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瑾拿着一瓶酒，站在落地窗前，自斟自饮。

这里，正是上次欧阳天青和陆向北谈判的地方。视野极其开阔，仿佛大半个京城都在脚下。

高处不胜寒。

一窗之隔的天空，飞雪絮絮。

欧阳瑾看得出神。他还是出国的那年，见过这么大的雪。当时，他骑着摩托车，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穿过大街小巷，又一次重走了一遍他和她走过的路。

可惜，除了车轮碾压过的车痕，什么都没有。

她在他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覆盖在田野上的皑皑白雪，干净得过分！

少年的感情是如此热烈浓稠。他发足马力，改装过的摩托车的启动声就像怒吼的狮子，轰隆隆直响，他一踩油门，直接扑入田野。

就像他们相遇时的那个春天，他带着她，栽倒在这片田野中的油菜花里。她咯咯地笑着，笑容比盛开的油菜花还要灿烂！他带着她在农民的骂骂咧咧声中狼狈而逃，她坐在他身后，紧紧地靠着她，洒下一串串银铃。

飞溅的白雪兜头浇在他头上，摩托车陷在雪堆中，后车轮突突地直打转，雪太深太厚，车子寸步难行。他下车，取下头盔，将头盔放车身处，孤身一人步行返回。

他把他的还未诉之于口的深恋随着摩托车，埋葬在雪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身边来来回回，女人无数，只是，在午夜梦回时，依稀还有那“轰轰”地摩托启动声，不停地敲打着心房。只有在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失去那个名为“爱”的东西。

这些天，他只去探望过二叔一次。他从看守所走出，骤然转冷的天气让他的心情更加压抑。凛冽的寒风中，十几米外是一对男女。女人依偎在男人的身旁，肩上披着一件西装外套，裹在女人身上就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女人笑得也像小孩，侧头望向男人的眼神，亲昵又濡目，那是全心信赖的眼神。男人小心翼翼的护着女人上车，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发现身后有双注视他们的眼睛。他们之间，完全插不进任何人。

那个时候，他很嫉妒陆向北。就像此时此刻，他很嫉妒脚下千家万户后留下的那盏晕黄的灯光，那是留给晚归的亲人的灯光。

他没有亲人。

父母在他年幼时相继过世，疼爱他的奶奶早几年前也不再了。唯一的亲人是他的二叔。

可是，现在唯一的亲人也在看守所里。他知道二叔在道上混，多少干过一些首尾不清的事情。但他万万想不到，二叔还会和陆向北的父亲之死有牵扯。

他一直将陆向北当做正式的对手，但并不可怕。这次，则对完全他改观，这是个可怕的男人，陆向北的可怕之处在于，他能够面对至亲的死亡，隐忍长达十年之久，然后一击毙命！

欧阳瑾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高脚杯和红酒，他扔下杯子，直接举起红酒瓶，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半瓶红酒顷刻见底。

一气喝完，将酒瓶往后一抛，瓶子在地毯上旋转滚动，良久才停了下来。欧阳瑾回身，看着落地窗里映照的人冷冷一笑，他嘴角残存了一丝红酒，从嘴角蜿蜒着流向坚毅的下巴，唇色红得妖异，冷酷而邪魅。

棋子还未走完，谁知道鹿死谁手？

*********

立春后，春雨一场接一场，淅淅沥沥的敲击着窗沿。

好像一切的不快和龌蹉都被那场大雪覆盖。

蔡家明和喻嫣然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欧阳天青并不是本国国籍，将被遣送出国。

而她和父亲顾白衣，偶尔也能通个电话，聊点家常，不过往往电话两端沉默的时间比较多。

落舅舅过年的时候一家三口回了落家本宅，他给她发了视频，她看到了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外公蓄了须，眉目狭长，如同记忆中母亲的眉眼，外婆是温婉的鹅蛋脸，抬头纹很深，笑起来，依稀能分辨出嘴角处的梨涡。当时，二老正在分吃一块糕点，外公拿了块酥送到外婆嘴边，外婆就着外公的手，轻轻地咬了一口。她看到，外婆嘴角隐现的梨涡，外公眉眼里的笑意……

在那一刻，她心底的那些怨，烟消云散。

如今她的日子祥和安宁，就如那破土的新芽，新鲜又稚嫩，总是让顾程程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陆向北说她是杞人忧天，过于多思多虑。她当然希望是自己矫情，想得太多了。

今天难得放晴。

顾程程连续被关在屋子里十几天，早就腻得慌。她这天起得早，看着挂在枝头的暖阳，央着忠婶，陪她去外面晃晃。如果是她一个人出去，陆向北肯定是不允许的。

忠婶被磨得没法，只得打电话请示陆向北。最后双方妥协，就在附近的公园随便走走，为了以防万一，还带了两个保镖。

这是顾程程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如果她没有这么矫情，是不是，她和他会这么一直幸福下去？

孕妇总是想上厕所，她在上厕所时，被绑架了。

顾程程醒来，眼前一片黑暗。她第一时间就去摸肚子，直到摸到肚子上熟悉的凸起，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的摩挲着朝门口走去，终于摸到开关。这是个十来平方的房间，墙角只有一组沙发，别无它物。门是铁门，窗户狭小，装了防盗网。正对着沙发，有一个摄像头。

她醒来之前，应该是一直躺在沙发上。她绕着房子走了几圈，只得又认命的坐回沙发。

她面上神情波动不大，交握的双手已经是满是汗水。

陆向南接过一杯热茶，隔着缭绕的热气，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监控视频中的那个女人。她完全符合他的预期，情绪波动并不大，只有最初略显焦灼的来回走了两圈，之后则一直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甚至还眯起了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他看着如此淡定的顾程程，心底滑过一丝骄傲，她，果然没让他失望。她还是如同当年一样！

一旁的顾筱筱睁着一双美目，竭力压制着情绪。她在他眼前晃了一个下午，向南哥哥的视线压根就没在她身上停留过。

她摸着手背上被烫出的水泡，这时疼得尤为厉害。

她跟着他有段日子了。这是她最为幸福的时光！快乐得就像林中的鸟，无时无刻都想歌唱。

可是，美好时光终结于陆向南突然之间的回国。她是软磨硬泡跟着过来的。回国的这些天，陆向南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她无所事事，想起陆向南喜欢喝茶。她要给向南哥哥一个惊喜。偷偷摸摸地在网上下载了教程，一点一点的跟着学。顾筱筱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做过这种事情。每天都毛手毛脚，手背也被烫了水泡。就在今天上午，她终于能泡出了清亮的茶汤。

她高兴极了，在家左等右等，期待他能早点回来。天遂人愿，今天陆向南还没到中午就回来了！她听到声响，兴冲冲的跑出来迎接，车上呼啦啦地下来好几个人，陆向南走在最前面，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凝。

他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只喝了一句，“回去。”

她悻悻地回去，躲在窗帘后，瞅着外面的动静。只见，她的向南哥哥从另一辆车上小心翼翼的抱下来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人。陆向南托起那个人脑袋的刹那，她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顾程程！

随着，手上抓着的窗帘掉了下来，蒙住了她的脸，她陷入黑暗里，拨不出来。

顾程程被关在这栋别墅的房里。当时，她刚随陆向南回来，以女主人的姿态，兴奋地将房间前前后后参观了一遍，她还好奇怎么其中一间房只摆了一套沙发。

原来，从最初开始，他就是为了她回来的，什么都算计好了。

就像现在，这个男人再没有给她一眼，一直盯着监控视频里的那个贱人。她递茶给他，他接着就是了，对她的劳动成果一点都不在意。

“咦，我姐姐这肚子，该有好几个月了吧？”顾筱筱天真的问道。

“哼！”陆向南终于对她的话有了反应，脸上的表情阴沉如水，眼神盯视着镜头下女人的肚子上，“你倒是眼尖得很。”

“她是我姐姐，我做妹妹的肯定关注得多一点。”顾筱筱在男人阴鸷的目光中微微涩了一下，强笑着说道。

“哦？那倒是姐妹情深。”陆向南似笑非笑的望了她一眼，“你姐姐在这儿，等会儿要不要去陪她聊聊天？”

“不要。”顾筱筱回得干脆，过后才意识到不妥，马上放柔了身段，趴在陆向南的肩膀上，“我不是要陪向南哥哥么？”

陆向南顺势握住顾筱筱搭在肩膀上的手，轻轻地揉捏着，“你说，让你姐姐流产如何？”

只要对顾程程不利的事情，她都十二万分的赞成，她故作矜持的停顿了一下，压抑住心底的欢喜，口是心非的回道，“流产可是很伤身的。”

“唔，我可不愿意养别人的孩子。”陆向南拖着下巴，一脸为难。

“你，向南哥哥，你要养她？”顾筱筱紧张的开口。

“嗯哼，你们姐妹如此情深，她做大，你做小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