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丈 寮 夜 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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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空剃度的第二年,正俨法师圆寂。觉空继承师父衣钵,成了浦光寺的方丈。由于他服众的威望,过人的悟性,把这座千年古寺打理得井井有条。

刘金莲一直还担任着镇上观音会的会首。每年的二月十九日、六月十九日和九月十九日,观音菩萨的诞辰日、出家日和得道日,她必定要募化善缘,操办浦光寺里的观音法会。每逢初一、十五,她必定邀约镇上的信众娘女,到观音殿里去烧香。寒冬酷暑,从不间断。她和觉空和尚年轻时的那段往事,在浦阳镇相传了几十年。如今,小雕匠成了大和尚,当年的那些筋绊,并不能成为她信奉观音菩萨的障碍。她格外地小心,决不授人以柄。她上浦阳山,从不单来独往,经常陪伴在她左右的,除了蕙娇、乖妹以外,便是蜡树湾的邬月娥。

当初,觉空和尚在为观音菩萨造像时,曾将自己对于凡人的情感,有意无意地融汇进了菩萨的真容。即或是获得过正俨法师的高度赞许,也无法消解他心中的惶恐和不安。他遁入空门,后来又成为了住持僧,必然要以佛家的清规戒律,对自己的行为举止严加约束。为了避免瓜田李下的困扰,他立下了规矩,每逢初一、十五,观音会的信众娘女来敬菩萨时,他务必在丈寮面壁坐禅。只有在二月十九日,六月十九日,九月十九日的观音法会期间,他才会亲临观音殿,为信女们讲授《心经》。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讲经的方丈进得殿堂,目不斜视,娓娓道来,听经的信女们正襟危坐,静听宣示。刘金莲便是这其中的普通一员,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讲经者与听经者,和尚和信女,形同陌路,就连眼神也从未有过交集。讲经过后他即刻离去,决不停留。

在张家窨子里,却仍然有人对于这样的情状并不乐观。此人便是印蕙娇。忧心忡忡的少老板娘,是一个聪慧而爱想事的人。她断定眼下这种相安无事的局面,总有一天会被打破,带给张家窨子的将是一场灾难。浦光寺里方丈,是丈夫的生身父亲,也就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公公。那“金色的莲台”,昭示着他的凡心并未泯灭。他目前的表现,只不过是慑于佛门的威仪,人言的可畏,这种深藏而不露的情感,在不经意间显现在所难免。婆婆作为镇上的观音会首,虔诚地信奉着观音菩萨,同时也放不下那个雕作观音菩萨金身的男人。他们的那段孽缘,毕竟留下了共同的骨肉,那就是维系他们感情的纽带。那雕匠用凿刀传递出的信息,婆婆不会一点儿也悟不出其中的玄机。婆婆并不想出现在浦光寺,只是苦于观音会首的身份,她必须出现在那里。那观音菩萨的真容,又恰恰满足了她的心理需求。印蕙娇担心总有那么一天,和尚与婆婆,冷不丁会演绎出意想不到的故事,到那时就再也无法收拾了。她的满腹心事,既不能对婆婆说,也不可对丈夫言。

三年前的一天,刘金莲收到船把佬从常德捎来的两段机织的洋布料。一段是绛紫色,一段是桃红色。船把佬告诉她说,捎布料的妇人是常德麻阳街上谭记茶馆的老板娘。刘金莲以刻领悟到,捎布料的妇人是阿彩,她已经在常德嫁给了那家茶馆的老板。那两段布料,一段是给她的,另一段是给乖妹的。刘金莲立刻托船把佬捎去了浦阳的冬笋和甜橙,并要船把佬转告那位老板娘,她的“干女儿”定在第二年的正月十九日出嫁。船把佬再次打转身时,带来一个银手镯,说是给“干女儿”的陪嫁礼。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刘金莲明白,乖妹心里是并不喜欢宝儿的,宝儿也确实配不上乖妹,乖妹是为了报答养育之恩,才顺从地嫁到她的娘家。宝儿成了家,她的哥嫂也就去了一块心病。刘金莲因此对乖妹心存歉疚和感激。由于那六船桐油运到镇江,娄听雨分文未付,最后还玩起了失踪,“顺庆”因此受到重创,张家窨子的经济状况,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窘境。娘家人接亲的时间紧迫,把刘金莲弄得措手不及。在她的眼里,乖妹是等同于亲生的养女,如今又是嫁到舅家,亲上加亲,那就更不一般了。为了让乖妹嫁得体面,刘金莲悄悄儿典当了几件首饰,应该有的嫁奁,都为她备办得齐全,唯独还缺一套雕花木器。请来雕花木匠打嫁妆,刘金莲有着本能的忌讳,时间上也是来不及,最后只是由乖妹自己在市面上挑了一套。乖妹出嫁的前一夜,刘金莲把她叫到卧房里,郑重其事地把那块护身桃符交给了她。

“娘!这是哪样?怎么我从来都没见过?”女儿问。

母亲说:“这叫护身桃符,能保佑你一生平安。”

女儿点着头,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然而,这道桃符的真正含意,女儿是并不明白的,永远也不会明白。

当襁褓中的乖妹带着护身桃符进到张家窨子时,刘金莲便有了新的精神寄托。乖妹一天天成长,曾带给她莫大的欣慰,直到乖妹的亲娘千里迢迢,找来与她失散的女儿相见,母女虽不能相认,刘金莲却也算是有了个交待。如今,乖妹带着祖传的护身桃符,带着娘家置办满堂嫁奁,离开了刘金莲,去到她人生的落脚点。乖妹出嫁以后,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一天到晚,如同失魂落魄一般。印蕙娇最能理解婆婆的心情。她总是抽出时间,陪婆婆说话。初一、十五,婆婆去浦光寺给观音菩萨烧香,她也必定奉陪。她想到,婆婆既然对观音菩萨如此虔诚信奉,何不想个办法,让她每天都可以侍奉观音菩萨。

“钰龙,乖妹出嫁了,正好空了间房子,拿来做个观音堂吧!省得婆婆总是往浦阳山上跑。”蕙娇和丈夫商量。

丈夫立刻首肯:“太好了!母亲的年纪一天天大,身体也不如从前,要敬观音菩萨就在屋里敬,没有必要老是再上浦阳山了。”

夫妻二人为此事禀明母亲。

“好哇!我正有这个意思,这是谁的主意?”刘金莲说。

“是蕙娇。”钰龙说。

“还是蕙娇懂得妈的心,龙儿怎么你就想不到?”刘金莲说。

“嘿嘿!”钰龙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其余的事就由我来操办吧!前回我到汉口,看到街上的瓷器铺里,有江西景德镇出品的观音菩萨瓷像,供在观音堂里,大小也合适。我这就去写信给万叔,请他去买一尊,从油船上带回来。”

“不能说‘买’,要说‘请’。”蕙娇说。

钰龙连忙纠正:“对!我们去‘请’一尊观音菩萨像来。”

“龙儿你要学着点。”母亲的话语里,充满着对儿媳的赞赏。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钰龙吃过晚饭,来到万寿宫码头,巡查一艘第二天启航的油船。正巧,一条从汉口打转的麻阳船拢了岸,复万叔托这条船捎带回来的一尊观音菩萨瓷像。长久以来,他忙着生意上的事情,对母亲的关心太少,他常为此而感到内疚,总想找个弥补的机会。为母亲建观音堂,是向母亲表示孝心的机会,他应该有所表现,不要老是让婆娘抢了头功。他虽然对于拜佛的规矩不甚了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这样的瓷器菩萨像,通常只能算是一件艺术品,要经过“开光”之后,才能成为有求必应的菩萨金身,供奉在佛龛之上。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做一件让母亲高兴的事,给母亲一个惊喜。于是,他趁月色悄悄儿上了浦阳山。

张钰龙在小沙弥的引领下,敲开了觉空和尚丈寮的门扉。

“弟子不遄冒昧,前来拜望,打扰法师了。”钰龙站在门外,对他要拜访的浦光寺方丈深深一揖。

“原来是一位施主,快快请进。”觉空双手合十,躬身为礼,表示欢迎。

钰龙迈过门槛,进到了丈寮。原日他曾听说,丈寮是间一丈见方的僧舍,是寺庙住持僧居住的场所,“方丈”因此而得名,今天,他终于亲临其境,得见端的。豆大的清油灯亮,把狭小的丈寮映照得一览无余,一架床铺,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口木箱,再有地上的一个草蒲团,便是丈寮的全部摆设。

凭借着灯光,觉空看了看不速之客的面目,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他指着木箱说:“施主请坐。”

“多谢法师。”张钰龙在木箱上落坐。

这时候,小沙弥用木盘托着两杯香茶到来,放在了桌子上。

“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小沙弥出门后,觉空掩上房门,转身坐在了椅子上。他手拿剔灯棍,轻轻儿将清油灯剔亮。

就在这一刹那间,张钰龙将这位觉空法师着真地打量了一番:矮小的身材,坐上椅子脚踩不着地;围绕着塌陷的鼻梁,脸上所有的器物长得都不是地方;那光秃着的脑壳圆形极不规整,连那两行戒疤似乎也难以安插。这样一副尊容,和母亲卧房里那套精美绝伦的雕花家具,是无论如何也联系不起来的。可他偏生就是那位身怀绝技的雕花木匠,如今又成为浦光寺的方丈,而且还是他特意前来拜访和延请的高僧。

“请问施主,是浦阳镇上的哪家宝号?”觉空问道。

钰龙说:“小号的长辈,法师是熟悉得很的。”

“是吗?”

“三十多年前,法师就已经熟悉了。”

“施主是——”

“弟子母亲的雕花嫁妆,便是出自法师之手。”

觉空顿时便愣住了。他眯着眼睛,打量起钰龙来。这年轻人的眉宇之间,除了那位故人的影子以外,似乎还有更令他惊讶的发现。

“如此说来,法师应该晓得我的母亲是谁了吧?”

“晓——得。”觉空点了点头,说话显得僵硬。

钰龙自我介绍:“弟子姓张名钰龙,在镇上有一家祖上开的顺庆油号。母亲刘金莲,法师是早就认识的。她的那套雕花嫁妆,就是法师在俗时精工雕作。”

“是令堂女菩萨要你到这里来的?!”觉空问。

钰龙笑着说:“不!我到这里来,母亲并不知情。”

觉空更是满心的孤疑,接着问:“施主造访,所为何事?”

钰龙说:“弟子是特意来敦请法师大驾光临舍下——”

钰龙话音未落,觉空脑壳“轰”地一下便懵了。怎么会有这样的邀请?那个地方是万万去不得的。

钰龙紧接着把话讲完:“——为观音菩萨的金身开光。”

“为观音菩萨金身开光?!”觉空急于得知端的:“施主请道其详。”

钰龙说:“弟子正在为母亲在家中建一座观音堂。日前,弟子从汉口‘请’来一尊江西景德镇烧造的观音菩萨瓷像。今晚特来登门拜望,恳请法师择日光临舍下,为菩萨行开光之礼仪,万勿推辞。”

觉空终于得知事情原委,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含糊其辞:“啊!施主是要贫僧去到府上,为观音菩萨金身开光……”

钰龙接着又说:“是的。说来也真是有缘。三十多年前,法师在俗时,就费时三年,为家母打造了那套盖世无双的雕花嫁妆。浦光寺内观音殿失火之后,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家母广结善缘,担任纠首头人,又把法师从梵净山请了回来,为菩萨造像。法师和家母早就相识,多年后又得以重逢,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些年来,弟子一直忙于生意,只为追逐蝇头小利,而少有时间陪伴母亲,更是怠慢了菩萨。重修观音殿竣工之后,弟子居然一次也没有来过。为了弥补过失,恪尽孝道,弟子特来登门拜谒,敦请法师择期光临舍下,为菩萨开光点像,以遂家母向佛之心。上山之前,弟子事先未向家母禀报,是为了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万望法师成全,给予弟子明示。”

觉空首先是感到为难,那个地方他怎么能够去呢?继而又感到欣慰,那妇人能有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在跟前侍奉甘旨,他也就放心了。面对着难以推却的盛情邀请,他只是说:“好说,这个好说,看这茶水都凉了,施主请先用茶。”

“多谢!”张钰龙品了一口茶水,接着说:“舍下的情形,法师想必也是知晓的。家父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常年在外,先是在汉口娶了二妈,后来又在镇江娶了三娘,这些年来,他就只回来过三次。浦阳老家的事情,屋里屋外,生意打点,人情往来,全靠母亲一个妇人支撑,直到弟子长大以后,才把生意上事情接手过来,可又总是顾得了这头,又顾不得那头,尽不了孝心,思想起来,母亲这一世人生,过得真是不容易。如今,父亲过世,母亲一天天见老,她的最大夙愿,就是终朝侍奉观音菩萨,就这么一个心愿,做儿女的难道还不该满足吗?法师虽是出家人,这尘世间的人情世故,想必也是能够体谅的。”

“能够体谅,能够体谅。”觉空连连说。他有些儿按捺不住,问了个他最想问的问题:“施主好象还有个妹妹,是吗?”

“是的。”钰龙回答。他说:“妹妹已经出嫁了,养女还舅,嫁到了镇上我的舅家。妹妹出嫁以后,母亲更加孤单,更加寂寞,惟一能够陪伴母亲的,就只有观音菩萨了。”

“贫僧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

“贫僧听得人言,令妹不是令堂亲生,是吗?”

“就连这样的事情,法师也尽然皆知。舍下的情形,法师真可谓了如指掌。”钰龙不无惊讶地说。接着,他介绍起母亲收养妹妹的经过:“那年,贵家乡麻家寨遭逢瘟疫,浦阳镇游船掳瘟。‘跑船’的晚上,浦阳镇万人空弄,不知是谁,将一个刚满月的女伢,丢弃在我们家的大门前。母亲见女伢儿遭孽,便收养了她,给女伢儿取名叫做乖妹,从此后,我便又有了一个妹妹。”

觉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年阿彩讲的话,得到了印证。然而,他这个妹妹的真实来历,母亲收养这女伢儿的原因,他是并不知情的,永远也不会知情。从见到眼前这位施主的第一眼开始,觉空就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亲切感。他的清净无邪,超凡脱俗,顿时湮没在了滚滚红尘的迷雾之中。他甚至突然记起来那句“人亲骨头香”的老话,他仿佛闻到了这汉子骨子里渗透出的香味。一团笼罩在心头的迷雾,即将被吹散;一个他从不敢想象的梦,即将被破解……

觉空的话,像是在聊家常:“贫僧听说,施主还未到而立之年,能把生意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实属难能可贵。”

“法师过奖了。”钰龙说:“那是早先的事情,算不得哪样,如今弟子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觉空趁势发问:“施主贵庚?”

“三十有一。”钰龙回答。

觉空心里“咯噔”了一下,继续追问:“哦!是戊辰年所生,已经满了?!”

“还没有。”钰龙信口回答。

“真是年轻有为呀!几时的生日?”觉空询问起最关键的问题。

“六月二十二。”

“可曾婚配?”

“早已婚配。”

“儿女几何?”

“三男一女。”钰龙心想,这法师真有意思,初次见面,就这样刨根问底。

雕花木匠出身的住持僧,对数字有着特殊的敏感。他打造的那些雕花家具,几尺几寸几分,都不能有厘毫的差错。听说是戊辰年的六月二十二,使他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随即又推算出让人不敢想象的时间距离。他顿时被震惊,如同吃了一记闷棍。他又听说是‘三男一女’,就如同见到枯树上长出了新枝,新枝上又吐出了嫩叶。在此以前,他对于这样的状况,竟然是毫不知情!望着眼前这少年老成的汉子,惊喜之余,他羞愧难当。

油灯的亮光越来越暗,几乎看不见法师的面容。张钰龙起身去到桌子边,拨了拨灯草,油灯骤然光亮了许多。那法师只是眨巴着眼睛,居然没有体察到他的动作。钰龙来拜望这位其貌不扬的方丈以前,曾伴随着他制作的雕花家具,度过了难忘的童年,得到过心性的陶冶。如今,这位和尚虽然出家,却并未出世,他对于当年雇主家中的一切,依然有着密切的关注,甚至晓得乖妹并非亲生,而是抱养。他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就像是邻家的大叔,甚至是家中的亲人,与他相识,真可谓得一忘年知己。相见恨晚的感觉,在钰龙的心中油然而生。令钰龙疑惑不解的是,像这样一个身怀绝技,却又懂得人情世故的手艺人,完全可以成家立业,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他为哪样偏生要出家当和尚呢?

“弟子有一事不解,不知可否请教法师?”

“何言请教。施主不必拘泥,但说无妨。”

“法师的雕花木匠手艺,名扬四方,凭着高超的手艺,完全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法师却遁入空门,断绝尘缘,究竟是为的哪样呢?”

觉空想了想,反问钰龙:“施主可曾知晓,何谓阴错阳差?”

“这阴错阳差嘛!”钰龙思量片刻,而后说:“是不该发生的发生了;不该出现的出现了。”

“说得好!”觉空说:“说得简单些,就是阴的错了,阳的也差了。全都错了,差了。”

“如此说来,法师出家当和尚,皆因阴错阳差。是何种的阴错阳差,非得让法师遁入空门,能给弟子说清楚吗?”钰龙问。

“贫僧说不清,道不明。”

“怎会说不清,道不明呢?”

觉空说:“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就说这阴和阳吧!世间的万物,都是阴阳变化而生成。若是阴不错,阳不差,结出的果实必定甜香;若是阴错了,阳差了,结出的果实必定苦涩。”

“弟子明白了。言下之意,法师出家当和尚,是在吞咽苦果?!”

“哈哈!”觉空笑了:“岂止是贫僧这出家的和尚在吞咽苦果,有许多在俗的人,同样也在吞咽。”

“法师所言,弟子听来,是越来越糊涂了。”

“糊涂就对了。施主只有进入糊涂境界,才是真正的清醒。”

“弟子听得糊涂,却并未清醒。其中真谛,请法师明示。”

觉空说:“出家和在俗的人,皆为芸芸众生,并无任何差别。若是阴错阳差,同样要吞咽苦果。令堂女菩萨是在俗吧!施主想必有所体察,令堂女菩萨不是也在吞咽苦果吗?”

钰龙眨巴着眼睛,难道母亲这些年受的苦,也因为是阴错阳差吗?他或信或疑地问:“请问法师,不知家母有何阴错阳差?”

“这就要问令堂女菩萨自己了。”觉空接着说:“人生在世,最怕遇到的就是阴错阳差。轻者,造成人生的遗憾;重者,酿成人生的悲剧。贫僧也是如此,令堂女菩萨想必也是如此,而这些错和差,常常是一时之错,一念之差。”

“一时之错,一念之差!母亲有哪样一时之错,一念之差呢?”钰龙自言自语地说。

觉空接过钰龙的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一时之错,一念之差呢?令堂女菩萨如此,令尊大施主也是如此。”

“家父已经过世。死得悲惨啊!他是和我的妹妹一同葬身在青浪滩。”说起父亲,钰龙不胜唏嘘。

“贫僧听说过。”觉空叹息着说:“不是阴错阳差,令尊大施主是绝对不会走上那条黄泉不归路的。”

钰龙想了想说:“家父的阴错阳差,显然是不该在汉口有了二妈,又在镇江有了三娘。”

“这是施主的家事,贫僧不便多言。令尊已然枉生,施主也没有必要再去追究了。”觉空说。

夜已经很深,灯盏里的一盏清油,渐渐见底,蘸不饱清油的灯草,无法给狭窄的丈寮提供足够的光源。僧俗之间非同寻常的谈话,却似乎还言犹未尽。

“施主稍等,待贫僧着人来添点儿灯油。”觉空说。

“不必了。三更已过,法师还需歇憩,弟子应该回去了。”钰龙说着,问道:“法师大驾何时光临舍下?定下日子,弟子也好前来接驾。”

“唉!”觉空叹息着说:“又是阴错阳差啊!真不巧,贫僧已经定下日期,明日清早启程,外出挂单,施主所言之事,恐怕就难以从命了。”

钰龙忙问:“不知法师可否推延数日启程?”

觉空摇着头说:“那边的日子已经定好,不可言而无信。”

“法师此去,几时返回?”

“归期难料。”

“这样吧!弟子明日清早奉送菩萨金身来到宝刹,请法师为菩萨开光过后,再行启程。”钰龙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必了。”觉空说着,打开抽屉,拿出一本经书,说:“施主将这本经书拿在菩萨面前掸过,金身也就是开光了。”

“谢过法师。”钰龙双手接过经书,表示谢意。灯盏里,灯干油尽,一截蘸着些许儿清油的灯草即将点完,光亮就要熄灭。钰龙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是怎样的一本经书。他转而向觉空说:“弟子能在法师云游之前得见尊颜,实乃三生有幸,足见弟子与法师有缘。”

“有缘,有缘……”觉空声音有些儿颤抖。

“弟子告辞。”钰龙对觉空深深一揖。

“贫僧奉送。”觉空艰难地从坐椅上站起。他忽然觉得有些儿头晕,一个踉跄,险些儿跌倒。

张钰龙连忙上前搀扶。觉空稳了稳神,说了声“我送你。”就往门外走。钰龙不依,觉空却坚持要送。钰龙便搀扶着觉空往外走,一直走到山门之外。

临别时,觉空紧紧握着钰龙的双手,深情地说:“施主,贫僧有句话要嘱咐于你。”

“法师请明示,弟子洗耳恭听。”钰龙说。

觉空迟疑片刻,而后说:“施主,钰龙,你要好生孝敬令堂女菩萨。”

“孝敬母亲,是弟子的本份,法师不必挂心。”钰龙说。

“你要好生抚养令郎,令嫒。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觉空说话间,双手合十,闭目凝神。

钰龙连忙也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弟子多谢法师关爱。”

张钰龙告别觉空,趁着月色,走下山门的一级级石阶。他好生奇怪,这位浦光寺的方丈,一个出家人,怎么突然会冒出这些话来呢?觉空站在山门前,目送钰龙远去,泪水顿时模糊了他的眼睛。钰龙下完石阶,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觉空不忍离去,倚着山门,还在那里站了许久……

第二天,钰龙喜孜孜地将观音菩萨瓷像拿到大堂,给母亲观看:“娘,这菩萨的金身出自江西景德镇,是龙儿特意从汉口给您请来的。”

“好!好!”刘金莲说着,大声叫儿媳:“蕙儿,快来看,钰龙从汉口请回了观音菩萨。”

印蕙娇应声来到。婆媳二人虔敬地端详着观音菩萨瓷像。洁白的瓷胎,精致的彩绘,底座上,白色的莲台晶莹剔透,每个绽开的花瓣,都镶着一道耀眼的金边,而最引起婆媳关注的,还是观音菩萨的眼睛。

印蕙娇问钰龙:“你看,菩萨的这双眼睛和哪个的眼睛相像?”

“嘻嘻!和娘的眼睛相像嘛!”钰龙说。

蕙娇的钰龙的对话,把刘金莲心里说得美滋滋的,嘴上却说:“莫乱讲,娘是凡人,是不能和菩萨打比的。”

“打比不能,说娘和观音菩萨有缘,总是可以的吧!”印蕙娇笑着说:“蕙儿会抓紧时间,把观音堂布置好的。到时候,再请菩萨上座。”

刘金莲说:“请菩萨上座,先得要开光点像啊!”

“是啊!要开光点像。若依蕙儿,请浦光寺的德明法师就好。那年重修观音殿,婆婆是纠首头人,都是和他联络的。”机灵的印蕙娇,想出这最佳方案。

“我看可以,就去请德明法师吧!”刘金莲立刻表态。

“不必了。”张钰龙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本经书,说:“用这本经书在菩萨面前掸上一掸,就可以了。”

“是吗?谁告诉你的?什么经书?”蕙娇问。

钰龙说:“是一位大法师告诉我的,是什么经书我还没来得及看哩!”

蕙娇从钰龙手里拿过经书,看了看封面,说:“是《坛经》,是六祖慧能大师的经书。咦!这里还盖着一方图章,‘昌杰藏书’。昌杰,外公的名字不是叫做刘昌杰吗?”

“是的呀!外公的经书,怎么去了他那里呢?”钰龙奇怪地说。

蕙娇问:“去了谁那里?”

“觉空,浦光寺的觉空法师呀!昨天晚上,我去了他那里,想把他接到家里来,为观音菩萨开光。他说是今天要外出云游,不能前来,他把这本经书给了我,说是用经书在菩萨面前掸上一掸,就是开光了。”

“你去他那里,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蕙娇早就预料到,那雕匠来到浦光寺,总会有出麻烦的一天,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出现。

刘金莲呆呆地坐在一边,一句话也没有说,的脸色煞时间变得惨白。她尴尬、惶恐,不知道接下来钰龙还会说些哪样,还会出现什么令她难堪的事情。

“娘,这本《坛经》,是外公送给觉空和尚的,如今他是物归原主。是吗?”钰龙问。

“是吧!”刘金莲说。

“怎么?当时他没跟你说,你也没看?!”蕙娇问。

钰龙说:“我去造访觉空法师,我和他谈得投机,一直谈到深夜,一盏灯油都熬干了,临走时,他说不能到家里来为菩萨开光,就把这本经书交给了我。当时看不清,我也没仔细看,就带回来了。”

蕙娇为了及早结束婆婆的尴尬,便对钰龙说:“行了,你有事就先去忙吧!等我们把观音堂布置好,用这本经书给菩萨开光就是。”

钰龙没有立刻走。他觉得有必要将他和觉空见面的情形告诉母亲。他说:“娘,听说你房里的那套嫁妆,就是觉空法师在俗时打的,他在外公屋里做了三年,你们应该是很熟的。”

“嗯!熟,熟。”刘金莲只能这样说。

钰龙说:“他问了我好多好多的事情。”

刘金莲立刻紧张起来:“问了你哪样?”

“他问是哪年生的?生日是哪天?”

“你都告诉他了?”

“告诉了。”

“他还问我儿女几何?”

“你也告诉他了?”

“告诉他了。”

刘金莲不再做声。

印蕙娇没有插言。天哪!那位和尚分明是在认亲啊!

钰龙兴接着还告诉母亲:“我们屋里的事情,他全都晓得。就连乖妹不是你的亲生,他也晓得。”

“是吗?连这个他也晓得?!”刘金莲心里明白,这是阿彩告诉他的。

钰龙接着又说:“他说,他是阴错阳差,才出家当了和尚的。他还说,世间的万物,都是阴阳变化而生成。若是阴不错,阳不差,结出的果实必定甜香;若是阴错了,阳差了,结出的果实必定苦涩。”

“世间的事情,原本就是这样的。”发出感慨的是蕙娇。她在暗自叹息,自己不也是阴错阳差,才进到这张家窨子,受的这些冤枉气吗?

钰龙接着说:“他又说,他出家当和尚,就是在吞咽苦果。”

刘金莲没有再说话。蕙娇发现,婆婆的眼神里,渗透出莫名的凄苦。她没好气地说:“他跟你讲这个做哪样?他当和尚,吞咽苦果,和你有哪样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他说来说去,还说到了母亲身上哩!”钰龙说。

刘金莲大吃一惊,连忙问:“那和尚是怎么说的?”

钰龙回答:“那法师说,出家和在俗的人,皆为芸芸众生,并无任何差别。若是阴错阳差,同样要吞咽苦果。他还说,母亲就是因为一时之错,一念之差,也在吞咽苦果。”

“他是这样说的?!”刘金莲的问话,声音有些儿颤抖。

“是的。”钰龙回答。

灵泛的蕙娇立刻接过话把。她说:“这和尚也真是胡说八道。婆婆能有什么一时之错,一念之差?”

刘金莲神情黯然地说:“他要说,就由他说吧!”

“娘!你怎么了?”钰龙见母亲神色有点儿异样,忙问。

“没什么。”刘金莲接着问:“那和尚还说了些哪样?”

“他还说,爹爹也是阴错阳差……”钰龙看了母亲一眼,不敢再往下说。

刘金莲并不在意,她说:“那和尚说得没错,你爹爹若不是阴错阳差,不会落到那般田地,还连带了凤儿的一条命。”

张钰龙并不明白母亲的所指,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一直是在按照自己的逻辑思维,揣测着父亲的“阴错阳差”。应该感谢那位和尚,说出了他,也说出了母亲想说而没有说的话。

刘金莲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问过彻底:“他除了说你爹也是阴错阳差,还对你说了些哪样?”

钰龙想了想,他告诉母亲:“法师送我到山门外。临别时,他口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要钰龙好生孝敬‘令堂女菩萨’,好生抚养‘令郎和令嫒’。”

“难为那……和尚了……”刘金莲喃喃地说。

张钰龙说:“是呀!想那和尚和我们非亲非故,只不过是在俗时为你雕了一套嫁妆,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直到如今,还对我们一家如此关切,真是难能可贵啊!”

刘金莲没有再和儿子搭腔,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心里却在倒海翻江。

这时,印蕙娇不只是就事论事,而是在往深里想。那可怜的和尚,见到了自己的骨肉,却不能相认。那是一个聪明的工匠,智慧的和尚,他肯定会认识到,浦光寺再也不是他的容身之地了,能见到自己的骨肉,他已经得到最大的满足,为了不给亲人增添困扰,他必须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诀别之际,他以那种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倾诉了他的心愿。

“觉空法师此次外出云游,他告诉你几时回来吗?”蕙娇问丈夫。

“他没告诉我。”钰龙说:“看那架势,只怕是不会回来了。”

印蕙娇同意丈夫的看法,那位和尚是不会回来的了。这无疑是印蕙娇所希望的。丈夫的夜访丈寮成了她的心病。这件事如果传开去,浦阳镇上的口水,是会把张家窨子淹没了的。情况不容乐观,印蕙娇却总是朝着好的方面去想。浦光寺里,白天有香客往来,到了夜里,都是住的和尚。和尚是出家人,不会搬弄是非,更何况觉空是方丈,又有谁冒天下之大不韪,生起门径去搬弄方丈的是非呢?只要那位和尚一去不复返,丈寮夜晤又无人知晓,从此就天下太平了 。

然而,事与愿违,残酷的现实,并没有按照印蕙娇的想象去发展。这天,她抽空回了一趟娘家。

“你来了。我还正准备着人去叫你哩!”刚进屋,母亲就对蕙娇说。

蕙娇意识到,一定是出哪样事了。连忙问:“出哪样事了?!”

母亲问:“早两天,钰龙是不是到浦光寺去了?”

“是呀!”蕙娇说着问道:“你是怎么晓得的?”

“你大姨告诉我的。”母亲说:“昨天开始,这件事就在镇上传了个呵嗬喧天,只差没筛锣了,就只有你们张家窨子的人不晓得。”

蕙娇愣住了。果然不出所料,甚至比她想象的更要严重。忙问道:“街上那些嚼牙巴骨的怎么说?”

印秀才很生气:“钰龙糊涂至极!怎么能到那里去会他,认他,还收受他的钱财!”

蕙娇立刻领会了父亲说话的意思。街弄子传言的离谱,令她惊讶和愤怒。她必作进一步的证实:“爹!钰龙怎么了?您把话说明白些。”

“怎么?他没跟你们说?还要我来说明白?!”父亲生气地说。

“你也真是,对蕙娇发火做哪样?“吉秀华劝阻着生气的丈夫,接着又向女儿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街上都传得翻了天,说是你婆婆告诉了钰龙,他的亲爹是浦光寺的方丈,钰龙就半夜三更,跑到浦光寺去找那和尚认爹。那和尚把这些年的积蓄,好多好多的银子,全都给了他。之后,那和尚为了避嫌,便云游四海去了。”

“天哪!真是黑天的冤枉!”印蕙娇惊呼。她的脸刹时间变得惨白。

“怎么?不是这样?”秀才夫妇几乎同时问。

印蕙娇连忙向父母说明事情的原委:“乖妹出嫁了,屋里誊空了房间,我和钰龙核计着,也像娘这里一样,为婆婆设一个观音堂。钰龙托人从汉口请回一座观音菩萨瓷像。钰龙声不做,气不抽,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便在当天晚上,一个人去了浦光寺,说是要接那位和尚到屋里来,给观音菩萨开光点像。”

“接来没有?”母亲问。

“废话!接得来吗?他能来吗?”印秀才说。

“他说是第二天就要外出云游,推掉了开光的事。”蕙娇说。

“他们没认亲?”母亲又问。

“废话!若是这样的情形,怎么会有认亲那回事?”印秀才叹息着说:“人言可畏,谣言杀人啊!”

“那他给了钰龙银子吗?”母亲接着问。

没等蕙娇回答,印秀才就接过婆娘的腔,说:“又是废话!你也不想想,他凭什么给钰龙银子?他将大把的银子给钰龙,钰龙会要他的吗?镇上那些无聊的好事之徒,是什么样的鬼话都编造得出来的!”

蕙娇说:“他只在临别时,给了钰龙一本经书。说是他不能到家里来给观音菩萨开光,只要用他给的那本经书在菩萨面前掸上一掸,也就是开光了。”

“什么样的经书?”印秀才问。

蕙娇说:“是一本《坛经》,封面上盖着‘昌杰藏书’的印章。钰龙外公的名字就叫做刘昌杰。外公的经书,不知怎么会到了他那里?”

印秀才想了想说:“当年他在刘家,为你婆婆打了三年的嫁妆。《坛经》想必是那时候钰龙的外公送给他的。那和尚要外出云游,而且是一去不复返,把经书送给钰龙,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印蕙娇本想将钰龙所说的全部情况,向父母作更详细的禀报。她忽然又觉得大可不必,便打住了。那位雕匠的重新出现,给张家窨子增添了太多的麻烦,也给她带来了太多的困扰。而对于那当了和尚的雕匠,她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反而还产生了可亲可敬的感觉。很显然,技艺高超的雕匠,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当了和尚的。即便如此,他对张家窨子里的人,仍然充满着关切和关心。他将今天这样的人生归宿,都归究于阴错阳差。印蕙娇却想到,倘若不是阴错阳差,她深爱着的丈夫,就不会来到世上,也就没有她美满的婚姻,更没有她活泼可爱的儿女。为此而付出最为沉重代价的,便是那位云游四海,不知所终的和尚。这些事只属于张家窨子,晓得的人越少越好,没有向父母禀明的必要。

把蕙娇嫁到张家,是印秀才作的主。他不曾料到,后来会出现那么多的风波,发生那么多的变故。他是一个不喜欢后悔的人,遇事总是往好的方面想。他始终认定,钰龙是个好伢儿,将蕙娇许配给钰龙并没有错。张家窨子里的麻纱再多,也总有被快刀斩断的时候。在镇江金山寺,他曾了解到张家窨子另一个同样见不得人的隐秘。后来,亲家张复礼和女儿的葬身鱼腹,使得隐密永远封存,危机也烟消云散。眼下,尽管不堪入耳的传言,闹得个满城风雨。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尚的一去不复返,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必然也渐渐为人们所淡忘。女儿一家人的困扰,便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先前,吉秀华在女儿遇到困扰时,便对丈夫心存埋怨。明明是一个火坑,丈夫却硬要女儿往里面跳,才招惹来那么多扯不清的麻纱。日子长了,她晓得埋怨是无济于事的。女儿和女婿的婚姻,是木已成舟,无法更改。蕙娇儿女都有了四个,总不能让她离了婚再嫁吧!何况女儿苦恼归苦恼,到头来,总还是维护着丈夫,维护着那个家。对于那既成的事实,也就并不怎么在意了。

一家三口,对于钰龙和那和尚的渊源,都有心照不宣的统一认知,可又谁都不愿意去捅破这层纸。秀才人家的女儿,嫁给这样出身的人,实在是有辱门庭,斯文扫地。尽管外面的传言,多是添油加醋,而事实确实是存在的。印秀才再能言善辨,也无力招架。当年他振振有词,摆出的那位千古一帝,也做不得挡箭牌了。这时候,除了装聋作哑,他没有更好的办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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