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城·清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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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谦醒来时,看见正在熟睡的笒娘还在枕畔,便长舒了一口气。

笒娘伸了个懒腰,懒散地睁开眼,看向一旁的苏谦,勾起一个纯真的笑容。

“早上好,相公。”

笒娘与苏谦十分恩爱,花城人纷纷都夸赞他二人天造地设的一对。笒娘一改先前冷漠的态度,变得温婉爱笑,让苏谦一时间都未能反应过来。

“娘子……”苏谦看着正在一边哼歌一边修剪花枝的笒娘,小心喊了她一声。

笒娘立马带着灿烂的笑容回头看苏谦,张开手便要扑进苏谦怀里,苏谦直勾勾瞪着笒娘手里的剪刀,嗷叫一声转头就跑。

笒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虽还是笑眯眯的,苏谦却感觉到几分杀气,欣慰地叹了口气,“还好,幸好你还记得怎么打我。”

笒娘不解地嗯了一声,苏谦立马狗腿地替她锤腿,一脸讨好的就差吐舌头了,“娘子你最近变化太大为夫一时适应不来啊……”

笒娘拧了下苏谦耳朵,苏谦忙做出夸张的表情喊疼,笒娘这才笑吟吟地放开他回去继续修剪花枝。苏谦见笒娘离去,二话不说又狗腿地跑到笒娘身后。

笒娘瞥了他一眼,“干什么,都说了蛊岁花田已经枯萎,讨好我也没有用哦。”

苏谦心忽就一揪,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在笒娘心中,与她的婚姻不过只是为了蛊岁罢了。说到底,她笒娘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啊,也许在笒娘心中,不过只是个该被同情的皇室弃子罢了。

笒娘见苏谦出神,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还不信啊?”

苏谦忽然就凑上前去,猛地将笒娘拥入怀中。笒娘手忙脚乱的把剪刀举过头顶,她担心剪刀伤到苏谦,便忙要推开他。

“娘子刚刚要抱抱,为夫没有抱,这不来补给娘子了~”苏谦松开笒娘,一双眼眸笑弯了。

笒娘笑着骂了句傻小子,又继续修剪工作,苏谦便围着她转来转去,笒娘抬手敲了下他的头,他却欣喜的要抱抱。

他二人的甜蜜生活一直持续了一年都未曾减退,羡煞旁人。

笒娘绣着手中的花样,数着日子。一旁的小婢女好奇地问笒娘在数什么。笒娘回过神,笑了笑说没什么,伸手抚摸了下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夫人这是数小少爷什么时候出来呢!自从怀了小少爷夫人天天数日子呢!”一旁的小翠笑嘻嘻地打趣先前的小婢女,笒娘抿唇笑笑,眸中却有几分旁人看不清的悲戚。

还有半月,便是清鸢公主的祭日了。

一个月前苏谦说自己有事要回天烬城一趟,这一去一个月都不曾回来,只是托人寄信总说快回来了还会问问自己的儿子怎么样了。

笒娘并不想回,她知道,所谓天烬不过是个幌子,她的丈夫,如今在已经臣服苏国的他国国土上,思念着亡故的公主,并且一思念,就是一个月不曾回家。

笒娘心想自己本不该吃一个亡故之人的醋,可是每当她想起苏儒的那番话,想到苏谦接近自己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救活他先前的情人。笒娘的心就疼的厉害。

笒娘放下手中的花样,“听说城里来了个能占卜一切事情的占卜师?”

“是啊是啊,可神了。”

笒娘勾起一个笑容,“带我去见见罢。”

笒娘由小翠陪同来到那一间小木屋,小木屋外已经排满了人。小翠给笒娘拉了拉身上的毛裘,又看了看天色,“夫人,小翠替你排队罢。你身子弱,先回去马车里,看这样子要下雪了。”

笒娘摆摆手,“不用了,马上就是我们了。”

小翠不解其意时,忽然前面的人一轰而散,好心的大妈告诉她们,今日占卜师累了不看了。小翠刚要扶着笒娘回去时,笒娘抬起手示意她先回马车上去。

“可是夫人……”

笒娘向里屋走去,“他是我的故人,他在等我。”

小木屋里的摆设还是那么眼熟,贝壳做成的风铃,一束红梅修剪的正好插在瓷瓶里,床榻前的屏风绘着百花齐放。

披着深色斗篷的男子坐在茶几前,面前点着一盏香,摆放着一块铜镜。

笒娘怀念的伸手摸了摸那串风铃,“记得这是我们一起去海边,青歌说喜欢,你就把它串成风铃送给她,她欢喜的不得了一定要挂在自己房间。”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

笒娘又摸了摸那扇屏风,眼眶有些酸疼,“这是远夏画的。她送给青歌的生辰贺礼,远夏画了半年才画完,没想到你能保存的这么好。”

笒娘最后看向那个摆放在窗旁的瓷瓶,一滴泪终于忍不住,滑落眼角,“我教你的修剪法子你还能记得。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你不回来倒好,你一回来我总想起往日的日子,想起青歌。”

男子终于睁开眼睛,一张黝黑的脸庞好似融入了斗篷里。只有那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眸在黑暗里微微发光。

“我来找青歌,我知道她没死,我想等她。”

笒娘坐到男子对面,伸出手,一株花苗便开放在她掌心。笒娘看见男子目光一颤,便又收回花苗。

“三千年,你要等她三千年。”

男子点点头,摆弄起面前的铜镜,笒娘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的他缓缓道一句,“我是不死人,等三万年也无妨。”

“记得从前你最不喜旁人提你是不死人这件事,一提便要发火。看来如今你也是看淡了。”

男子并未回话,只是抬头瞧向那串贝壳,“你知道不死人最大的好处是什么么?我可以不死不老,一直等她。”

笒娘擦去眼角的泪珠,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啊。”

男子也笑了,“哪像你,嫁给了侯爷,改变了这么多,连我都不想杀了。”

“看在你这么辛苦保存我们姐妹三人的东西的份上,再受青歌希望,我就原谅你了。毕竟当年的事情,你不过被人利用,也是凄惨。用完就被人丢,看你也很可怜。”

男子无奈扶额,看了眼笑嘻嘻的笒娘,更加无奈了,“嘴巴更毒了,你都快赶上远夏了。”

提到远夏,笒娘的神色有些黯然,男子知道她在悔恨,悔恨当时没有救的了远夏。

“陆落,你说。远夏真的不会再有轮回了么?”笒娘近乎渴望的看着男子,男子知道她想听到什么,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去欺骗。笒娘却又不等男子回答沉沉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远夏就算被抓回神界也是好的。不过陆落,此番前来我是有一事相求。”

陆落看了眼铜镜,笑着看向笒娘,“怎么,来求蛊岁让你丈夫拥有不死之身和你白头偕老?这也不是大事,蛊岁本就是你们姐妹之物,权当物归原主。”

陆落伸手,一朵白色的小花便浮在了他掌心之上。那小花看似与普通花朵并无两样,除了那一阵又一阵清香出奇的花香。笒娘伸过手,白花便融入她的掌心。

“谢谢。”笒娘起身便要离开,突然她回过头看向陆落,“其实,我只是想救一个人。”

陆落眉头紧蹙,他一拂铜镜,里面出现的内容令他表情并不好看,“笒娘,你不能救她。救了她,你的命途会被毁灭。”

笒娘摇了摇头,笑意中有几分凄凉。

“我啊,只是想确认些事情罢了。”

“笒娘,今日你前去救她,你的命里会有死劫,无解。”

陆落是六国最优秀的占卜师,他既言自己命中死劫无解,那自己定活不长久。但尽管如此,笒娘却只是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我活的够久了,久到看轻了太多事了。”

等到小翠带人进来找笒娘时,笒娘早已不在,屋子里只有陆落一个人正对着那株红梅出神。

“请问先生,方才我家夫人……”

“秦国。”

小翠不解地啊了一声,陆落不耐烦地看向她们。

“你家夫人去了秦国。”

苏谦也是刚忙完手头的事情到的秦国,一个月前苏安召集他商讨秦国祭典的事情,苏谦为了忙清鸢的祭典竭尽心力,就连家书到了最后也忘记写。

再过两日就是秦国祭典了,苏谦忽然想起自己约有半月没有寄过家书了,不免急躁起来。他忙喊手下把之前没有寄出去的家书赶紧拿去飞鸽给夫人。

“侯爷您不再写一封新的么?想必夫人已经十分担心你了,这一封的内容,与之前的很像。”小厮有些不安,他看着手里那一封苏谦委自己誊写的家书,不免有些心疼夫人。

苏谦思考了一会儿,刚要开口时秦国的士兵忽然来报,说清鸢公主的冰棺已经从地下抬上来。苏谦匆忙便要赶过去,对着小厮摆摆手让他自己看着办便离去了。

小厮叹了口气便打算去寄信,忽然一只手从他手中取过书信,小厮本想开口大骂时,却在看清来人的容貌时一下子慌了神。

笒娘将书信简短的看了一遍后又还到他手中,“不用寄了,我看过了。你的誊写很好看。”

小厮早已吓得腿软,一下子跪倒在地请夫人恕罪。

“你何罪之有?”笒娘拉上斗篷的帽子,遮住脸庞,“别和其他人说我过来了,不然你的命就别要了。”

“小的明白,可是夫人您……”

“不该问的就别问。”笒娘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中。

等到苏谦忙完事情回来时,看到小厮还坐在那里,一脸颓唐的看着手里的书信。

小厮看到苏谦回来,忙起身请安。苏谦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信,皱紧眉头。

“怎么还没寄?”

小厮扭捏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侯爷,小的认为,您还是再写一封罢……毕竟夫人她,很想您呐。”

苏谦觉得也是,便回屋重写了一封,说自己还有些事情很快结束,回去陪她放花灯看烟火。完了提到自己还在天烬与几位皇子有事,让她不要担心。

随后便让小厮拿去快马传书,小厮刚要拿出去时,笒娘已经站在了门口。

“夫人您是来找侯爷的么?”

笒娘不语,接过那封信便转身离开,身影融入了夜色中,有些凄凉。

那小厮开口支支吾吾想说侯爷真的很想您呐,话到了嘴边,他却发现一向懂得溜须拍马讨得主子欢心的一张嘴,却怎么也撒不出这个谎。

祭典那天,天色阴沉的如同黑夜一般令人压抑,天下起鹅毛大雪,落在了摆放在冰床上的清鸢公主身上。清鸢公主带着死前那副平淡的神色,静静躺在雪里,躺在苏谦身旁。参加祭典的秦国百姓万民嚎哭,哭声令闻者心悲。

祭祀在台上念着悼词,苏谦在一旁站着望着清鸢,那般痴情的目光,痴情到令人黯然神伤。想来那些话本子里所写的痴情公子,大抵也就是这般模样了。

“秦国清鸢公主,殁于十六年华......今吾苏国已并秦国,特办祭礼以抚慰亡灵在天之灵。”

苏谦一遍遍抚摸着清鸢的脸颊,脸上冰凉的,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眼泪?下面忽然不知哪个百姓大喊一句冥婚!忽然原本悲戚嚎哭的百姓们躁动起来,人们忆起公主生前与苏谦的青梅竹马,忆起那年亡国时公主被绞死的惨状。纵然这并非苏谦所愿,但也该给九泉下只身一人的公主一个可以归魂的故乡。

“公主生前爱痴了侯爷,侯爷不如与公主冥婚!好歹给公主一个得体的名分!”

“是啊是啊!公主与侯爷本就是天造地设一对!如今该给公主一个名分让她安息!”

“如今我秦国已亡!公主魂魄难寻故乡!侯爷次次言此生公主方才是挚爱,莫不是忍心看她亡魂颠沛流离?!”

台下起哄的人越来越多,嘈杂声吵得苏谦头有些痛。

忽然一个身披斗篷遮脸的女子穿过人群,悄无声息的、步伐快速的走上了祭台,护卫忙举剑拦住女子。

“你是什么人——”侍卫的声音还未落下,他的剑便已从剑尖开始,瞬间变得粉碎。

侍卫吓得倒退几步,就连台下起哄的百姓见此都纷纷闭上了嘴,惊讶的看了过来。

女子缓缓摘下帽子,那一张悲伤到无言的脸虽是对着苏谦,但那一双眼眸却空洞的不知望向何处。

“笒娘……”苏谦惊讶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夫君所说的天烬城,与秦国分外相似啊……”笒娘虽然脸是看着苏谦,但那一双眼眸却分明透过他看向别处,令人恐惧的眼色。

笒娘缓缓走向苏谦约莫是笒娘眼中的冷漠吓到了苏谦,让苏谦以为悲极至深的笒娘会作出些傻事,便忙下意识地便将清鸢尸身护在了身后。本要前进的笒娘一愣,停在了原地。

她迷惑地歪着头,一字一句有些颤抖,“夫君……是在保护她?夫君怕我……伤害一个已死之人?”

苏谦总觉得这样的笒娘有些可怕,虽说他万分心疼这样的笒娘,却又怕她做出傻事。

“是。”

笒娘狼狈地后退两步,双眸的目光一下子从遥远的地方收了回来,焦点住苏谦,满面的惊恐与不敢置信。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苏谦忙要去扶她。

苏谦看见,笒娘的脸庞,泪流满面。

她瞪大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捂着自己的肚子惊恐地与苏谦对视着。她迫切渴望从苏谦那里听到些什么,她以为她把心交给他他就能明白她的心意,以为他就能放下过往放下找寻蛊岁的愿望。

其实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幻想罢了。她从听到陆落的那一句“死劫,无解”时,就已经猜到了苏谦的选择。只是她并未料想到,苏谦的选择却是如此彻底,甚至连最后的信任,都不复存在了。

她恍然间又回到多年前那个众叛亲离的日子,那片枯萎的蛊岁花田。

久违的悲恸一下子将她淹没,她看向苏谦。

苏谦仍是一句话未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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