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狼跋其胡踬其尾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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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已经开了春,即便在漠北苦寒之地仍然冰天雪地看不见半分冰雪融化万物生长的迹象来,风雪却都与寒冬不可同日而语。

叶初雪却恨不得现在还如当初那样穷凶极恶地寒冷。至少狂风大雪会让狼群无法承受,让他们失去等候的意志。

狼在等待着篝火燃尽。

他们在等待着天明。

但是很有可能,他们永远看不见天明了。

叶初雪突然后悔之前与平宗争执闹别扭的事来,听他说愿意让自己打上一顿,明明知道他是说笑,却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有些仓皇地扭开脸,强自镇静不让声音透露出情绪来:“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平宗重又靠着洞壁坐下。伤后发热,令他浑身酸痛虚弱,刚才两次三番阻止她出去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如果不是此刻外面那些嗜血贪婪的眼睛正朝着这边张望,他倒宁愿昏睡过去算了。

“叶初雪,如果一会儿狼扑上来,你就……”

“别说!”她及时打断他,“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你嘱咐什么都没有用,省点儿力气,好好休养吧。”

她一边说着,将他的弯刀拿过来,唰地一声抽出来。刀刃寒光映在脸上,将她的脸映得异样肃穆。

“你想做什么?”他看了一眼,吓一跳,连忙问。

“就是试试手。”她将刀在手上掂着试了试,刀太沉,必须要用两只手。

平宗摇头:“你这样根本没用,狼太多,杀不尽的。”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叶初雪双手握刀,用力挥了几下,已经觉得手臂发酸,却不肯示弱放弃。“我总不能摊开了躺在地上任它们来吃吧?那样不如我先把自己烤熟了撒上香料装进盘里送上去。”

平宗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叶初雪,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示弱认输的时候?”

她的语气颇不甘心:“认输也不能冲着畜生认输。”

他微微笑了笑,伸手:“把刀给我,你的姿势不对。”

叶初雪要仔细打量他的神色,确定他真的是想要教她而不是趁机收了刀,这才倒转刀把把刀递了过去。

他体力虽然虚弱,拿起这把刀倒是得心应手,顺手比划了几下,说:“你看,刀刃要向外,手臂伸直,最大幅度地横扫。你力气太差,致命是很难做到的,但只要见了血就会被狼群吞噬。”

叶初雪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朝洞口望去,柴禾已经烧得没剩下多少了。而月亮才走到了中天。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摇头将平宗所说的情形甩开,问道:“我们真的就这么等死?”

他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只能等。”

这话确实相当含糊其辞。叶初雪听出了其中的蹊跷,“等什么?”

“等死啊,不是你说的吗?”

叶初雪心中有了些眉目,将刀扔开,在他身边跪下,扳着他的脸问:“会有援兵吗?有人会来救我们吗?”

他倒是没有否认,却叹了口气:“大概指望不上。”

叶初雪心头一喜,连忙追问:“那就是有了?你给个准话,谁会来救我们?”

平宗抬起眼望着她,目光如夜空一样沉黯:“没有人能救我们。”

叶初雪一愣,仔细研判他的神情,竟然真的不像是在诳她,刚刚提起来的心又重重沉了下去。她起身走到洞口张望。

篝火的火舌一下一下地向着她的面孔袭来,灼烤的疼感迎面扑来。叶初雪透过火焰也能看见那些目不转睛朝这边望着的眼睛。她的倔强冒了出去,挑衅似的向外走了两步,从火焰的光芒中走出来,与狼群中站在最前面最大的那只四目相对。

那就是狼王。

叶初雪又再向前走了一步,死死盯住它。

狼王感受到了她的挑衅,突然昂起头来,呲着牙也向着她走了两步。

狼群一阵骚动,狼王身边的众狼纷纷随他一起昂起头,身后的群狼也就纷纷效仿。冷月下,波浪似的竖起一片狼首,尖立的耳朵被月光映成一片粼光一样的波纹。

平宗的声音紧张起来:“叶初雪,你干什么?别乱来,快进来。”

叶初雪如若未闻,又向前走了一步,目光仍然死死盯住狼王。

狼王似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有如此胆色,狐疑地打量着她,口中喷出一团团白气,令叶初雪隔着老远的距离都似乎能闻到那股腥臭。

她发现狼群虽然很大,但所有的狼都为狼王的狼首是瞻。它进,狼群就进、它停狼群就挺。

火焰向着夜空伸展,火光映在狼王的眼中,如同起舞的妖魔。

突然有异动惊醒了她。叶初雪回头,发现是洞口旁的那两匹马。斯陂陀送他们的九匹马如今失散得只剩下了那匹黑色牝马。它被狼群吓得瑟瑟发抖,不安地跺着脚往天都马的身边蹭。

天都马到底非同凡响,并无一丝惧色,反倒歪着头看着叶初雪与狼王的对峙,似乎十分好奇的样子。

叶初雪心头一亮,有了主意。

她走过去将两匹马解开。起初还怕万一天都马挣扎,她牵不住缰绳就糟了。不料那马居然温顺听话地任她牵引,一边安抚着瑟瑟发抖的黑马,一起来到山洞口。

叶初雪抚着天都马的鼻子低声问:“你能等吧?千万别乱跑。”天都马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于是又说:“照顾好小黑马,看住它!”

叶初雪从不懂马,此时却福至心灵地懂得了它神色中的含义。她试着放开缰绳。黑马立即紧张地要往一边躲,天都马伸头过去搭在它的脖颈上,两匹马交颈而立,黑马立即安静了下来。

叶初雪欣慰地笑了笑,放开了缰绳往回走。

平宗一直皱眉看着她,见她进来,低声斥道:“你疯了!”

叶初雪点头:“反正是要死,不如试一试。”她将平宗搀扶起来,“你把刀拿好,这刀在你手里比较好。”一边说着,顺手将那把弩捡了起来。

平宗明白了她的意思:“太冒险了。”

叶初雪看他一眼:“留在这儿等死就不冒险?你不是说救援指望不上吗?”

平宗:“万一呢?”

她噗嗤一声笑起来:“果然有救援。”

“叶初雪,这种时候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她将他扶到马边搀扶上马:“刚才我跟狼王神交了一会儿,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你等救星,等天亮,等狼群自己散去,都有可能等到也有可能等不到,等死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一定死。”她说着拿起弩,上下打量了一下,实在无从下手,只得求助地朝平宗望去。

平宗也知道她是对的,叹了口气,口中说着:“你胆子太大了。”到底还是伸手接过弩,帮她将箭装上,做了个示范:“扣弩机就行。”

“怎么瞄准?”

平宗几乎笑起来:“反正你也射不中,胡乱闭着眼睛射吧。”

叶初雪瞪他一眼,接过弩一手倒拎着箭头冲下朝着篝火走去。倒是平宗吓了一跳:“你小心别射中脚。”

叶初雪不理他,冒着烧焦头发的灼烤,从篝火堆里拣出两支带着火的柴木交给平宗:“帮我拿好。”

平宗眼睛亮了亮:“还挺聪明。”

叶初雪严肃地看着他:“是生是死就这一回了,如果咱们逃不出去,你可别怪我。”

平宗坐在马上低头看着她。她脸上身上的血迹都还在,一手拎着弩,一手举着火把,眼睛被篝火映得闪闪发亮。

平宗微笑了一下,恍然想起他们在长乐驿第一次见面时,她白衣长裙,脚系银铃,慵懒魅惑的模样。他曽猜测她的身份,从名门旷妇到青楼名妓,那时在他的印象中她就是那种如弱柳扶风娇不胜力,攀附着男人而生的女人。

而此刻的叶初雪,俨然是一个女战士,即使面对最可怕的敌人,依然保持着镇静和从容。就仿佛他们不过是又要冲入一场大雪,或者是一次冲杀,根本不像是面对着能将他们瞬间吞噬得只剩下白骨的狼群。

“叶初雪,狼群都会跟着狼王走,想办法转移它们的注意力。”

叶初雪却对这善意的提醒翻了翻白眼:“别说得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行不行?你就记住用刀和火开路就好。”一边说着,她抓住小白递到平宗的手里:“带上小白。”

小白狼也知道这是生死关头,根本不敢挣扎,老老实实窝进平宗的怀里。

“好,”他宽宏大量地不去计较她的态度,“我会跑慢点儿,你得跟上。”

“哎,等等!”叶初雪突然叫起来,“你别不等我想自己跑。”她一边说着,一边也努力爬上了天都马。

平宗一怔:“叶初雪,两个人跑不快。”

“那也没办法,”她抱紧了平宗的腰,“总得引开狼王的注意。”

平宗这才明白了她的用意。

叶初雪已经举起了弩,回身闭着眼扣动弩机。弩箭嗖得一声飞出去,却直接插进了黑马的身上。

本就吓得浑身颤抖的黑马蓦然中箭,心神俱裂地私啸一声,转身就跑。

叶初雪一直盯着它的方向,扔掉手中的弩,从平宗手中接过火把:“快,它向着南边去了。”

马身上传开的血腥味立即惊动了狼群。狼王直接扑向黑马逃奔的前方,将将离开火焰的范围,便一纵身将黑马扑倒。

平宗提缰长啸,天都马箭一样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了出去。

血腥味吸引着狼群都朝着黑马的方向聚集。黑马长喑哀鸣,很快就再也听不见声音。

狼群无穷无尽。天都马抬脚跃入狼群之中,瞬间将两匹狼踩倒。行动稍微迟缓些的狼还没来得及朝黑马的方向奔走,便又受到了天都马的突袭。

有的狼反应迅速,立即转头攻击这边,平宗和叶初雪一人一边挥舞火把吓退狼群。平宗右手执刀,一味大开大合地扫过,受了伤的狼瞬间便被狼群吞噬。

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腥臭和血腥的味道。

天都马的腿被一只狼咬中,它痛得嘶鸣一声,打了个趔趄,差点儿将背上的两个人甩下去。

平宗死命控制住缰绳,大声呼喝,安抚着天都马,终于令它稳住身体继续向前奔跑。

叶初雪的火把先烧尽,她从平宗手中接过那支火把,令他专心控缰。

然而狼多得就像海水一样,直到平宗那支火把也熄灭,才将将脱离了狼群的外围。平宗不敢停下来,一味催马。叶初雪听见身后声音奇异,回头一看,竟然是狼王带领狼群追着他们而来。

天都马的伤口流血不止,它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看着身后夜幕上密密麻麻的眼睛越来越近。叶初雪心头一片冰凉。她手中已经没有了可以抵御狼群的火把,索性紧紧环抱住平宗的腰,对他说:“对不起!”

平宗猛地一勒缰绳,天都马急刹住脚步。叶初雪差点儿被闪下马背,连忙问:“怎么了?”

平宗望着前方不吭声。但叶初雪已经闻到了味道。她探出身去,发现他们的马前不到五十丈的距离外,密密麻麻绿色荧光点点,月光下的雪原上,在他们面前是一片更大的狼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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