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云氏双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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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永寿宫的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钟情作为一缕幽魂, 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睡去, 空寂无人的深宫里, 连时间的流速仿佛都放缓了,无人停驻, 也无处听墙角的时候, 钟情全靠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自己死前的点点滴滴来熬过那阵足以令她发疯的寂寞。

——也只有这样,才能叫钟情恍惚确定,自己是当真存在的......而不是这浩瀚星空之下, 被时光遗忘、被轮回摒弃的的无根浮萍。

而当日在永和宫外,咫尺之间却遗憾错过, 再也没能听完的那句话, 更是钟情循环记忆的重中之重。

说话人的音调缓急、语气停顿、咬字习惯......一遍又一遍,完完整整地刻在了钟情的骨子里,叫她几乎是在听到那宫女说话的第一时间, 就陡然忆起了当年自己在永和宫外的那一幕。

那天剩下的事情, 钟情浑浑噩噩的, 早已经没心思去留意了, 印象里只依稀留下了施贵人森然冷笑的脸, 以及抱着怀中的羲和公主, 难得一见的, 一定要谢清雅赔罪道歉的坚决。

——施贵人在这深宫里忍气吞声、低调谨慎了五六年,终于还是被触到了逆鳞,激起了凶性, 坚定地亮明了态度:云宝林也好,陆妍珺也罢,施贵人都不在乎,也不关心,但是事涉羲和公主名声,施贵人是绝咽不下谢清雅的这顿羞辱的。

钟情后来回忆起当时那场景还觉得微妙的可笑,上一世,这个谢清雅一过复选,自以为大局已定,先仗着家世挑衅了钟情与沈婕妤,沈婕妤没有接她的招,钟情却不会连她这么一个还未入宫的采女的排头都吃,当面微微笑着没有多说什么,一副好脾气不在意的模样,转头却是立刻就找了成帝,枕头风吹起来,谢清雅莫名其妙地就丢了该年的终选资格。

昔日谢清雅不过是对钟情有一两句口舌冲撞之词,钟情自有法子叫她再也没本事到自己眼前现,今日看施贵人这被得罪狠了的冷漠模样,此结怕是也绝难善了......前后两辈子,谢清雅这女人都要栽在自己这张毫无遮拦的嘴上,钟情冷眼旁观着,这回却是连坐台看戏的兴致都没有了。

——钟情的全心全意,都放在了云宝林,以及她身边的那个小宫女身上。

钟情心神俱震,极怒之下,几乎要肝胆俱裂,悬而又悬的,好不容易才压抑下当众发飙的冲动,回了永寿宫,喊来自己身边的大太监高顺,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对方几句,高顺躬身退下后,钟情呆呆地坐在原处,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云宝林的人......可怎么会是云宝林的人?自己明明是在永和宫,在永和宫撞上的那宫女......

钟情脸上的神色慢慢凝结了,是了,韩王之乱后,云贵人难产而亡,云宝林遭贬窝居广阳宫,可是羲和公主,云贵人难产生下的那个女儿,可是被抱到了施贵人膝下,随着施贵人一道,去住在了沈婕妤永和宫的偏殿里!

那小宫女既是云宝林身边的人,替云宝林偷偷跑过去,探望羲和公主,也是常事。若是其间再正好撞上了某个承诺了她“只要贤妃死了,就......”的人,那可不就正是钟情死后碰到的那一幕么!

可是,竟然是云宝林,为何会是云宝林?钟情实在是难以理解,纵然是为人办事,可......不应该啊,害死了自己,对于云宝林而言,难道还能有什么旁的好处么?

钟情自认,自己与云氏女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般的景况下,自己既不值得云宝林豁出性命来恨......那个幕后之人,又是究竟许给了云宝林与她身边的小宫女怎样大的恩承,才能叫她们做出这等谋害皇嗣与嫔妃之事呢?

——更重要的是,她们又究竟是,靠着什么得手的呢?

钟情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地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了一番,确认自己上辈子怀孕后到难产前的那段日子,确定无疑,是根本没有见过那个小宫女的!

钟情头痛欲裂,在脑子里好好地回忆了一番印象中云氏女的生平过往,竭尽全力想找出自己与对方结仇的节点来......

成帝十五年,萧河云氏献绝色双姝于上,那一年成帝的后宫里,拢共只选进了四位新人,云氏女就占了其中的一半;姐姐大云氏封贵人,妹妹小云氏得才人,云氏双姝甫一入宫便赐住明萃阁,显示出一番盛宠至极的态势。

可惜好景不长,不过半年,萧河云氏贪贿案发,满朝哗然,群情激愤,成帝盛怒,欲降罪于云氏,而云氏家主为了逃脱被抄家灭族的命运,竟然剑走偏锋,兵行险招,变卖家产倾尽一切去支持本就心怀不轨的韩王孙逼宫谋反。

结果自然是注定了的。

韩王孙兵败自刎,韩王一脉就此绝嗣,成帝血洗朝堂,也就是从这一年起,那些眼神和记性一样不大好使的前朝旧臣们,才恍惚意识到,大庄如今,究竟是谁当家了。

他们的陛下,早在不知不觉之间,长大了。

而本来只是有贪贿之失,大可被网开一面的萧河云氏,因为牵扯进了这场韩王府谋逆案里,却只有落得个被成帝满族全抄的下场,云贵人在萧河云氏被抄家的前一晚提前发动,羲和公主早产落地,而云贵人,则是彻底地撒手人寰。

大云氏死后,小云氏受家族连累,被成帝从才人降到宝林,羲和公主被抱到了与大小云同年入宫的宝林施氏膝下,施氏从宝林连跳两级,一跃获封贵人,也从容嫔的承乾宫偏殿搬走,住到了当时尚且无人居住的、也就是后来迎了沈氏入主的永和宫里,这一降一升,从此羲和公主,也再与云家女没了干系

可以说,成帝十六年这场浩浩荡荡、从前朝牵连到后宫的韩王府谋逆案,放在后世史书上,几乎是可以被拿来当作分隔符的标志性事件。

成帝十六年之前,以傅谢白韩为代表的各大世家同气连枝又各自为政,年轻的君主周旋于多方势力之间,艰难地维持一个大一统的表象,而台面之下,朝廷法度朝令夕改,官员机构冗杂扯皮,各大世家相互勾结又攻讦,寒门士子上进无门......

成帝十六年之后,韩王孙用他的死,和整座韩王府的陪葬,叫天下所有朝臣胆寒恻然,再也不敢以“嗣统”妄论君主的身世之不足。

成帝十六年之后,大多朝臣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这是谁的年号,谁的天下。

可惜钟情,对这件名动天下、让后世津津乐道的一大重案,虽为那个时候过来的亲历者,所察所觉,却是寥寥。

因为钟情那时候的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另一件事情上。

——成帝十五年的冬夜,在前朝后宫风声渐紧的肃然时刻,钟情窝在未央宫里,小心翼翼地,尽力藏住自己的小秘密。

直到十六年的二月,在安宝林、云贵人按不住接连爆出喜讯后,钟情又遮遮掩掩了半个多月,终于含羞带怯地把这件事小心翼翼地告诉了成帝。

成帝的反应却与钟情臆想里的甜蜜全然不同。

那一天,成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窗外是郁郁葱葱的迎春花,听罢钟情的话,成帝的视线有些吃惊似的落到了钟情的小腹上,钟情羞怯地垂下了头,理所当然地错过了成帝眼神中那一抹深厚的凝重与迟疑。

须臾,成帝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下了决定一般,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子,叫钟情坐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顶,像是在哄一个不知事的小孩子一般,轻轻地问她道:“那情儿觉得,两宫皇太后、皇后、婉昭仪、容嫔、眉嫔里......哪个你看着最和善?”

钟情并不是一个脑子多么好使的女人,如果她再聪慧一些,可能上辈子就不会稀里糊涂地被人害得难产死去了,可偏偏那一次,钟情似乎好长时间没动过的脑子突然微微地动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成帝的言下之意。

钟情睁大了她那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惊讶而又天真地反问成帝道:“嫔妾......嫔妾不可以自己养着这孩子么?”

成帝沉默了许久,没有应答。

钟情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成帝走了,都没有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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