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夜以继日地赶路，商傲一行人在第二日傍晚时分便抵达溟瀛城，东方和夭魂忙着张罗在溟瀛城的住宿等闲杂事情，而商傲则马不停蹄地直奔明府。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万俟柒。

他不知道，到底有多久没看到她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不管多久，这些漫长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处在相思的煎熬之中。食不知味，昼夜难安，就连他原本热衷的权势也不再如往昔那般吸引人。

夜幕如墨，天空中没有一丝星辰，而明府却灯火辉煌。

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门前悬挂着耀眼的大红灯笼。

站在大门口，他抬起眼，看向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明府。

冬日的夜，似乎总带着些许飘渺的雾气，氤氲了空气。

而大门深处，一个飘逸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青衣如画，衣角飘动，手中折扇的扇坠摇曳着，发丝随着他健步如飞的步伐，在肩头跳动。

“商兄，你终于来了……”儒雅的声音中透出几分释然，仿佛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个男人的到来。

明宸锦噙着淡笑，打量着这立于门口的男子。

永远都是月白色的长衫，如墨的发丝总是理得服帖，举手投足间，自然的优雅之态展露无遗。雅贵的脸上，此刻看不到一贯的温润笑容，染上的是颠簸后的疲倦。星目如炬，看到他时，眼底倦意顿消。

“是，我来了。”淡淡地应了一声，商傲微眯眼看向他，“明兄，似乎意料到我会来？”

“是啊，不光意料到，我还等你好久。”明宸锦收起折扇，“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反而站在门口？”

“我想知道，为什么。”温润的眼神凝睇着明宸锦，眼底有着隐忍的责备之意。

知道他所指为甚，明宸锦无奈地低眸，幽幽道，“夫人之托，我无法拒绝。”

“你是说柒儿她……”身体不由地退后几步，痛苦惊愕交叠着在眸底变幻着，他只觉一股浓烈的凉意自下而上，一直冷到心里，开口，声音暗哑，“她让你不要告诉我？”

是因为，他转身离去，坚定决绝，伤到她了？

所以她……

“是。当时夫人腹部中刀，生命悬于一线，她开口求我，不要告诉你。商兄，我……拒绝不了。于是，我给了夫人承诺，绝对不会告诉你。所以，在宸凤楼时，我隐瞒了一切，可是……”

“不必解释这么多，我相信你。”若有似无的疼痛一下下地抽紧他的心，抬首，他望向明宸锦，努力地平复他内心的痛楚，“她……是不是没事了？”

“是，夫人很好。当时无缘给了她起死回生的救命药，再加上帝都最优秀的大夫没日没夜的抢救，最后，她安然无恙。”

望着他惊慌，彷徨，痛苦的模样，明宸锦轻描淡写地将实情告诉了他。

其实，只有在场的人知道，那是怎样慌乱的日日夜夜！

起死回生的确很有效，可是，她失血过多，整个人苍白憔悴地就像一张透明的白纸，毫无声息。腹部受刀本就及其危险，而她竟然用了那么大的力，让刀没入那么深，险些刺穿她的身体。

她一心寻死吗？他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事情，竟让她抱着必死的决心，那样残忍地对待自己。那时候，她还怀着孩子啊，她竟绝望到想与孩子同归于尽！后来，他想过，她所以如此绝烈，不留任何后路，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个孩子……不是商傲的，而是七王爷的吧。所以，她才不想要孩子，甚至想着赔上自己的性命。

他一直知道，商傲爱惨了万俟柒。可那日后，他才明白，万俟柒何尝不是深挚地爱着眼前的男人？两情相悦，却波澜不断，磨难万千。可正因为这多舛的命运，他和她之间俨然形成了最强固的壁垒，所以七王爷用尽了手段，终究还是注定得不到她。这天下，怕是再不会有人能够将他们拆散了吧！

悠悠然，他忆起无缘。

他怎会看不透无缘对万俟柒特别的感情？

他可以轻易地释怀，无缘呢，可以如他一般云淡风轻地面对这一切吗？

他后悔了，不应该将无缘卷进这场早已错综复杂的感情里。

万俟柒啊万俟柒，为何她总是于不经意间闪着吸引他人视线的绮丽光芒？

商傲为她，愿意放弃曾经视为生命的权势；无缘为她，竟然讲出此生第一句也许更是最后一句话！而感情世界，本来只可二人驻足，多一个都会天下大乱，更何况是他和她如此密集交织的情网？

看不出明宸锦的心潮澎湃，窥不透他眸底的暗潮涌动，商傲所有的心力都系于万俟柒身上，半晌，他轻轻地说道，声音如同这弥漫暗夜的雾气般，飘忽不定，“她……在哪儿？我想见她。”

目光灼然地看着商傲，明宸锦颔首，“夫人在厢房休息。前些天，她莫名地晕倒了……”

心念猝动，他不觉抓住了明宸锦，“怎么会晕倒，你不是说她安然无恙吗？！”

“是，这些时日，她一直很好。可那天，她只是在厢房内抚琴，不知为何，突然晕倒了。”明宸锦淡然地看着他的激动，“我只知道，当时，她在弹奏那曲‘情未央’。我想，她晕倒的原因，商兄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紧拽住明宸锦的手掌一松，他错愕地抬首，如美玉般润泽的眸子中，有几分难以道明的情绪，“情未央……”

佳期若梦，缘未尽，此情未央。

那是他和她的曲，那是他和她的情未央……

“我要见她。”语气坚定，不容置疑，“现在就要。”

“随我来。”明宸锦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停顿下来，回眸，眉轻蹙，“忘了告诉商兄，夫人她……失忆了。”

身形剧烈一震，商傲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失忆？什么叫做失忆？！”

“就是忘记过去的一切。忘记所有事，所有人，包括商兄你。”虽然知道这很残忍，可他必须说出来，“而‘慕容初颜’是她的新身份。”

“可是商兄，我想既然你来了，或许看到你，她会想起来，因为她始终记得你们的‘情未央’，不是吗？”他优雅微笑，笑容如暗夜幽兰，有着洗尽铅华的美，“可是，有时候，我却很自私地希望她什么都不要想起……”

敛去笑容，他顿了顿，“你我都知道，忘却的那段记忆于她来说……如同恐怖的梦魇。忘记或许会比记着……幸福很多。”

视线迷茫起来，听着他的话语，商傲突然无措起来。

明宸锦说得很对。

就像他自己，只要一忆起那夜的情形，他的心就像被凌迟一样痛苦不已。她的苍白，她的无助，她的憔悴，她的痛苦，他都记得。因为记得，所以痛着，所以想要忘记。无奈，一切都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中，他忘不掉。而如今，她失忆了，幸运地忘记了那一切，他的出现，是否会再度令她陷进不堪回首的过去之中？

可是，他该退却，该隐藏起来，让她忘记过去，幸福地生活下去吗？

似乎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可为何，他心底有个坚定的声音在不停地叫嚣着？！

不可以放弃她，不能够放弃她！

他迷茫了……

他，要怎么做才好？

“明兄，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去找她吗……”他苦涩地笑，艰难地开口，“让她就以‘慕容初颜’的身份生活下去，远比与我在一起幸福？”

没有料到他会这样问，明宸锦一时哑然。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刚才的话只是有感而发。可他的一席话，竟让这个从不知退让的男人彷徨了……

会迟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爱吧……

“不，商兄，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否认道。

即使那些话是无心之语，为何他会觉得自己有负罪感？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突然地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商傲摇首，笑容柔和，“那天晚上，柒儿曾问我，如果继续待在我的身边，她会痛苦，我是否还是坚持要她留下？”

明宸锦一愣——

“我当时很想告诉她，是。可转念一想，七王爷的禁锢给她的伤害太大了，如果我这样做了，和七王爷的做法有何异处？所以，我离开了……”

冷抽一口气，明宸锦恍然明白，万俟柒那夜之所以选择结束生命，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失去他！她推离了他，所以，她那一刀才会刺得如此之狠！

“可离开没几步，我就后悔了……”他嘲弄一笑，“我真的很后悔，明知道，她心里有心结，无法继续面对我；明知道，她要我离开，是出于她所以为的为我好。我怎么能够离开？！所以，我当即回去找她，可还是晚了……”

嘴角的笑容，有着深深的无力，带着恍然隔世的凄迷。

“你刚才的那番话，的确动摇了我的心。可是，转念间，我又想，同样的错误怎可再犯第二次？失去过，知道那种难以忍受的锥心之痛后，我怎能够忍受第二次失去？”

他的眼神坚定起来。

看着他，明宸锦似乎明白他的选择。

“所以，不管她是不是记得我，不管她会不会爱我，我要见她，我要告诉她，我爱她，用整个生命在爱她。那些过去的事情，每每想起时，我会心痛，心痛于她的痛楚。如果不能记起，我有信心，让她重新爱上我。同样地，若因为我，她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我会告诉她，我不会介意，我更会始终如一地爱她，陪她一起慢慢遗忘曾经。终有一天，那些不堪的过往会烟消云散，我和她会永远幸福地走下去……”

他清楚地了解自己心中的感情，他更是早已做出了相伴一生的承诺。

矢志不渝。

迷醉的夜，没有星光，只有玫红的烛火摇曳着，那韶然的光华，照在如玉的面容上，有种惊世脱俗的卓雅风华。而那双坚定的眼眸，折射出的光芒，远胜过明亮的星辰！

“我明白了……”明宸锦默然点头，朝着他温文尔雅地微笑，“随我进去吧，夫人睡了一个下午，也该醒了。”

“嗯……”

似想起什么，明宸锦突然开口，“对了，商兄，夫人昏迷之日，曾经迷糊地呓语，你可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目光疑惑，却又有几分期待，他等着明宸锦的下文。

“她说，她后悔了，她还说，不要离开……夫君。”

夫君……

夫君！

“所以，潜意识里，夫人一直记着你啊……”

他轻轻地笑，他的话语就像最能安定人心的良药。

温润的眼，深邃，却倏地满是欣喜……

冬日的夜，虽然冷，也可以如此暖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