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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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皎六岁的时候, 还是一个脸上带着婴儿肥的小胖子。

与大哥的沉稳听话不同, 与书呆子二哥不同,他是个上房能揭瓦下河能捞鱼的混小子。

长河是个好地方, 这里虽没有城里繁华, 也不比水乡婉约, 对于常人来说, 绝对是有些艰苦的环境。可阿皎的爹爹是这里的将军,这是他要守候的家园;而阿皎, 就在爹爹守候的家园里, 快乐的成长着。

娘亲总爱点着他额头说:阿皎,这孩子大概是猴子转世的,不然怎么这么一副猢狲性子!

他也不恼, 娘亲这样笑起来多好看呀!

但是更多时候,他看见的,都是娘亲坐在窗前, 绣着丝帕或是画一幅画, 痴痴的望着城墙的位置,盼着父亲回来。

她盼望着,却总是不开心。

幼小的他很多事情不懂,只能做个顽皮的孩子, 让娘亲把更多的注意力都落在自己身上。

那一年,他们家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信来自遥远的临阳。

爹爹那夜没有去城墙上,而是拿着信在书房里坐了好半夜。

他洗好脚丫子上床的时候, 躺在床上装睡,不经意的看见了娘亲在偷偷抹眼泪。

第二天,他便去了书房门口偷听;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了,算得上是轻车熟路。小小的身子坐在窗台下的草地上,娘亲种的茉莉花属今年开的最好,他白胖胖的小身子嵌在花丛里,正好合适。

“……雨浓,阿韫来了信件。”

“梁二哥来了信?说了什么?”

“熙方郡主产后身子不好,知道我们这里有难得雪池莲为药材,特意派人来求;这雪池莲我倒是知道哪里有,应大叔也书了保存的方法,我同你说一声,今日就带着人上山去采了来。”

“……雪池莲,也好,应叔医术好,带着他一来可以保存药材,二来还能照应你,我也好放心。”

“恩,你放心,我会速速归来,这段日子还算平静;城墙上也早已部署好了,我明日之前必定归来,你在家照看好孩子。”

“夫君一路小心。”

这段话他听了个囫囵,因为人小,并不十分清楚其中含义,只记得他们说了个熙方郡主,他想不明白便不当回事;等得父亲出了门,自己干脆坐在那里,把所有的茉莉花全都摘了下来,放在了随身装蜜饯的香囊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和在意这花的娘亲,当天居然也没发现。

爹爹是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回来的,他回来时已经洗过澡了,但阿皎还是看见了爹爹手臂上绑着的白带子。

娘亲自然也看见了,当下便红了眼圈:“阿风,你手伤了?”

这个高大俊朗的年轻汉子,听了妻子的问话,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不妨事,摘完下来的时候被石块刮了一下,已经上过药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做下来捏捏阿皎白嫩嫩的小脸,又见另外两个儿子向他问好,笑容温和的答了几句话,便做下来开始吃早饭。

虽是将军之家,薛家的早饭却做得很是简单,不过一些白面馒头和熬得香甜的红薯粥,还有几样小菜,他坐下来之后,便吃的飞快。

虽然自小就教导了食不言寝不语,但他还急着要去城墙布防,因此三两口把一碗粥喝干净后,站起来拍拍衣服便要走:“我一会就去城墙,应叔把东西准备好了,也和王府的人打了招呼;待会辛劳你,去帮着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着的。”

“好,我一会就去。”娘亲追上去塞了两个馒头:“你小心些,家里有我呢!”

长河的天黑的很早,娘亲点了蜡烛,带着兄弟三个写大字。

娘亲早就说过,兄弟三个,大哥胜在勤奋,二哥胜在天赋,只有自己,最是惫懒,如今连大字都写不好!

据爹爹偶尔玩笑时说过,他们娘亲是当时汴津城里最是貌美最是有才华的第一人,你们三个能跟着你们娘亲读书写字,最是有福气不过。

阿皎记得,他说这句话时,娘亲眼里的笑意满的像是能荡漾出来。

那天,他能感觉出娘亲心情不好,所以也不敢顽皮,老老实实的攥着毛笔描大字。

写到第三张的时候,爹爹回来了。

他照例看了三个孩子的字,有些意外小儿子今日的乖巧,忍不住把他抱起来道:“好极好极,你最好是像你娘亲,若是像了我,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才烦恼!”

“呀,你浑说什么呢!”娘亲拦不住爹爹最快,不由得嗔怪道。

“这有什么,我本是武将,读书写字与我而言,本就比舞刀弄枪难多了!”爹爹毫不在意的大笑起来。

两个哥哥对视一眼,也跟着笑起来。

“好了,当着孩子的面说话,且收着些。”娘亲把阿皎从爹爹怀里抱出来,让他继续写字,自己跟着爹爹往外走,一面走一面道:“我想带着阿皎去一趟临阳,见见阿瑶。”

“你身体不好,去那么远做什么?”

“我们许多年不见,她生下的小儿子我也不曾见过,如今她生着病,我们过去看看也是心意……”

两人逐渐走远,声音也越来越远。

阿皎就听见娘亲说要带他出去玩,自他有记忆起,已经很多年不曾离开长河了,如今有机会去见识外面的天地,顿时心思便往外飞起,哪里还有写字的心情。

“大哥二哥,你们听见没,我要出去玩啦!”他咬着笔杆,得意的向两个哥哥炫耀。

大哥放了笔,学着娘亲的样子:“阿皎好好写字,不许咬笔!”

“我说我要去那个……”

二哥补充道:“临阳。”

“对,去临阳了,那里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既然哥哥们去不了,我给你们带回来啊!”白胖胖的小脸带着欢喜的神情,继续炫耀着。

“好,你先把今日大字写完再说,一会哥哥检查。”这是大哥。

“……”几乎没有话说的,这是二哥。

阿皎叹口气,哥哥们真无趣,这样逗弄他们还是让着自己,看来还是没有把他当成一家人呢!真是难办,想让哥哥们和自己撒撒娇,简直是毫无头绪呢!

她们是在第三日离开长河的,除去她们母子和保卫的亲兵外,一起去的还有大哥。

爹爹说娘亲身体不好阿皎性子顽劣,让小山陪着一起,有个照应。

大哥大名薛观山,是爹爹以前副将的儿子,因为副将在战场上出了事,尸骨都没找回来;爹爹等着副将的妻子守了一年孝后,劝她离开长河回老家嫁人去了,自己把那孩子接过来,让老乡养了几年,等娘亲嫁过来时,就成了他们薛家的长子,这名字也是娘亲娶的。

大哥比阿皎大了将近七岁,听娘亲说,他过来时便和如今的自己一边大,等到他出生时,大哥就带着三岁多的二哥薛横云,帮着娘亲照顾自己。

大哥很是稳重,他自己有辆马车,他总在车上给娘亲熬药,给自己准备小吃,阿皎觉得这一路都快活极了。

如果,如果娘亲真的和她面对哥哥时候表情一样开心的话,他就更快活了。

阿皎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又好像走了没多久。

他们到了一座新的城市,这里是和长河完全不一样的风景,到处都是绿色的大树和粉色的花朵,城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大家看上去也特别开心。

有人在城门口接他们,是个穿着华贵的老者。

“薛夫人,这一路车马劳顿,真是辛苦了!因为王妃还没大好,王爷和王妃派老夫来接您,望您海涵失礼之罪!”

“钟叔客气了,一别经年您还是老当益壮呢!”一面说着,她一面指着自己身侧的孩子道:“前面那个是我家长子,这是我家三子。”

阿皎被教养的很好,听见娘亲这样说,抬起白嫩嫩的笑脸:“钟爷爷好!”

那老者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连连道好;接着反应过来这还是在城门口,赶紧叫人引着往王府而去。

一路上听大哥和娘亲说话,阿皎也明白,他们这次是来见娘亲在闺中时候的好友熙方郡主的,她刚生下小儿子不久,他们一行人便是来看小弟弟的。

昭信王府修的很是华贵,阿皎和娘亲进了外宅后,弃了马车坐了轿子往里走。

换乘时满眼的花红柳绿,简直叫人看花了眼。

轿子停下,帘子方被掀开,轿门口就探进来一张脸来:“雨浓,真的是你!”

阿皎就见娘亲也笑了:“自然真的是我!咦,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说还不能见风吗?”

娘亲顺着她的手下了轿子,便见那人伸手又来拉阿皎:“我在床上躺了几个月,闷都闷坏了!这便是我那小侄子吧,啧啧,倒是继承了你的好相貌!”

“是,这是我三子,小名阿皎,大名为薛拥蓝的——阿皎,快叫人!”

“……熙方郡主?”

“哈哈哈,你这孩子真是有趣,你叫我姝姨也就是了!”她俯下身捏捏他的脸颊,身上一股清新的阳光味道扑鼻而来,还有淡淡的奶香,极是好闻。

他忍不住听话的叫道:“姝姨。”

娘亲也笑:“这孩子怕是路上听我和钟叔聊天,记在脑子里了。”她又招手叫了大哥过来:“这是我家长子观山,因为没起小名,我们家混叫着小山、老大的,你便想叫什么是什么。”

“老大、老三,怎么不把老二一起带来,我家里正好有个女儿,可以与你做亲呢!”熙方郡主脂粉未施,虽然形容消瘦,却是个有些高挑的身形,加上脸上笑容开怀,看着甚是亮眼。她招手从旁边丫鬟的手里取过三个玉佩来:“自从知道你家有三个小子,我便去寻了一块好玉,以玄武朱雀等为形制了四块玉佩,加上我家刚出世的这个,正好一人一块!”

这话便是让这几个孩子,做兄弟之交相处了。

她亲自给薛观山和薛拥蓝腰间系上了玉佩,因知道孩子都还年幼,玉佩形状不大,不过婴儿手掌大小,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带着都很是好看。

“这一块是给你家老二的,便由你帮着一起收着了!”

她说话说的又脆又快,前面还说做亲之类的话,别人来不及反应,她又开始送玉了。

薛拥蓝歪着小脑袋,还是一副无辜模样;后面年长些的薛观山,知晓些事情了,忍不住已经红了脸颊。

桑雨浓与她说了两句话,便不知道笑了多少次;“我是知道你好东西多的,给了我,我肯定不客气!我家两个不成器的孩子都在这,你家两个孩子呢?”

“……她爹最是喜欢女儿,日日抱着不撒手,因不知道你们什么时辰到,现在大概是带着她除去玩耍去了。小的那个还睡着,且让他睡着,他要是醒了,嗓门大的谁也别想安生。”

熙方郡主一面招呼他们,一面让人上了点心茶果,招呼众人品尝;又让人去门口守着王爷,一旦回来了便赶紧来见客。

几个人说着话,薛拥蓝便有些无聊了,他自来不爱听大人闲扯,又记得刚刚进来时那园子里的奇石甚是雄伟。

便乘着大家不注意,自己偷偷摸出了门——当然,大人们谁看不见他动作,只是见他偷偷摸摸的实在可爱,忍不住随他去了——当然熙方郡主叫丫鬟跟在后面,自是不用多提的。

薛拥蓝别看年纪不大,读书识字时也爱耍赖,但他在玩之一道上很是有心得。

当时不过是看了一眼,随后都是在轿子里,但因为进了内宅院子有了章法,轿子能通行的道路也都是能通人的大路,因此他把这路记了个七七八八;脑子里想着路反推回去,他往回摸索着,不一会的功夫居然真的找到了那块奇石。

奇石甚是高大,层层叠叠高高垒起,从远处看,他觉得特别像是站在城墙上的爹爹;如今到了近处,却又觉得这大石头只剩高大,却不觉得像是个将军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紧跟着他叹气的,也是一道秀气的叹气声。

他这才发现,那石头另一边的长条石凳上,坐了一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女童——白生生的小脸,头上也梳着两个小揪揪,一面挂着一对带着粉色花朵的小铃铛。

“你干嘛学我叹气?”

那女童圆溜溜的大眼似乎是有些好奇,听得他这样问,她也不生气,只道:“我是心中有事,不是学你叹气。”

看着比自己年纪还小些,说话的口气却是有点像是大哥,老成,爱学大人模样。

“我娘亲说了,小孩子叹气,长不高。”他站着,她坐着,从视线上来看,却是有点俯瞰的意味来。

“可是,你也叹气了呀!”看着阿皎脸上得意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那女童愣了一愣,突然又道:“再说孩子长得高不高,大多是看父母和吃食的,我娘亲很高,父亲也高,将来我肯定也是高的。”

薛拥蓝这次是真的僵住了,他想了很久,确认,娘亲虽然真的很好看,比那个熙方郡主还好看,但,好像真的不算高啊!

“我以后,长不高了?”

女童拍拍身边的凳子,叫他过来坐下:“长高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急也没用。”她双手抵在膝盖上拖着小脸:“我现下,有比以后长得高不高还要重要很多的事情。”

薛拥蓝长长的睫毛扇了扇:“什么?”

“爹爹想要和我玩躲猫猫的游戏,可是这个太小孩子了,我不想玩,让他去躲;可他现在躲好了,我有点不想去找了。”小小的一张脸上,真的是完全写满了不情愿。

“啊……躲猫猫的游戏,确实是三岁小孩的游戏,我们是大孩子了,不能玩了!”薛拥蓝摇摇头,把脑海里去年过年时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躲猫猫游戏的画面甩开,强撑着自尊道:“我们应该玩些打孩子的游戏了!”

“我不喜欢玩游戏,我喜欢看书,我已经认识很多字了,能看懂很多书里的故事。”那个小小的女童指着地上的蚂蚁:“你知道为什么蚂蚁一直在搬东西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这边的草要比石头那边的草长得好吗?你知道我们坐的凳子是什么石头吗?”

薛拥蓝张大着嘴,一副傻愣愣的模样摇着头。

“这些东西书里都有说的,所以要多看书!”那个女童却没有解释她说的那些问题,而是一锤定音的盖章结论。

薛拥蓝觉得这小女童特别有见识,也特别有意思,比他在长河认识的很多小伙伴都有意思。他想起小伙伴们说的,朋友相识要是投缘是要结拜的,结拜就要互送礼物。

不过他这几天都在马车上,发现自己精心收拾的那些小东西一个都没带,在身上摸了许久,除去刚刚熙方郡主送的玉佩,只翻出了自己日常装蜜饯用的香囊——那日他在爹爹书房窗前,祸害了整整一片茉莉,把所有的茉莉花都拽下来放进了香囊里,因为味道香甜,他不舍得扔了,一直系着,没想到居然把它从长河带到了临阳里。

“我常听人说,若是有缘相约,便要互赠信物方便以后相见。我身上只有这个香囊,不如赠给你,也好留个念想。”他回忆着小伙伴们从戏台上学来的说辞,自己组织了下语言,觉得顺畅了才说了。

对面的女童被杵到鼻子下的香囊吓了一跳,这香囊花香早已没了,只有一股蜜饯留存的酸甜味和花瓣腐朽后的味道。

正不知道如何处理,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哪里的小子,居然赶来哄骗我女儿,还不住手!”

他声音起来的突然,响动又大,把两个孩子很是吓了一跳;两个人上上下下看了好几次,才发现有些距离处的亭子顶上趴着个人!

他那的距离大概是听不太清两个孩子说些什么话的,但是动作却是看的一清二楚,他眼睁睁的看着这小子与自己女儿搭话,害得女儿都来不及玩游戏来找他!到后来见他送香囊,他才顾不得还在玩的游戏,张口大喝拦住了他的动作!

也不知道那亭子他是怎么上去的,两人只知道是他叫完之后,上也不能下也不能进退两难,挂在上面喊人帮忙。

这便是薛拥蓝第一次见到他岳父大人了,他也实在是没想到,他和梁柒这么大的孩子玩躲猫猫,居然认真的躲到了亭子顶上去!

恩,那个说话老成的小女童,便是他如今的妻子梁柒了。

只是当时他虽抓住了机会送信物,却一来被人亲爹撞上;二来,闻声而来的王妃娘娘和娘亲,见了这场面,也是忍俊不禁。

人家熙方郡主旧话重提,当着梁韫的面便说这俩孩子真是有缘,不如把阿皎留下来做个女婿!

娘亲也笑着道:“我的儿子,若是能娶你家女儿,自然是我家赚了的!”

被下人拿了梯子从亭子顶上接下来的梁韫,手舞足蹈的大叫着朝这边跑过来——只是距离看着近,中间隔着赏景的荷花池,他要过来很是要一会功夫。

熙方郡主抓紧机会又捏了捏薛拥蓝肉嘟嘟的小脸:“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家儿子就给我家小柒做伴,长得这么好,小柒肯定喜欢!”

她嘴里肯定喜欢的女儿小柒,就站在一边,小小的脸上居然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母亲耍宝。

如今的薛拥蓝恨不得回到过去,把那时候的自己按在地上绑起来,嘴里也塞上帕子堵住嘴!

可是,那时候的他,想起了爹爹和娘亲在书房说话之后,自己摘花时,娘亲忍不住的哭泣声。加上熙方郡主玩笑话要把留下来,他特别大声的回道:“我是要回长河去当大将军的,才不要在这里陪着小姑娘躲猫猫呢,多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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