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 小桃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封信。

矣姀微微挑眉。

她送出去的信又给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

小桃也认出来了, 一脸疑惑地说道, “据送信的侍人说, 大人已经把信看过了, 但是不知为何又把信退回来了, 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要小姐你过去书房一趟。”

“……”

“小姐，你要过去吗？”

矣姀点头。

小桃取来斗篷给矣姀披上, 临出门的时候又不放心地往她手里塞了个手炉。

雪还在下着。

世界变得一片纯白。

雪花随风飘进了檐廊，矣姀踩着晚落, 走得愈发地小心翼翼。

幸而究墨园距离听竹园的距离并不太远, 慢悠悠地走了将近两刻钟, 矣姀站在了魏知隶的书房门前。

推开门, 矣姀走进去。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暖意温温，矣姀默默地在心里慨叹屋内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同时，她的目光安静地在屋子里逡巡起来。

书桌后没有人, 窗前没有人, 书架前亦没有人……

魏知隶去了哪里？

想了想, 矣姀往里间走去。

果不其然，她很快便看到了魏知隶，只是……

魏知隶躺在床榻上，眼睛闭着，似乎是……已经睡着。

矣姀：“……”

矣姀走过去, 俯身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男人，犹豫着要不要伸出手指戳一戳那张好看的脸时，男人的墨睫微微颤动了下。

矣姀心中一惊，往后退了小半步。

“魏大人？”矣姀轻轻地唤了声。

魏知隶的墨睫没有再动。

矣姀有些无语。

明明是魏知隶把她叫到这里来的，但是她来到这里，他却已经睡着……

也罢，魏知隶明天休沐，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也是可以的。

矣姀正打算要离开书房，睡着的人忽然动了动，一角被角滑落在地上。

矣姀：“……”

矣姀默默地看向床上的男人……

为什么她心里有种魏知隶并没有睡着的感觉？

如果她的感觉是准确的，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魏知隶要装睡呢？

也许是她想多了？

魏知隶是因为累了，在等她来的过程中，不小心睡着了……

可是……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那他为什么会在床上呢？

矣姀兀自纠结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把杂乱的思绪抛到一边，矣姀走上前去帮魏知隶把被子盖好，手要离开的时候，手腕却被人抓紧……

魏知隶睁开了眼睛，矣姀看到了他眼睛中的红色血丝……

“夫人来了。”

魏知隶的声音沉沉的，像是没有睡醒，又像是太过疲惫。

矣姀应了声，“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你继续睡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魏知隶笑着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今晚在这里歇吧。”

矣姀迟疑一下，点头。

除掉斗篷和御寒的衣裳，矣姀要从床榻的另一侧上去时，魏知隶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夫人，你睡这里。”

那个位置他已经睡暖和，现在却让给了她……

矣姀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魏知隶已经笑着为她掀开了被子。

躺上床，魏知隶动作很自然地把矣姀搂进了怀里。

舒适的温度透过中衣传过来，矣姀冰凉的手脚很快便回暖。

就在矣姀闭上眼睛要睡觉时，魏知隶忽然开口道，“夫人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矣姀的眼皮子已经在打架，但是听闻魏知隶的话，她还是强撑起精神来，“大人让我来书房可是为了那封信？”

“大人当初既然决定要把她们留下来，那今日见到我如此安排，想必应该不感到意外才对。”

“五个人，每人侍寝四天，剩下的十天，大人自己安排，这样不是很好吗？大人若是不满意，也可以自己安排，到时候我再把你的安排写在文书上告知听雨园里的诸位亦可。”

“……”

往日里温柔的笑容终是在此刻被人刻意敛起，魏知隶面无表情地看着矣姀。

矣姀心里咯噔一下，默默地往床沿处挪了挪。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不是说了，你如果不满意这样的安排，你也可以……”

“矣姀。”

矣姀怔了一下。

魏知隶刚刚喊了她的名字……

自她嫁入魏府后，在她的印象中，魏知隶多是称呼她为“夫人”，有外人在时，他会称呼她为“珖儿”。

“矣姀”这一称呼，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他说起了。

他如今忽然这么称呼她，表情与语气还那么的严肃，他这是 ……在生气？

魏知隶确实是在生气，但是因为矣姀的后知后觉，更准确地说，他是在一个人生闷气。

看着眼前那张理所当然又无辜的小脸，他的心中涌动着某种无处可泄的躁动。

她总是这样……

她总是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好像做了为他好的事情却得不到他的领情……

她总是笑容如常地与他相处，每当他觉得她或许已经准备好要接受他时，她却又在处处的表现中明示暗示她并不喜欢他，也不在意他……

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矣姀并不知道魏知隶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觉得……

现在的魏知隶和往日里的魏知隶很不一样。

他沉默地盯着她看，眸子里的情绪翻山倒海，似是失望，又像是在容忍。

实在是受不了魏知隶的目光，矣姀打算转过身去背对他，只是魏知隶的手还扣在她的腰间，她稍一动，魏知隶落在她腰肢处的力度也随之收紧。

矣姀没有办法，只好继续说道，“魏大人，应该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你要如何做……我管不着。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我困了……”

魏知隶轻叹一声，“夫人可知我为何要留下听竹园里的几位？”

有些意外于魏知隶会忽然提起这个，但是矣姀还是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皇命难为？”

“是。”

“夫人可知听竹园里的柳董二位，为何即使没有我的宠爱，也从未提过要离开？”

“因为她们无处可去？”

“非也。天下之大，怎会无处可去？”

“那是因为，她们无法离开？”

“她们若是想走，可以随时收拾包袱离开。”

如果魏知隶没有说谎，如此看来，听雨园里的那几位，竟然是自愿留下的？

只是，她们因何种原因留下？

魏知隶……不喜欢她们，她们怎会心甘情愿地在府内终老一生？

“那……她们是因为爱上了你，所以才不愿意离开？”

同是女子，矣姀觉得这个理由大概是最接近真相的理由了，但……

魏知隶的反馈依旧是否定。

矣姀皱眉，“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魏府里有她们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锦衣玉食，高枕无忧。”

矣姀不再说话。

魏知隶说得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的时候，总是需要二选一的。

有人选择了鱼，有人选择了熊掌。

选择鱼的人不能说选择熊掌的人不对，选择熊掌的人也不能说选择鱼的人不对。

都是各人的选择，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虽然不能完美，但是只要无憾就好。

“魏大人，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要我知道什么？”

魏知隶凑近矣姀，亲了亲她的额头，几乎是贴着她的唇道，“我想让夫人知道，听竹园里的人为什么会被留下来。”

“……我已经知道。”

“我还想让夫人知道，夫人对待她们如此上心，对待我却如此不在意，我……”男人顿了顿，“很不高兴。”

“……”

矣姀惊诧地看着魏知隶。

他方才说，说……说他很不高兴，因为她待他不在意？

她把事情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他还要她怎样？

矣姀暗自腹诽的时候，魏知隶轻抚上她的脸，“夫人，你知道我要的到底是哪种在意。”

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

她对他从来吝啬，每每都小气得很。

矣姀淡定地闭上眼睛，不过须臾，她感觉到她的脸颊被人轻轻掐住。

矣姀：“……”

魏知隶的声音中带着些许不满，“夫人……”

矣姀：“……”

矣姀没睁开眼睛。

一方面她确实是困了，另一方面，这样幼稚的魏大人……她还真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可是即便她不搭理他，魏知隶也并没有就此放过她。

他忽然吻住她。

吻势虽然不急不缓，但是矣姀很快便呼吸急促地睁开了眼睛。

男人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某种得逞的笑意。

魏知隶笑眯眯的，“夫人醒了？”

矣姀轻喘着，有些说不出来话来。

她略带着些无奈地看着魏知隶，有些话就要说出口，但是在脑子里过一遍，她还是默默地把话压回了心里。

矣姀安静地看着魏知隶。

魏知隶也在看她。

两人对视一会儿，魏知隶伸手轻拍着矣姀的后背，“睡吧。”

终于可以好好地睡觉，但是缩在魏知隶的怀里，矣姀却毫无睡意。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矣姀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

她对于魏知隶，是不是太过冷淡了？

她是不是应该……

矣姀仰头。

书房里的灯并没有被吹熄，床幔亦没有放下，她能够看到柔和的灯光落在魏知隶的脸上。

那是一张很俊朗的脸，不笑的时候温润，微笑的时候温柔。

他其实长着她喜欢的模样。

只是……

他有他的立场。

她有她的执着。

二者不相容，她与他便只能对峙僵持。

不过……

矣姀往上挪了点。

手指轻落在男人的下巴处时，她发现魏知隶的呼吸平缓且绵长。

正是入睡的模样。

……不过短短时间，他竟然已经睡着？

矣姀感到诧异。

但一想到他眼睛里的疲惫，矣姀又觉得此情景很正常。

盯着那张好看的脸看了一会儿后，矣姀小心异常地凑上前去，紧张地盯着魏知隶看了一会儿，再三确认他的的确确是睡着后，矣姀犹豫又果断地在魏知隶的唇上落下了轻软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