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央城·千思亡命
我从幻境脱身时斐央正一脸焦急地看着我,那恨不得将我吃掉的表情吓得我忙爬了起来。
斐央对我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屑,随后让我赶紧去跪谢君殊。
我茫然地打量了下四周,没有那个唤作小青的嫁衣女子,没有那层层白雾和抽泣声。许母仍在痛哭,君殊则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
“小青……”我不由自主的低声喃喃,许母却像见了鬼一样,尖叫着扑向我抓住我的手臂。
“她!我就知道是她杀了我的誉儿!!”许母大概是疯了,双眼深凹,指甲深深嵌进我的手臂里。
我疼的皱眉,掏出一张符咒便贴在她额上,她这才沉沉睡去。
“你能与鬼交谈?”君殊忽就开口,伸手贴上许母的脖颈,“她死了,在你进入那个幻境时就因为伤心过度死了。”
顿时声音都戛然而止,气氛瞬间安静的可怖。
我恐慌地盯着君殊看,他也看着我,像能把我看穿一样。
阴阳师不都是能与鬼交谈,这要依血脉而定。但阴阳师所交谈的鬼怪,凡人一般是看不见的。
而刚刚君殊,竟只是那么一眼,便看见我所做的一切。
要么他是个高手,要么他不是凡人。两者似乎都对我没什么益处。
“你在那里看见了什么?”君殊轻轻一带便转移了话题,将许母的尸身扶起安置好。
我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一个穿嫁衣的女鬼,似乎叫小青。应该与许誉一家有很大干系。”
“你奶奶有没有教过你一个阵法?”君殊顿了顿,“千思亡命。”
我猛一惊,随后立马警惕地打量面前的君殊。
千思亡命是极少数阴阳师才懂得的阵法,莫要说凡人会结界,就连听说也都只是听的市井上的传言“追命术”。
他君殊并非阴阳师却能知道如此地步,威胁甚大。
从小生活在奶奶保护下的我,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别紧张。我是修术之人,师尊提过这些阵法。只不过我没有与之相应的体质,无法修炼罢了。”
君殊看向我,一双眸中映出我惶恐的身影。
“你不同,你能修炼这阵法。”
千思亡命。能通过结界进入人的幻境,窥探记忆。
奶奶教我此阵的初衷不过是为了完成那些已死之人的遗愿。
君殊似乎真能看穿我的内心,一双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波动,“那就带我们看看你奶奶与他们的瓜葛如何?以及,六玉盘他们是如何得到。”
我深知无法回拒,只得长叹一口气,“把你的剑借我。”
君殊迟疑了会儿,才摘下佩剑递给我。
我猛地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迸出,斐央惊呼着跑过来。
我从小就怕疼,无奈奶奶教我的几个大招竟没有几个不疼的,当个阴阳师我最大的感慨大概就是皮厚了几层。君殊每次听我这么说时总是很认真地点头附和,我总追着他打。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亡灵引路。”我暗念咒文,顿时鲜血被一团冷光包围住,形成一盏灯笼漂浮在我头顶。
我回头看向斐央君殊,开口时嗓子已有些沙哑,“走吧。”
千思亡命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原因便是这血,引导生者入幻境的便是以修炼者血为灯油的鬼灯。
若是血烧尽了,便被困在别人的幻境中出不来了。
“我先给你包扎一下!”斐央从袖中取出帕子紧紧包裹住我的手腕,随后满意地拍拍手,“好了!走吧。”
“嗯。”我抬头,“跟着鬼灯走,别跟丢了。”
斐央朝我们扬起一个十分暖心的笑容,看得我心里开花儿。
这时我便想,国君真是智障,流放了这么一个魅力少年。
许誉的幻境十分阴冷,不同于一个正常人所该有的幻境的阴冷。
应该是那名唤作小青的女子也在他的幻境中罢。
她在寻找什么,她究竟想在许誉幻境里寻找到什么。
我远远看见熟悉的天央城城墙,还有一位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小婴儿踉跄闯进城池中。
那女子戴着一顶帷帽,帽檐垂下的黑纱遮住了她的脸。
她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每走一步都像是要倒地一般。
一袭青衫的许誉便与她相遇了。
“姑娘?”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他的衣摆,“救救我……”言未毕她便倒在了地上。
女子醒来时,许誉正在窗旁看书,阳光微微照在他的侧脸上,她一时看怔。
许誉见她醒来匆匆为她把脉,略略思索后笑着点点头,“姑娘中了毒,不过这毒已解三分,姑娘仅需好生修养一段日子不出半年便可痊愈了。”
女子听见他的话才回过神,却并未理会只是抓紧他的手拼命念着,“阿离,我的阿离呢?”
许誉忙安抚女子情绪,像哄孩子一样揉揉她的发,“那个小婴儿由我母亲照料着,等下我便带她来。”
“不过姑娘是哪里人?怎会被下这种奇毒?”
女子忽就沉默,良久才清醒,默默看向窗外。
“我叫靖殣,是天烬的难民逃难至此。我是名阴阳师,大抵是被鬼缠身了罢。”
她苦笑着抚上自己的脸。
她的脸上有一道四指宽的刀疤,从眼角至下巴,因为时间的缘故而有些许发黑,极其可怖。
“我能治好姑娘脸上的疤。”许誉整理了下手中的医书,抿唇笑道,“女子脸上留疤可不好呢。”
“在下许誉,天央城的一位医者。姑娘若是无处可去,不嫌弃的话就在寒舍先住下修养身子可好?”
靖殣抬头看向一旁的许誉,许誉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对着她温柔笑着,像照耀在他身上的阳光一般温暖。
靖殣便在许誉家住下了。城民们听说许大夫家来了位阴阳师都跑来凑热闹,自然请靖殣驱妖捉鬼的也不是少数。
靖殣的法术十分灵验,仅仅三月便在天央城拥有了良好的名声,于是城民开始纷纷尊她为长者。
白日她在许誉医馆帮忙抑或帮城民做法,夜里她常常独自坐在屋顶上赏月,一双明亮的眼睛总是充满悲戚与愤怒。偶尔她会吹起竹笛,许誉未曾听过的悲调。
于是她在屋顶吹曲,他在檐下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望着她,眼神温柔的似一潭幽泉。
许誉到死也未曾知道,靖殣当初的爱,不过是因为他有着与她心系之人相仿的面容。但靖殣也未曾知道,他曾在她繁华时有过一面之缘,他知晓她的身份,情根早已在多年前种下又岂是这短短三月,这回不过是他二人缘分未尽能够再次相遇。他的初衷本只愿与她厮守这一座天央,地老天荒白头偕老。
只是世事总是难料的。
又过了几月,许誉揭下她脸上的纱布,那一块刀疤也随之落下。
那是一张怎样貌美的脸,不沾尘埃安静如栀子花开。还有眼角下那一颗尽显温柔的泪痣。
靖殣接过铜镜照了好一会儿,十分满意地笑了。
这一笑,便是他们二人的孽缘的开端了。
许誉与靖殣自然而然地相爱厮守,仿佛一切总是那么理所应当。就连之后的事,也是那般应当。
靖离一岁那年冬夜,天央城遭遇百年未遇的大雪。大雪整整下了七日却不见小,仿佛要覆盖整座天央城。
靖殣掐指算了算,恰逢是雪妖破印之日,想来应当是那雪妖作怪。而偏偏那雪妖凭她力量远远无法打倒。
雪又下了七日。严寒逼死了一些老人与孩子,这一座没有王侯的天央,显得那么孤独无依。
那夜许誉与她说道,“这雪有些不寻常。”
靖殣不语,只是怔怔望着白茫茫的街道。良久才低低叹了口气,“总是有办法的。”
许誉未能明白她的一声叹息,也未能明白那一句实则另有所指的话语。
她孤身来到城墙之上,暗念咒文。
刹那天地异色,地动山摇。她脚下的城墙不停颤动,咒文泛出的红色光芒又似地狱的颜色。
从地狱而来的厉鬼发出尖鸣的叫声,那只雪妖便迎着那叫声踏雪而来。
“鬼魅之术?呵,阴阳后裔?”雪妖勾起妖媚的笑容,口中露出细细的尖牙。
靖殣不多语,只是不停念着那繁琐的咒文。
来自地狱的厉鬼受了咒文的指引猛地扑向雪妖,雪妖一时未反应过来被生生咬了一口。厉鬼撕裂她娇嫩的肌肤,刹那间她的手臂便露出森森白骨。她微微一笑念了几句咒词,厉鬼的獠牙竟猛地折断在她手臂上。
靖殣仍是不语,又念了几句咒文,厉鬼折断的獠牙再次长回,一把扑向雪妖。
雪妖忙躲避开厉鬼的再次进攻,却又被咬住手臂,她失控地对靖殣咆哮,“你疯了吗?再为它施加复苏之术你很快会老死的——”
雪妖的话并未说完,她的脖子便被厉鬼咬住。她张口却念不出咒词,就连内力也被厉鬼封住。
靖殣嘴微微启合,这一回雪妖看的分清,她念的咒文:黄泉路归。
雪妖猛地被厉鬼吞下,带回地狱之中。
一切又变回原来的模样,晴空万里、风和日旭。
靖殣一下子老了许多,额角与眼尾都出现了淡淡的皱纹。
许誉不知何时已默默站在她身后,她也未曾搭理他,只是坐在了城墙上看雪融。
良久,靖殣才开口。
“许誉,你知道六玉盘下落么?”
“不知,阿殣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其实许誉知道六玉盘,他不仅知道。他还是这六界中除了六玉盘守护妖、九天神君,最后一个能开启云峰结界的人。
这便是他一直隐姓埋名住在天央的缘故。想要六玉盘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想要他的血去打开云峰的通道。
“那是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东西。”靖殣叹了口气,“那是我唯一能杀了我仇人的东西。”
许誉不知道靖殣仇人是谁,他也不知道为何靖殣一定要六玉盘才能报仇。他并不了解靖殣的过去,也不愿深究。
他只知道,她需要他。
许誉偷偷离开了天央,寻到了云峰。
他爬了四天山才到达山顶,终究是凡人之躯,早已累的不知所以然于是没注意到那个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绿衣女孩。
直到他吃力地走到六玉盘旁边时,一声幼儿的尖笑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回头看去,一个绿衣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浮在半空中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我是六玉盘守护妖小青,今儿个神君有事托我来看守六玉盘,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多送死的蠢货。不过你倒是奇怪,居然能爬上云峰呢。”
许誉想起他的祖上曾告诉他,六玉盘的守护妖必须是幼灵。所谓幼灵,也就是孩童死去时化作的鬼。
“你小时候读过学堂么?”许誉不管小青的杀气,一面与她闲聊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一面偷偷从袖中摸匕首。
小青皱眉,一张粉嫩的脸皱的和包子一样,扎着两个小包子头的脑袋微微摇晃着似是不耐烦,“你这凡人真烦。没有。”
“那你很小的时候就死去了吧。”许誉突然有些替她悲戚,那么小的孩子还没明白人世的美好就死去了,“不过你可以一直这么可爱也是件好事呀。”
如果许誉能知道他的这一番搭话却导致了他与靖殣的悲剧的话,想必一定会闭口不言。
可惜。
小青一双杀意的眸子有些悲戚,但很快又恢复原样,凶狠地瞪着许誉,“你不是来偷六玉盘的吗,废话什么!偷吾六玉盘者都得死——”
许誉忙割破自己手腕,鲜血洒在封印上,他顾不得手上的伤抱起台子上的六玉盘就跑。
小青愣住了,怎么会,这个人怎么会破封印。
许誉不赶回头,抱着六玉盘拼命跑,却因一个失足从云峰掉了下去。
许誉只觉得身子在不停向下坠,沉重地不像是自己的身子,耳畔风声咆哮嘶吼着,如同地狱的召唤一般。他拼命拥住六玉盘,口中不停喃喃阿殣。他自己都未曾料到,他临死前想到的竟全是她。
随后再发生了什么,他便都不知道了。
他重重摔在地上,身子像个布娃娃一样弹起又落下,鲜血顺着额角落进他眸中。
“阿殣……阿殣……”
恍惚间,他看见有人朝他走来,丢下了手中的篮子跪倒在他身边。
他十分吃力地想伸手触摸面前那一团模糊。他在清楚地听见自己头颅断裂的声音后,再也抬不起那双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