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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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徐晃返回站里。唐英瞟了徐晃一眼,说,你身手好快啊,便不多言。唐英的话很耐人寻味。徐晃几次想告诉她,可见唐英那漠然的表情,便犹豫起来。他不知如何开口,不知唐英会不会相信他。徐晃被烦躁困扰,便走出屋子,在唐英的屋前徘徊。唐英的屋亮着灯,他不知她在干什么。徐晃真想和她好好聊聊,不是站长与职工之间的谈话,而是朋友之间的倾心交谈。有什么不可以呢?徐晃几乎欲敲门,可手还是顿在了半空……他想唐英不会接纳他,唐英是一个嗜好孤独的冷漠女人,把自己关在深屋内也许是她最大的享受。寂静的站里只有儿马不住地打着响鼻,提醒徐晃:它们在和他做伴。那种刻骨铭心的孤独再一次袭击了徐晃,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在市里怀想的那一切突然离他而去,城市的诱惑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徐晃想,城市不是某个人的,谁都可以往进挤,我为什么不能?反正不能留在这个偏远的配种站。徐晃怕自己待的时间长了,会变得和唐英一样永远一副单调的表情。想到这里,徐晃长吁了一口气,他知该结束和小红的关系了。他喜欢小红的纯朴,可更向往喧闹的都市。唐英是有远见的,所以早早提出了警告。徐晃想自己和小红并没有什么,连同居都谈不上,还谈什么责任?

没等到星期日,小红先来了。这次,她没有站在门口喊他,而是大大方方地走进他的宿舍。她的顽皮被忧伤所代替,脸上的笑软软的,几乎一碰就碎。徐晃一下不好受起来。小红邀徐晃出去,她说,我想你想疯了呢。徐晃领小红出去,唐英正在院里站着,她克格勃一般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们远去,徐晃猛觉后背长满了剌。

选了个洼地,两人坐下。四周是盛开的马莲花、野罂栗、红头枣,再远处是白的羊群、红的牛群和喊歌的牧人。徐晃正考虑如何开口,小红突然说,咱们啥时候开证明呀!徐晃一愣,什么证明?小红羞涩地一笑,结婚证明呀!像被人当头揍了一棒,徐晃一下蒙了。徐晃有些结巴地说,结……什么……婚?小红说,不结不成了,我有了。说着就要撩起衣服,让徐晃摸。徐晃的脑袋一下涨大了,此时才突然意识到问题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徐晃顿了几秒,捧起小红的头,小红,你还小,结婚是要罚款的,你把肚里的孩子做了。小红一下推开徐晃,做人流,羞死人了!徐晃急扯白脸地说,不做人流不行!小红的目光在徐晃脸上瞄了半天,渐渐明白了徐晃的用意。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压根没打算和我结婚?徐晃躲避着她的目光说,城市时兴同居……小红又问,你哄道我呢?徐晃嗫嚅道,没。小红的恼怒突然就爆发了,她如一只小狮子扑到徐晃身上,狠狠地撕咬着他。徐晃没有还手,也没躲避。小红捶了几下,罢手了。她恨恨地骂,我爹要敲断你的腿呢。徐晃无言苦笑。小红又说,敲断你的腿呢!她揉着眼窝,伤心地去了。

瘸羊倌是在徐晃和唐英吃饭的时候闯进来的。唐英一看瘸羊倌的架势就明白了,她喊了声大叔。叔字还没出口,便被瘸羊倌一把推开。瘸羊倌直朝徐晃扑过来,他的两只眼球几乎要迸出来,上面趴满了横一道、竖一道的血丝,脸上的肌肉如弓,绷得很紧。屋内狭小,饭桌横在瘸羊倌和徐晃中间,瘸羊倌一时抓不住徐晃,便抬起脚,将桌子踢飞。徐晃躲了一下,饭桌飞到窗户上,哗啦一声,碎玻璃散了一地。唐英冲徐晃喊,还不快跑,等死呀!徐晃想从斜里穿出去,刚奔到门口,被瘸羊倌的羊铲击中,他哎哟一声,蹲在地上。瘸羊倌扑上来,噼啪一阵乱打,边怒声骂,狗日的配种员,竟然把屎屙到老子头上了。唐英惊叫着往开拉瘸羊倌,瘸羊倌狠狠地甩开她,没你相干,不是看你面子,我早就把房子点了。

揍了一顿,瘸羊倌提起徐晃的领子往外拽。唐英喊,叔,他还是个孩子啊。瘸羊倌呸了一口,什么孩子?他耍流氓,就不是好东西,我要敲断他的狗腿。这时,瘸羊倌的族人赶到了,他们拖拖拽拽,将徐晃弄到北滩。

徐晃被吊在房梁上。

瘸羊倌搬了个矮条凳守在门口,一边喝酒,一边恶骂,别以为乡下人好欺负,惹急了,一样扒你的皮。徐晃垂着头,不言不语。他后悔没听唐英的话,这地方的女孩不是随便能玩的,她们什么都可以交给你,但决不允许你欺骗她。骂够了,瘸羊倌便喊小红来敲徐晃的腿,似乎不这样他就咽不下这口恶气。小红躲在屋内不出来。这时,瘸羊倌的族人出主意,把徐晃送进派出所,告他个强X罪。瘸羊倌执拗地说,我断他一条腿,不断他的生路。族人又出主意,和徐晃私了,狠狠敲他一笔钱。瘸羊倌不高兴了,我不靠这发财,我就是穷得塌了房子也不靠这个赚钱。族人见瘸羊倌耳朵硬得像生铁,都摇头走了。

这边,瘸羊倌依然喊小红,让小红亲自来敲腿,出了这口恶气。见小红死活不肯出来,瘸羊倌骂,没出息的东西!他从矮条凳上站起,提着羊铲立在徐晃面前。瘸羊倌磕了磕徐晃说,我这羊铲打过狼,敲过狗,就是没敲过人,你别怪我心眼儿毒,断你一条腿,你和小红就谁也不欠谁了,从此各走各的路。

徐晃闭上眼,一滴泪珠从眼中溢出。

瘸羊倌举着羊铲的手抖了一下。便是此时,小红从门外冲进来,死死抱住瘸羊倌的腿,饶了他吧,爹。徐晃的泪珠如线滚落。瘸羊倌很生气地推了小红一把,没用的东西……还为他求情。小红从地上爬起来,又死死地抱住他。

唐英领着一帮村民进来,见此情景,她一下跪在了瘸羊倌面前。唐英央求,他还是个孩子呢,叔!村民见唐英跪下去,齐刷刷跟着跪倒。徐晃痴了一般,目光不再动弹。瘸羊倌急了,你……这是?唐英说,怎么惩罚他都行,千万别废他!瘸羊倌望望那一张张雕像般的面孔,猛地扔掉羊铲,冲天吼道,日他个先人哟!

唐英给徐晃松了绑,旁人便给徐晃和小红说合。唐英扫了徐晃一眼,说,你有意,当众喊声爹,这亲事就应下了!徐晃明白这一声爹的分量,看着蓬头垢面的小红,看着她期待的目光,他用尽力气要把那个字喊出来,可他的嘴唇哆嗦得没法控制。

村民们急着喊,叫呀!

徐晃依然哆嗦着,那个字怎么也吐不出来。

小红哭着跑了。

瘸羊倌虽然没敲断徐晃的腿,但徐晃觉得比敲断腿还令他难受,他有了沉重的负罪感。徐晃躺了二十多天,唐英没再责备他,可她无言的目光比责备更严厉。没过几天,小红嫁到了后草地。一个汉子骑着马,草草地把她驮走了,连鞭炮也没放一响。徐晃听到这个消息,在站门口呆了大半天。他回过头时,看见了木牌上“胭脂配种站”那几个字。他记得,自己是认真端详这几个字那天遇见小红的。

徐晃不再孤独,他的胸膛里,一个声音时刻拷问着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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