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书记的三种活法

其实，省委组织部长付仕彬和张曙光通电话的时候，陈志国就坐在旁边。他不明白为什么付大部长要当着他的面说那么一席话：或者是为了让他知道省里和市里是一种特别和谐亲热的关系，展示出组织部长与下属干部的热度？抑或是对他这位下派干部的特别支持，表现一下组织部长一贯的亲民作风和清廉思想？也许这根本就什么意思都没有，仅仅是这位组织部长的工作习惯而已。一般说来，由于工作性质的特殊，组织部的领导说话办事都比较谨慎，为人处事往往显得冷淡一些。所以，付大部长的表现让他有点诧异。几乎颠覆了他头脑中的组工干部形象。但不管怎么样，陈志国觉得他还是应该谢谢付部长对他的热情和支持。等付部长放下话筒，他立刻动情地说：

一来就给您添麻烦了，真的要谢谢部长的支持和帮助！

陈志国同志，你这话就见外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工作嘛。付仕彬说着又起身，亲自给他的茶杯续了热水，他继续说：唐州市主要干部的基本情况，我也给你介绍完了。张曙光同志基层工作时间久，经验足，处理问题的实际工作能力很强。对市委的工作也一向热心。在我看来，甚至有些太热心了。另外，唐州市还有一个特点，由专职副书记李少华同志分管干部组织工作。哈哈，作为市委常委的唐州市委的组织部长，不但归市委书记管，还要归专职副书记分管。这在西川省也是开先河的呀。当然，我相信，你是有能力处理好这些问题的。陈志国同志，你还有什么其它的要求没有？还是那句话，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付大部长的这一席话，虽然是以嘻嘻哈哈的口吻说出，但却令陈志国心里很是吃惊。很明显，唐州市的党政权力结构与众不同。作为市长的张曙光和作为专职副书记的李少华，无疑是唐州市政坛的两个关键人物。这种拥有两个强势人物作为副手和搭档的特别的权力结构，对既将出任新市委书记的陈志国，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显然，刚才的这一番话，正是付大部长给他的一个善意提醒。

陈志国细细地品着组织部长话中的含义，在内心里真诚地感谢他对自己的帮助，他由衷地说：其它要求没有了。部长的叮咛，我都记下了。

那好。咱们明天一早就到唐州去。哦，对了，还有一件大事。说着，付仕彬停顿了一下，直直地看着陈志国，又换了一种语调说：今天一早，大同书记专门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一定要和你见个面才能放你走。我估摸他现在会见外宾也快结束了，我这就叫人送你过去。说着，站起身来，用力地握了握陈志国的手，送他出了办公室。

大同书记就是西川省*书记崔大同。原来是东部沿海一个经济发达大省的省长，后来又担任过国*院某重要部门的部长，调到西川当省*书记也就是两年之前，是我国一位很有政治前途的官场新星。以前，大同同志在北京当部长的时候，陈志国曾经在各种会议上见过几次面，但都没有真正交谈过。据说是位思想很开放行事又很果断的领导。陈志国对这样的领导是心存敬意的。

地方干部处的同志直接把陈志国送到了崔书记会见外宾的西川宾馆，将他交给了崔书记的秘书。等崔书记送走客人，就将就原来使用的会客厅，领陈志国进去了。

崔书记的样子还和几年前一样精神和干练，见陈志国进来，主动和他握了握手，一坐下便直接进入到谈话的主题：

小陈啊，你在北京的工作情况我都知道。今天，你要给我说实话，到西川来，到底是想来做官还是想做事来了？

陈志国其实是很喜欢这种谈话风格的，也掏心窝地说：

不瞒崔书记，我来西川，是既想做好官，也想做好事的。当然，如果只是为了做官，我这次也绝不会报名的。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古人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说句书生话，这事我想了很久，如果没有为理想全身心奋斗过，我真怕一生不安啊！崔书记，我就是为这个来的西川。

好！没有雄心赤胆的人，绝不可托重任！大同书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还算我老眼没看错人。小陈啊，西川是个内陆省，但条件是不错的。关键是太老气了，观念、作派都很老气。必须有人冲一冲，不把西川的老气冲掉，西川就不可能从根子上变好。谁来当官，不过也只是拉高一点老百姓说的“鸡的屁”(GDP)而己。而我们真正想要的，哪只是单纯的物质财富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现在只想问你，你陈志国敢不敢当这个冲锋陷阵的志愿兵？

陈志国内心深处的波澜又开始翻腾起来，他动情地说：

崔书记，说实话，我就是为着理想到西川来的！是不是冲锋陷阵我不敢说，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为了那个理想竭尽全力！哪怕是把头上的这顶官帽子摘了，我也绝不后悔！

哈哈！我可不要你把头上的官帽子给撸了！我要你做功臣，不许你当烈士！

听到陈志国干干脆脆的回答，崔书记也动情了：

小陈啊，现在，改革开放已经三十年了，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又走到了一个新的结骨眼上。由于三十年来，我们主要是大步向前走，又积累了各种新的社会矛盾，产生了大量新的利益冲突。而正是这些新的矛盾和新的利益冲突，已经成为了我们党和国家继续前进的巨大阻力和障碍！这些阻力和障碍，既有来自左边的力量，也有来自右边的干扰。我们现在是左右为难啊！但是，历史证明，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从来都是在各种矛盾和冲突中前进的。越是艰难困苦，越是显示出中国共产党人的英雄本色！我说这些，决不是套话空话，而是活生生的事实和历史！这就告诉我们，理想是在斗争中磨励而成，信念是在困境中锤炼出来的。我就要你记清楚两点，只要是为了给广大老百姓谋利益，只要是坚持我们党的事实求是的方针，你就尽管放开想，大胆干！天塌下来，有我这个长得高的人帮你顶着！

陈志国感到眼里一阵潮起，他激动地说：

崔书记！您的话我都把它们刻到心里去了。您就放心吧！如果在唐州做不出个新局面，我陈志国决不回来见您！

崔大同看见陈志国已经激动得有点涨红的脸，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抬手看了看表，觉得还有时间和必要与这位新来的下属更多沟通。他示意陈志国坐下，让对方平静了下来，这才又说：小陈啊，不论你心里有什么想法，来，都说给我听听。

虽然同不少省部级领导打过交道，但在这位自己敬佩的新上司面前，陈志国还是有点心里发慌，他说：崔书记，想法真说不上。我只是这两年有一些学习的体会，您如果不嫌丑，我就简单给您汇报一下。

崔大同做了一个示意他继续的动作，静听他的心扉。

陈志国受到鼓励，就索性放开说起来：我常听地方的同志说，书记有三种活法：想活得威风的，就专权；想活得轻松的，就放权；想活得潇洒的，就分权。总之，书记的活法，关键是怎么运用权力。我呢，是一个对权力没有什么感觉的人，对个人怎么活法也不介意，因此，对这三种活法都理解不深，也就不敢随意选择。但我相信实事求是，相信任何事物都有它自己的发展规律。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在对唐州的实际情况都调查研究明白了，在这个基础上，尽量做到四个字：正本清源。

正本清源？不错。崔大同把这四个字琢磨了一下，点点头：好，小陈，你接着说。

所谓正本清源，陈志国又说：说白了，就是力求找到事物本来应该的样子。上帝的归上帝，人民的归人民。也许我这个比喻不恰当，我总觉得，咱们现在的政府是个全能政府，就像是个强权的公司，对社会的各个方面，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干，既要制订规则，又要当裁判员，还要当运动员。不但经济要自己干，还要把人的方方面面都管完了，从人的思想到人的卧房。结果，管的人累死不讨好，被管的人一心想反抗。而党委呢，就像是这个全能公司的董事会，书记就是董事长。其实，人类社会哪有这么简单？岂能是一个权力公司就能治理得了的？所以，我就想，只能正本清源，彻底改变我们“全能主义”的政治模式，建立三元格局的公民社会，这三元也就是三种不同的权力，即政府的公共权力，社会的自治权力和市场的资源配置权力。让三种权力独立运作又相互配合，社会才能回到它本来应该的样子，也才会充满了活力与生机！崔书记，这就是我所说的正本清源的意思，也不知我这个思路的方向是对还是错？

崔大同一面听着陈志国的话，一面也在心里验证着他对人的判断。看来，这是一个能够冲击西川那层厚重老气的闯将啊。有思想，也有锐气。但还不够成熟。不过，锐气总是不能与稳健同行。老道往往是思想退化的标志。当下的西川，更需要的是锐气。当下的陈志国，也更需要的是激励。于是，崔大同有力地说：

好！从本质上说，革命就是一场不断放弃权力的运动。革命，就是还权于民。小陈，我崔大同认可你的这个执政思路。你就按照这个思路去干吧！我只想给你说，如果你有任何解决不了的困难和问题，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的大门二十四小时都对你开放！

谢谢崔书记！我会记住您的话的。

陈志国再一次地紧紧地握住了崔大同的手。这位西川省的最高领导竟然在同自己第一次见面时不仅坦诚相见，还旗帜鲜明地表达了对自己执政思路的肯定，热情地提出了对自己的支持和帮助，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原来的想象。他的心里甚至比在北京时更加亮堂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