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5、相见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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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思听到他的回?答, 轻笑?出?声,端正坐好,以手撑腮, 打趣问?道:“那该睡到日上?三竿才对。”

梦里?不知身?是客,才得一晌贪欢。他们起都起了, 又哪里?还能?做到?

奚指月手持竹篙,一篙撑开水面, 小舟疾行出?三丈许。

舟行如此?, 有若利剑, 劈开绸缎般丝滑静谧的湖面。比起昨夜兰舟轻荡, 似乎一夜也行不到陆家的悠然,这时的速度可谓迅捷。

四?周湖山悄寂,如有万敌在暗。

陆九思收起笑?意?,似是随口说道:“今日出?门也不带小孩儿么?昨晚回?去?,我瞧见他坐在池边哭。”

奚指月缓缓摇头?。

陆九思又道:“家中忙进忙出?,二管家都被?累瘦得没形了。”

奚指月仍旧没有答话?。

陆九思望向近岸行人, 车来马往, 收回?目光后沉声说道:“这是第三日。”

初到江陵那天, 他和奚指月在祭堂中拜过陆家先祖。他问?己身?种种际遇到底有何因缘, 奚指月说三日之后便说与他听。

一日清河坊, 一日鸡鸣寺, 日升之后, 这就是第三天。

奚指月又撑竹篙,舟行百丈,靠岸停下。

岸边竖有一块立石。

竖石与陆家老宅隔湖相望,从清河坊中最高楼远眺,可以看见;自鸡鸣寺中纵目览下, 可以看见;打开江陵十景图册,翻至最后一页,也可看见。

奚指月系舟上?岸,立于石旁,道:“九思,过来。”

陆九思不敢近岸。

并非因为近乡情更怯,更不是还在生着对方的闷气,只因为他识得眼前这块大石,唤作三生石。

奚指月便在岸上?等候,晓风拂柳,而他不动?分寸。

半晌,陆九思才跨出?兰舟,上?得堤岸,佯笑?了声,说道:“你也信这三生石上?有甚么旧精魂么?”

奚指月反问?道:“九思信否?”

陆九思与那圆石相距半丈,垂眼打量,无论怎么看眼前所见都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平平无奇,放在陆家庭院里?,连充作假山也不够格,偏偏取了个这么厉害的名字。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是常有的事。他们昨日见过的所谓遇仙处就是吗?遇仙处中不见仙人,三生石畔又哪里?能?看得出?三生。

陆九思转头?看向奚指月,问?道:“当?真要看?”

奚指月没有回?答。以他的性情,便是肯定?的意?思。

陆九思道:“我其实?更想听你说。”他缓步上?前,走到三生石畔,将一手置于石顶。

他在妖族见过蜃楼,此?时所见,也无多大差别。与江云涯、与澹台千里?的两世往事,这些时日常常萦绕脑海,唯独更早的那一生,他不曾见过,但已猜到。

圆石温凉,如冰雪沃心。

浮光掠影,照见所谓三生。

海岛初雪,山林一夜白头?。他睡到午时方醒,挣扎起身?,便见到捡来的半大小孩儿蹲在床边,一骨碌跑开,再回?来时手中已端了盆热水,臂上?挂着软巾,眼巴巴要为他梳洗。

窗外飘着细雪,木屋里?头?却早已生起炭火,四?处都被?烘得暖融融的。他将胳膊伸出?厚实?棉被?,还没来得及感到战栗,就被?套上?一只宽大袖筒,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摸了摸小孩儿绵软的发丝,心头?也是一软,朝窗外吹了个口哨道:“带你去?玩雪,怎么样?”

小孩儿喜形于色,呼吸都变急促了,还是老老实?实?替他穿好了一身?棉衣,又给他戴上?满是绒毛的暖帽、狐裘制成?的围巾,穿上?一双隔水的皮靴,这才忍不住转头?去?看窗外雪景。

他慢吞吞收拾妥当?,这才推开房门。

一股冷风钻进门框,把小孩儿的鼻头?吹得通红。

“等等。”对方闻声转头?,他从箱柜中翻找出?一双棉手套,招呼小孩儿过来戴上?,这才放人出?去?。

小孩儿撒欢跑在前头?,他就在后边慢悠悠地跟着,望见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玩心顿起,屈指一弹,劈开后院柴门的插销。后院中响起两声犬吠,随即细砂扬起,雪地上?的脚印又多了几串……

冷雨飘摇的苦夜里?,他反手刚关上?破庙的木门,门扇又被?狂风吹开,哐当?一声砸在墙上?。

雨水斜飘进门,将他的前襟打得湿透,也将他怀中的小白虎打得湿透。

不住有雨水顺着柔顺的毛发往下滴落,那温热的身?子缩在他怀中,时不时轻轻颤抖。他一手抱着白虎,一手费劲拖来张缺了腿的方桌,抵在庙门后,好歹将进风的正门堵住。

但狂风仍会从窗口、从墙缝、从漏水的屋顶吹进庙中。

这样潮湿的天气,连柴火都点不着。更何况他根本不敢点火。漆黑一片的夜色中,不知有多少修士在城中巡索,就盼着抓住他怀中这只小白虎,换得妖族的圣药。

“再不醒来,就把你卖了。”他抱起虚弱的白虎,或许是因为沾了雨水的缘故,对方的分量变得格外重,只一个托举的动?作就花去?他许多力气。“妖族圣药啊,多好的东西,吃下一颗,我也就是九品境界的修士了。”

“到时宗门谁不看我的脸色行事?我要辰时出?门便辰时出?门,想不练术法便不练术法,谁敢多说我一句?”

“宗主定?要将他的爱女许配于我,那我可不敢要……”

他一手卷起破庙神龛上?的衬布,勉强叠了两叠,将小白虎放了下来。衬布还算干燥,他便拎起布角,轻轻擦去?小白虎身?上?的雨水。夜中太冷,他自己浑身?湿透,衣裳紧贴着肌肤,隐隐发起高热,口中絮絮叨叨说着的也变作了胡话?。

“你若是个女妖怪,那倒好了。这下你我也算有了肌肤之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嫁于我报恩算了……”

千年前的清水镇旁。

山仍是那座山,只是山名还不叫做无想。山中也有个宗门,却和今日的学院大有不同。

宗主之位世代相袭,可惜这代宗主却没能?生个好儿子,贪玩调皮,桀骜不驯,实?在不是可造之材。宗主无法,只好捡回?一个外姓弟子,收入门下,悉心培养,盼着能?靠外人挑起重梁。

外姓弟子天赋卓绝,更胜在性子沉稳,年纪虽小,却世事通明,与那整日上?树下河的小门主有天壤之别。旁人说起这两人都频频叹气,直道宗门不幸,怕要就此?易主,只有那小门主没心没肺,照旧玩闹。

一人打闹还嫌不够,外姓弟子在学堂念书,他要从偏窗中探出?脑袋,投一颗石子,把人唤出?来摸鱼。外姓弟子在山间布阵,他便偷偷摸摸将人放好的阵脚换了,一口一个道“既然这破阵没用,不如先歇一歇,和我下盘棋,来来来,我让你三子嘛”。

外姓弟子该念书的时候念书,该布阵的时候布阵,只是闲暇工夫放下了书画篆刻,陪那小门主捉了几十尾鱼,下了百千盘棋。

所有人都以为两人这般要好,若不反目,兴许也能?扶出?个勉强能?成?事的阿斗来。没想到一朝风云突变,小门主跳了阴阳造化炉。

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宗主和外姓弟子站在炉前,两相无言。过了许久,一贯冷肃的中年人才掩藏好悲恸神色,面无表情道:“本该拿你祭炉。”

外姓弟子没有说话?,眉眼如平日一般温柔,手中握着的书信方才展开,读过一遍,崭新如初。人人羡慕他过目不忘,他生平头?一次盼望自己没有这等天资,如此?便不会字字在心,仿佛还能?听见那人的笑?语。

“我爹是个大混蛋,带你回?来是要拿你祭炉的,看到这张字条就快跑吧。你也别怪他,听说不拿你炼丹,他就活不长啦。实?在不行,心底骂骂就好,可千万别来寻仇。至于我嘛,不能?做个小混蛋,好像就剩下一个法子了。不好意?思,以后下棋没人让你啦。”

光影俱灭。

陆九思一切明了,唯有一事不解。

“你我既然相识最早,这许多年……你在哪里??”

陆家祭堂,神主无言,闯进堂中的两人亦相对无言。

江云涯先回?过神来,确认他们要找的人不在祭堂之中,便快步走到香案旁,取了三炷线香点燃,遥拜数下,低声念道:“无意?相扰,诸位莫怪。千万别给小师叔托梦,叫他知晓。”

澹台千里?冷笑?了声,但到底没直接退出?门去?,也拿了几炷香,按礼进拜。

他已持香拜好,就等着插进香炉,却被?江云涯挡在身?后。对方有若石像,定?在原地,许久不动?,被?他一拍后肩,手中香灰抖落,掉在掌背,竟也似无闻无觉。

澹台千里?放下线香,绕行至他身?前,见他仰头?看去?,直直盯着一座神主。

神主与别处不同,小字更密,书有“逐出?门墙前晋入八品,故列之”云云,名氏亦多冠四?字,曰:不肖子孙陆识微。

江云涯怔怔道:“这是小师叔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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