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

在顾程程想象中，看守所之类的应该是*的、肃穆的、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同时也是阴森的、幽暗的、恐怖的存在。

这是她第一次来看守所。这是一栋普通之极的建筑，陆向北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穿过一道又一道铁门，终于到了见到了那个人。

喻嫣然隔着玻璃，看着相携而来的一对璧人，逐渐掀起嘴角，满满的讥诮。她在这里，今天是第七天了。她由最初的震惊到难以置信，到麻木后的逐渐平静，她的适应能力向来是最引以为傲的。

她就是墙缝中的那颗杂草，生长在阴暗的角落，向往着阳光，努力生长，拼命攀援，在最接近阳光的地方，阳光却给她最残酷暴戾的一击，伤得体无完肤，麻木而绝望。

顾程程看着玻璃后端坐的女人，怔忪了良久，才回过神来。那是个孱弱的女人，裹在宽大的囚服里面，头发胡乱扎了个马尾，有几缕黏腻的贴在脑门上，配着那张油腻而憔悴脸，与以前那个女王般精致的女人，判若两人。

她该恨这个女人的，不说她接二连三的置她于死地，更算得上是她的杀母凶手，更甚者，她还廉不知耻的冒充母亲的女儿，将她亲人的感情玩弄于掌中，造成了她和亲人们难以逾越的鸿沟。她至今还记得落凯旋那张小脸上愤懑的表情。

可是，再瞧瞧这个女人，她突然就失去了去恨她的力气。想到这儿，顾程程不禁哑然失笑，也许是怀孕的缘故，特别容易情绪话，前几天怨着外公外婆，怨着落舅舅，今天则恨着眼前的女人，不知道明天又会怨着恨着谁……她轻抚着腹部，凝视着身边的男人，她现在有两个最爱的人，已经很满足了。

“怎么，又摆出这副纯良的嘴脸给谁看，我知道你恨不得我去死！”喻嫣然目光怨毒，“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就是你这个圣母样子，恶心！就那些瞎眼的男人把你当个宝。”

“我又没让你看，你不看就是了。”顾程程笑语盈盈的坐了下来，摆足了胜利者的姿态，“马上过年了，我来看看你。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很高兴。”

“程程，不要调皮。”陆向北拉着她的手，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头，转头看着喻嫣然，笑意隐没，“我们今天过来，特意来跟你确认一件事。”

喻嫣然看着两人肆无忌惮的秀着恩爱，眼中的阴鸷堆积如云，听了陆向北的话不禁大笑起来，“你陆向北也有求我喻嫣然的一天，哈哈，真是风水轮流转。”

她笑得太厉害，眼中都浸出了泪水。

陆向北微笑着，看向嚣张猖狂的喻嫣然并没有显得不耐。历经一次生死，他也算是成长了很多。如果让古道离来重新评价陆二少，他现在是真正的“君子如玉”，不再是曾经那个用如沐春风的表象来掩盖冷酷暴戾的本质的陆二少。

喻嫣然笑声戛然而止，她面无表情的看向他们，“真不愧是夫妻，假模假样，想问什么就直说。”

“很简单，跟你确定下，那个叫王哥的是不是欧阳天青的人？”陆向北轻声询问，特意弱化了声线，声音里带了丝安抚。

“王哥？”喻嫣然脸上的表情维持不住，她猛地站了起来，手上套的手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盯着手铐犹豫了一瞬，又不管不顾的趴在窗户上，目光胶着在陆向北脸上，“是杨阳对不对？杨阳说的对不对？我就知道那小贱人靠不住。”

喻嫣然平静的心风波再起，她在这里的日子，反反复复想着，她不过就推了那个女人一把，顶多就算个“过失”，加上那时她并未成年，能判什么刑？可是，如果现在抖出她故意杀人未遂的话，她不禁恐慌起来。

她还年轻，她还能东山再起，她还有大把的人生等着她享受。她不要像她那个哥哥般，把这辈子虚耗在牢里。

这时候的喻嫣然在顾程程眼中，是极其狼狈的。她挣扎的头发散开，一缕披了下来，随着她粗重的喘息，那一缕头发起伏不定，孱弱不已。

她终究是个心理强大的人，很快做好了心理建设，无神的双目逐渐有了焦距，“有没有烟，给我一支！”

陆向北递过去一支，喻嫣然凑过来点燃，深吸了一口。朝着空中深深地吐了口烟圈，眼睛微微眯起，半响，斜挑着眉眼看向陆向北，声音软糯非常，“向北哥哥，不介意我单独和你老婆谈谈吧？”

两人对视一眼，顾程程微微地点了下头。陆向北扶顾程程站起来，“来，坐远点，别靠得太近，二手烟吸了对宝宝不好。”

顾程程抽了抽嘴角，目送陆向北走了出去，看向在烟雾中神情迷离的喻嫣然，“探视时间快到了，有话就快说吧。”

喻嫣然吐了个烟圈，咯咯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自作孽？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不公平？可是，谁给我公平了。我一出生，父母就老弱不堪，他们除了把我带到这世上，给我留了个花匠之女的身份，留下了贫贱，什么都没留给我。可你们，一生下来就高高在上，锦衣玉食，集万千宠爱，凭什么？不就投了个好胎么！”

她妩媚一笑，将垂下那缕头发拢到耳后，手指一勾，窃笑道，“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在这里听得到，你说我听着。”顾程程淡淡地应道。

“真是没趣，真不知道他们看上你哪里。除了长得好点，一无是处。”喻嫣然嫌弃万分，“你永远不知道，我为了站到和你们一样的高度，我付出了什么。我为了寻求庇护，十六岁就跟了陆向南。咦，你不惊讶？”

“我从来不恶意揣摩人，除了对你。你说什么，我都能接受。”顾程程顺了顺衣角，笑望着她。

“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个恶人。我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我偶然知道陆向南是私生子，马上就转移目标，千方百计搭上了陆向北。想知道我和你男人的第一次吗？”喻嫣然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眼角泛起泪花，“那个时候，他多年轻啊！什么都不懂，还要装作世故老成的样子。男人么，不就喜欢女人柔弱娇嫩么。我也装作不经人事的样子，俩人在酒店的大床上足足耗了整晚，那个傻瓜傻得真是可爱。比我陪过得任何男人都可爱，就算过了这么多年，都让我念念不忘。”

顾程程将屈着的腿伸直，再屈着再伸直，反复再三，才按捺着性子没有冲出去！从别的女人口中听到自己男人的第一次，那种心情相当，不是滋味。

喻嫣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烟雾的缭绕下，让她有种穿越时光的错觉，“我当时高兴得浑身都在颤栗，从心尖到脚尖，我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也从来没有那么忐忑过。我害怕极了，我怕他发现我不是第一次，我怕她嫌弃我。可是，那个傻瓜根本就分不清楚，趁他睡着，我将早就准备好的番茄酱涂在了被单上。等他醒来，他看着那酱汁，那眼神，是我见过最温柔的目光。他紧紧的搂着我，说这一辈子都会对我好。”

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缩成一团，双手捧着脸低低地啜泣了起来，眼泪从指缝流出，灰色囚衣的一角被氤氲成深灰色。

喻嫣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眼眶通红，厌恶地看着静静坐在那儿，一声未吭的顾程程，“你说我有什么错？错的是你，你就不该插足我们之间。他亲口说过，这一辈子都要对我好，我回来了，我来履行我们之间的承诺，可是，他结婚了，还爱上了你。你抢走了我的爱人，我夺走你的亲情，我们两清。可你还是欠我的，你看你现在，多么光鲜亮丽，再看我，你是不是特别解恨？”

如果不是看在她那眼泪的份上，顾程*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和一个三观不正的人，真是没法交流。

“你那继母和继妹太不争气，嘴上说得比谁都狠，做起事来就跟白痴似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她们靠不住，我等不下去，只得亲自出手。哪知道你这人命真硬，那些人，都是宠爱我的欧阳叔叔的手下，当然，那宠爱本来应该是你的。那个老大大家都叫他王哥，没见过人，只听过声音，他妈的就跟蛇缠上似得，恶心得要死。我都说完了，还有什么，要问就快问！”

喻嫣然拿起还没燃完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吸得太猛，咳了起来，她咳得很厉害，弯着单薄的腰身，好像要把心肝脾脏肺生生咳出来一般。

旁边的看守人员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的扶起她，转身外里走。喻嫣然在迈进房门的那一刻，停了下来，并未转身，只有一道粗嘎的声音传来，“我哥，蔡家明他怎么样？”

顾程程无声的叹息，她回道，“他很好，还是老样子。”

是的，那个差点杀了陆向北的男人，确实是老样子。

在探视喻嫣然之前，他们先去看的是蔡家明。那个人，就像一尊雕像，坐在那里不言不语。陆向北和他隔窗而坐，从进来到探视时间结束，谁都没说一句话。

曾经的生死兄弟，变成了生死仇敌。

谁，心里都不好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