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有五个，堆在离安面前都看不见他的脸，里面的东西放的满满当当，大多数物什还都是双份。纵使阿如天资差了些许，宫里的赏赐还是一视同仁的，她这边多了这么多，定然是扣了阿如的那一份。

眠春被这一下吓得不轻，当即就哭出了声，抽抽搭搭的问：“眠春到底做错了何事，要得如此重罚？”

鱼盐里是冷宫不远处的一座湖心岛，原本风景不错，但是因为离着冷宫太近了，时不时能听到里面失宠妃子哭嚎的声音，诡异的很，就荒了，国师大人废物利用，将那边改成了惩戒之处，执掌那边的人是国师的心腹，是何刑法去之前都不知道，那边自有决断。

眠春虽然没有去过，却是知道那刑法是十鞭起算。

长这么大她还未曾挨过打，再说又有哪个女子希望自己身上带了伤疤？

见她到现在仍旧不知悔改，不待国师发话，离安率先开了口：“蛮横无理，抢人物什，是其一；暗藏钝针，私行惩戒，是其二；目无法纪，乱用术法，是其三，推人入湖，阻其医治，是其四，眠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要不是他今天抓着眠春的贴身丫鬟好好审了一番，他都不知道这丫头小小年纪如此恶毒，连害死阿如的心都有了！

那是一条命啊！

离安说一条进一步，话音落时已经到了眠春跟前，原本就沉着的脸黑的好像要滴下水来，掌中竟然有灵力微闪。

眠春慌了神，跪坐在地上不断的后退，只知道哭着摇头，半句也辩驳不出来。

上首的国师大人终于开了口：“自行领罚去吧。”

离安停住了脚步，依旧是狠狠的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人，眠春却如临大赦，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跪的时间有些久了，几次几欲倒地，离安也不去扶，任由她踉踉跄跄的出了殿门。

阿如仿若还未明白过来，看着地上散落的玩意儿儿，额前细碎的发丝掩了眼底的神色。

国师心道自己刚刚的怒火吓到了她，一声轻叹，起身迈步来到她的身后，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可是……吓坏了？”

掌心触及女娃瘦削的肩，隐隐察觉到她在轻轻颤抖，国师暗暗叹了口气。

到底是吓到了。

“莫怕，不是……”

只及腰部的女娃忽然抬起了头，杏眸中堆满了泪水，眼睛一眨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顺着脸颊滚到衣服前襟，浸湿了衣裳上的银色暗纹。

国师不是没见过她哭。

阿如一岁半还没学会走路，同龄的娃娃譬如眠春，已经能呼呼喝喝的跟着信冬她们玩耍了，身后跟着一群宫人，到哪儿都是热热闹闹的。

阿如也喜好热闹，但每次都只是看着。

国师还记得那是个三月的午后，眠春她们几个丫头皮了一上午，吃罢了饭都睡了。他从重华宫里路过，隐隐听到一间屋里有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小娃娃吭哧吭哧的使劲儿的声音。

料想着是哪个娃娃睡醒了在自己跟自己玩，国师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只一眼就唬的他心肝儿一颤儿——阿如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还扶着墙站了起来，此时正站在床沿探头探脑，眼看着就要摔下来了。

来不及多想，国师一个箭步窜过去，阿如一个趔趄，一头栽进了国师的怀里。

娃娃身上撞得青青紫紫，想来是刚刚爬起来的时候撞得。

女娃娃跌坐在国师身上也不哭，眯着眼睛笑的眉眼弯弯，只不过只笑了一会儿，大滴大滴的泪便涌了出来，小脸煞白，像是用尽了力气一般，也不出声，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金豆豆，原本就大的杏眸圆睁，像是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格外惹人心疼。

现在她就是这副模样。

国师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折回去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俯身轻轻擦了擦她的眼角，柔声劝着：“莫要哭了，伤还没好。”

脸上被打出来的红肿已经褪去了，受伤的地方却还没好，眼泪一刷，伤疤上覆着的褐色药膏被冲下不少，在白皙的小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唇瓣依旧伤痕累累，却是比早上好了不少。

阿如却是不管不顾，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来受的委屈一并给哭出来一般。

无怪乎她如此伤心。

自成为备选天女至今不过四年，她受的欺辱岂是寻常人能想得到的？连宫里的粗使婆子都能在身后啐她一口，更不要提眠春这样的人。

抢东西，阿如自是习以为常，只要国师大人赏赐的物什到了手上，其他都无所谓的。

她只是没想到幼年悬悬丧命的几次意外里，都有眠春的影子。

待到离安再次来到前殿的时候，阿如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国师大人抚着她的头顶，面具下的脸神色莫名。

离安顿了顿，还是上前躬身施礼：“大人，坟山有异动。”

京郊的坟山是个诡异的地方，乱世之时山上被扔下的许多无名尸首，风吹日晒雨淋，不知何时山上就传出了闹鬼的传闻。

国定了之后这块儿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乱葬岗，无故暴死、流浪乞丐等的尸体通通被拉到山上挖了个坑埋了起来，有名有姓的便竖个碑，但山上多的还是无名无姓的小坟包，一入夜，绿莹莹的鬼火四处游荡，硬生生吓死过一个赶夜路的人，自此，闹鬼的传闻越来越凶了起来。

离安却知道这里哪里并不是什么闹鬼。

最起码不是坊间传闻的那些目若铜铃、青面獠牙的玩意儿。

这一点从国师大人慎重的态度中就看出来了。

果不其然，国师闻言微微皱眉，看了两眼靠在他腿上睡得香甜、时不时还哽咽一下的女娃娃，犹豫了半晌，俯身抄手将她抱回了偏殿。

安顿好之后，眸光冷冷的瞥了一眼跟过来的随从，薄唇轻启：“离安，吾需离宫几日，你同乔好生照看阿如，吾尽快回来。”

随从有名，单字一个‘乔’。

离安连声应下，陆乔怔了一下，亦是俯首应是。

这国师当真心细如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