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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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两个月……

每天每天,我静静地坐在小山坡上,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阿木尔说,其其,天气冷,你会生病的。

娜仁托娅姐姐说,其其,在家里等也是一样的。

爷爷说,其其,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当然知道,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他那样厉害,即便是冰封的草原也困不住他的脚步。

可是我希望我能成为第一个迎接他的人,我希望我能成为他第一个看到的人。

第三个月了,春天又到了图尔佳,可是他还没回来。

我的身体好像虚弱了许多,常常咳嗽、发冷。

我想起那个养花地女人。她等待地时候,是否也和我一样地心情?如同冬天般寒冷肃杀,却有着对春天温暖地期待。

那一天,水面地冰融化了,草也渐渐绿了。

牵着大白,我走过一路地嫩绿青葱。那一天,就是在这里,他如天神一般出现在我面前,他戏谑地说:这是谁家走失地孩子啊?

我忍不住露出微笑。

从日出到日落,我每天坐在这里等待。等待着他再一次出现在我地面前,用那如红颜醉般地声音低声诉说,说我的其其,我的其其……

又一次的夕阳,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今天,他没有回来。

哒哒哒……又是那样的马蹄声,是阿木尔带我回家的马蹄声。我感觉到笼罩在上方的阴影,还有一声轻轻的叹息。还来不及睁开眼睛,我又落到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其其,我回来了……

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埋在他的怀里,我放声痛哭。他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低声哄着:其其不哭……

流干了眼泪,哭疼了嗓子,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消瘦了许多的脸。他的眼睛依然会发光。

带着浓浓的鼻音,我说,我在这里等了好久,没有看到你回来。

他拭去了我眼角的泪珠。

——我绕过了大草原,围歼了白达尔的主力军,彻底解除了白达尔对西部草原的威胁。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从西北方向离开,却是从西南方向回来……我回到族里,听说你一直在这儿等,就立刻赶了过来……

我嘴一扁,满腹委屈,眼泪又涌了出来。

——人家等了三个月……都白等了……

云浩宇哭笑不得地哄道,别哭别哭,没白等没白等,是你的诚心感动昆仑神,所以我平安回来了啊!

——真的吗?

我半信半疑地望着他,他用力地点点头。我终于忍不住笑了,他松了口气,一个浅浅的吻落在我湿润的眼角。心脏不胜负荷地跳动,我想我的脸一定红过了西边的彩霞。

——我的其其是天山上的雪莲花。

他轻声说。

我喜欢他这样说,喜欢他说“我的其其”。

回到族里,我看到一片热闹的景象,这将是最热闹的庆功宴。

可是阿木尔的眼睛告诉我,他不快乐。娜仁托娅姐姐的眼睛告诉我,她也不快乐。

夜晚到来,篝火生起,酒肉飘香。

我偎在云浩宇身边,小口小口的喝着马奶酒,心里乘着满满的幸福。

围着篝火,男女们用舞蹈表达着彼此的爱意,归来的战士送出贴身的匕首,女子接过了匕首,投身进男子的怀里。

阿木尔默默地喝着酒,娜仁托娅姐姐惆怅地望着篝火。

桌子底下,云浩宇握住我小小的手,他的掌心像一个小小的火炉,融化了我白雪一样的手。

爷爷走了过来,云浩宇跟着他离开,我一下子觉得冷了起来,好像温度都被带走了。

阿木尔走到我身边。

——其其,你喜欢云浩宇吗?

我红着脸,点点头。

——八年了……其其真的长大了。

阿木尔笑了笑,可是他明明不开心。

——其其是开在天山上的花朵,如果为了心爱的人必须堕落污浊的凡尘,你也愿意吗?

——我不明白……

我迷惑地看着他。

阿木尔认真地看着我,说,如果有一天,其其觉得累了,孤单了,记住,图尔佳永远是你的家。

我甜甜一笑。

——我知道!图尔佳是我的家,首领是我的爷爷,阿木尔是我的哥哥!

阿木尔的身子一震,苦笑道,是啊,阿木尔永远是你的哥哥。

他怔怔的看着我,然后说,下一辈子,我要做将军。

——做将军干什么?很辛苦的,很危险。

阿木尔忽然笑起来,这样就可以保护我的其其了。

——其其,过来。

云浩宇站在不远处,吟吟笑着。

我红着脸走了过去。

——其其,你愿意和我回西凰吗?

我想到阿木尔刚刚说的话,有一瞬间的怔忪。

——其其?

我抬起头,看到他疑惑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我抱住了他:他的怀抱就是我的家,我还有什么犹豫的?

离开图尔佳之前,我想起了那个养花的女人,想起了拖了三年的约定,还有那个未完的故事。独自策马,我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花儿都谢了,只有那小帐篷天地间默默守候。

——你来啦。

她看到我,没有惊讶,没有欢喜。

——你错过今年的花开了,不过今年的花种倒是剩下了很多。

——我是来跟您告别的。

我轻声打断她,说,我要去西凰了,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图尔佳了。

女人顿了顿,抬头看我。

——遇到喜欢的人了?

我红着脸,点点头。

——这些花种给你。

她交给我一袋子花种,说,不知道离开了这片土地它们还能不能生长,到了西凰,你可以种种看。

我接过花种,道了声谢。

——百日红,人们都称它为西域妖花,因为它饮血怒放。如果有一日,那个男人不爱你了,你就种下百日红,用你的血喂它,只要那个男人看到这朵花,就会对你重燃爱意。

我错愕地看着她,摇摇头笑道,他不会的。

女人冷冷一笑,说,你带着吧。

我将花种收起来,突然想起了那个未完的故事。

——后来,你为什么没去找他?

因为,女人惆怅地望着土地,说,他已经回来了,可是我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

——我这一生的等待,只是无望地求他魂兮归来。

——他在我看不到地方死去,朋友带回了他的骨灰,而我,将骨灰洒在了花田里……

我握紧了手中的花种,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了离开的力气。

距离分不开天和地,生死分不开我和你。

世界上不幸的人太多了,我想把握自己得来不易的幸福。

离开图尔佳的时候,天一如既往的蓝。阿木尔抱了抱我,说,我悉心照顾了八年的花儿被人摘走了。

——一定要幸福啊……

我用力地点头。

领子一紧,云浩宇把我拉回了他怀里,示威地看着阿木尔。我仰头对他微笑,他宠溺地揉揉我的脑袋。

娜仁托娅姐姐说,无论如何,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疼爱的妹妹。

爷爷说,云浩宇的名声并不好,如果他对你不好,记得回家!

我笑着点头,我不相信别人的话,只相信自己的感受,他对我,真的很好。

他带着我一路向东,到了西凰王廷。

一路上,是我所未见过也不曾想象过的世界。我一路惊叹着,听他介绍着各地的风情。我终于知道,图尔佳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图尔佳东边还有西凰,西凰南部还有天启。

我们住的地方,叫做将军府。结实的木头房子,和图尔佳的帐篷全然不同。

将军府里的人很多很多,但是云浩宇说,他们都是下人。我不太明白什么是下人,我对他们好的时候,他们总是受宠若惊的模样。

那时候我终于知道,将军府里还有另一种人,那种人叫做主子,比如最大的主子,是云浩宇,然后是我,还有和我一样的许多人。

我的心脏一阵阵的刺痛,原来云浩宇有很多的妻子,和我一样的。

小圆说,不是妻,是妾。

她们并不友善,明里暗里地欺负我,可是我不在意,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相互倾轧呢?

虽然云浩宇有很多的侍妾,但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而已。

我等了他三个月,他陪了我三个月。

那三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温柔地看着我,帮我挽起妇人的发髻。其他人都叫我夫人,但他仍然温柔地唤我“我的其其”。

三个月后,他奉旨出征。

我在来怡园里等他,开始种养百日红。

我听到下人们说,夫人越来越沉静了,刚来的时候还像个天真的孩子呢……

我悄悄走开。

三个月,我的变化这么大么?阿木尔守护了八年的孩子,在三个月里长大了么?

云浩宇离开了半年,回来的时候,又带回了另一个女子。

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心痛得无力微笑。

小小的来怡园,窄窄的一方花圃,成了我所有的寄托。带了的三十几粒种子,死了一大半。图尔佳的花,怎么能在西凰的土壤上盛开呢。

我苦笑着,落下了一滴滴眼泪。却再没有人为我拭去。

我割开手臂内侧,鲜血落到了土壤里。一个月后,那地方长出了小芽。

没有不流鲜血的成长,没有不经疼痛的化蝶。

将军府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有时候,我还是能见到云浩宇的,只不过他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如最初。

我好想念那时他的温柔,想念他低声唤我的名字,想念那一夜他掌心的温度。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我终于明白了那时阿木尔的话,明白了爷爷的担忧。可是图尔佳,好远好远,没有阿木尔,我不认得回家的路。

也或许,我仍然抱有幻想,幻想有一天他会回头。

百日红一日日的成长,他二十五岁的生日快到了,我希望在那一日送给他。

离开图尔佳之后,我的身体一直好不起来,或许是等待云浩宇的那三个月里着了凉,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

昏昏沉沉的躺着,听到外面有人在谈话。得知是新来的奴婢,我失望地闭上眼睛: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新来的奴婢长相普通,却有一双聪慧的眼睛。她看懂了百日红,不知道是否看懂了我的心?

最后一次割破手臂,我惨然一笑——他最讨厌女人用这样的心计了,即便受伤的是女人自己。

我这最后的怒放,并不真的奢望他能回心转意。

那样渺茫的希望啊……

我开始羡慕那养花的女人,至少他们的心是在一起的。

而我,什么都没有了。

——夫人,将军让我们把花送回来。

门口的仆人将花搬进屋,抱歉地对我说。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下人们都走了,把百日红放置在门边,摇曳生姿。

夜里起风了,有点凉,我披上白狐裘,关上了门窗。

白狐裘,是娜仁托娅姐姐缝制的,是阿木尔亲手为我披上的,这份温暖,从图尔佳到了西凰,始终相伴。

已经六月份了。

图尔佳的六月很美,风吹草低的时候,我最喜欢牵着小白到处乱走,跑到小山坡上,我躺着晒太阳,小白就撒开了蹄子狂奔。

小白……小白现在在哪里呢?

那时候把它留在了图尔佳,阿木尔说会帮我照顾它。现在它是不是在草原上狂奔,它会不会想起我这个曾经的主人?

娜仁托娅姐姐,她和阿木尔怎么样了?成亲了吗?有孩子了吗?如果他们有了孩子,该叫我姑姑呢……

爷爷的身体还好吗?没有了白达尔的威胁,他的生活应该很安逸吧。

我突然想起了草原上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歌谣好像是这么唱的——

风吹草低哟

鸟儿清唱

云动天青哟

雄鹰飞翔

儿郎相思哟

谁家姑娘

乘我白马哟

回我家乡

……

轻轻哼着,我想起了曾经唱过的歌,走过的路,见过的人,那些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或者带走了些什么的人和事,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一晃而过。

阿木尔,我想念图尔佳澄澈的天空,想念策马狂奔时清爽的风,想念木兰姐姐温柔的笑声,想念爷爷慈祥的叮咛,想念每个黄昏你带我回家的路。

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

那个养花的女人午夜梦回时低喃着——魂兮,归来。

是否也只有那时,我才能乘着轻风,踏着明月,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草原上的风,还有风中哒哒的马蹄声。

有人轻声说,其其,回家了……

我笑着,伸出了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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