也是一片烈火烟霞。他不由得赞道,“好酒!”

“什么好酒,根本是毒药!”定疑不满地抱怨着,“我敢打包票,如果‘仁和居’卖这种酒,倒闭之日就不远了。”

“我看倒也未必。而且……”柳天白暗自沉吟,这样的酒若是贩卖到苦寒之地,只怕顷刻间就会被抢光。

“师兄,你不能因为个人的喜好就否认事实!”

“小师弟,依我看,你的酒量啊,也就半斤。”

“嘁,比我好不到哪里的人,没资格说这些。”

“是是,醉鬼。”

“早着呢!”

“未必。”

……

轻云散去,银光洒落江面。两个人一个仰望天上银盘,一个凝视水中月影,你一言,我一句,全然不像刚脱离险境,倒似赏月谈心般逸然。(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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