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6章 61、支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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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些字跟印章,孟沅的心神,被扯回到那些很久远的过去。

父母双全,挚友小眉从小相伴,又一直得到不少老师的喜爱,本不该有这种独茕天地、孑然一身的孤独感,但孟沅在骨子里,却一直觉得冰冷,觉得愁苦。

只是因为,那种时时被支使却被忽略、被夸赞却有更多被要求、明明不想入世却被拖进尘烟,心弦紧绷、孤立无援,不被了解却又无从言诉的支离。

她想起小时候在家里过年,亲戚们轮流请客,挨家挨户吃“转转会”,父亲这边亲属众多,长辈们能坐满一桌,他们小一辈的只能搬个小凳子围坐在茶几边,唯有哥哥,作为长房长孙,有资格坐上桌子跟长辈们一起吃喝。

她清楚地记起,有一年大年初三家里请客,哥哥原说有事回不来,于是,她被叫上桌子,填补那个空缺,刚端起碗还没挟菜,哥哥很突然地进了家门,然后,小姨十分自然地嘱咐自己说:“你下去吧,你哥回来了。”

她放下碗,微笑着回到茶几边。一屋子的人,包括父母在内,都视作“本该如此”的理所应当。那天晚饭,她几乎什么都没吃,闷头喝饮料之余,只是一直努力保持着姣好的笑容,跟每个亲戚都微笑,笑到脸颊酸涨,眼中晶莹,心下空茫——想到这里,孟沅脸上露出一种泪光盈盈的惨然。

别以为小孩子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其实,大人们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他们常常能敏感地全盘接收;而孟沅,很不幸,属于这类易感人群。

若不是敏感至此,哪会遭遇前番惨淡?人多道女孩当富养,却不知这富养的定义,不是指物质,更是言精神状态。从小到大,她所想要的,就仅仅是一点点温情,不是血缘关系带来的责任,更不是体恤弱小的怜悯,而是因为了解所以爱惜的温情,让她可以告诉自己,活下去,活着是为了寻得这凉薄世道上的另一半,不至于终生孤茕。

她忽而又想起前两天阿文告诉他的另一件事:

事涉李总,就是李总送书过来,在他们宿舍喝酒的那天晚上,众人告辞后,聂经理阿荣去了爱群找阿桑,李总则坚持要自己骑机车回厂。

本以为从宿舍到全有厂,机车也就三两分钟的距离,大家也误以为李总刚才吵闹是在装醉,目的只是想把孟沅闹出来,所以也没十分劝;散了之后各走各路。

结果是,李总这回真的喝醉了,至少喝到了七八分醉意,他连人带车,摔进了一个大坑中。

半夜被风一吹,他方醒来,爬出大坑,车也没要,跌跌撞撞走回厂,门卫发现他满头是血,吓了一跳,连忙给聂经理打电话,这才连夜把他送进横岗医院。

第二天,李总清醒过来,让聂经理给阿文来电,希望孟沅去看看他,但那时孟沅已经回了深圳,阿文也联系不上她。第三天,李总虽然伤势未愈,但机票早已订好,还是借道香港回了台湾。

当时听阿文说到李总的伤,的确是蛮严重的,酒后开车没轻重,速度太快又没带头盔,整个人扑进大坑里,额上擦脱了层皮,嘴角撞破了,身上还被翻下来的摩托车压得不轻,有些扭伤跟拉伤,好像腿也肿了。

初听到此,孟沅还真有些着急,她连声追问:“没事吧?摔得严不严重?”又埋怨阿文:“你们也是,知道李总喝醉了也不拉住他,让他独个人骑车回去,真摔出毛病来,我们于心何安?”

阿文用种很奇怪的眼神盯住她:“孟小姐,李总是我们能管的吗?他是一厂之主,你看他在我们那儿闹成那样,除了你,谁敢给他甩脸色?”

孟沅幡然醒悟,立刻住嘴。她的确显得关心太过了些。

李总的学识、谈吐、与生俱来的高位者气度,还有跟她针尖对麦芒的相争,以及这种随意流露出的感觉相近,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对她产生了一种吸引。

当她体味出这种潜移默化中的好感与关心后,便猝然而惊。

这次,应该是老天垂怜,让她先经历过前半晚的颠乱,再来接触到这一层的相契;若不是李总过早就暴露出了他的缺点,若是让她先看到这些能引致共鸣的文字,然后多加交流达成心灵默合,再加上李总若刻意示好不时嘘寒问暖,遇上事情再凭借他的能力施以援手……说不定,李总会有机会,成为第二个严以宽。

“会吗?”孟沅被自己这种莫测的念头吓了一跳,她自问,然后飞快自答,“不会!绝对不会!先不说李总是家室的人,就算他身家清白,我也不可能看上他。”这般胡思乱想,一定是因为新旧年交替,自己太过想家,被爆竹惊扰起浮思旧事,所以才有些神经错乱。

还好,只是想想,不会干扰到真实的世界,也不会让任何人探知这层失措。

她猛地按拢书页,把书远远抛开,从床头掷到床尾,让它远离了自己伸手可及的距离,仿佛那是一束诱/人的罂粟花,美丽、危险、而邪恶。

灭了灯倒头睡下,再次强硬地告诫自己:“记住,傲卿,绝对不可以重蹈覆辙!你不要去赌任何靠不住的事情,不要奢望依恃别人,你靠别人,别人又靠谁?你靠别人,别人跑开,那你该怎么办?痛哭吗?能让你自由生活的,只能靠你自己一双手,跟一个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翻了个身,她跟自己说:晚安!新年快乐!前车之鉴,记牢。

***

初一碰上个好天气,天高云淡,风清气爽,和暖的阳光透过没闭紧的百叶窗,照射进三楼房间里,被百叶窗帘分割成许多条明亮色块,在窗边的床铺上,斑斓地跳着舞,孟沅就完全醒了。

起床才七点过几分,换了件酒红色的外套夹克,灰色牛仔裤,短发上别起一个孔雀状彩色水钻发夹,青春气息扑面而来;脸上匀出一层薄粉,淡扫蛾眉,棕蓝两色眼影,久未使用的眼线笔跟唇膏也派上了用场,虽未睡足,仗着年轻底子好,又化了妆,精气神还是上佳。

昨晚她预先留下了一些糯米粉跟豆沙馅心,她哼着歌,在小厨房里,亲手煮了一碗汤圆给自己。

铁门先不忙开,反正阿文不会来厂里,那些员工也不会有任何事情需要到办公室来汇报,尹师傅今天不必报账,他昨天就已经把今天的菜都备好,因为听说,这里大年初一菜市场歇业。

她一个人锁着半层楼,空旷的房间与过道,还有公共区域,暂时都只属于她一个人。她在过道上蹦跳前行,到客厅茶几上找出炸酥的盐青豆,扔了一把到嘴里嚼着,刚才的汤圆多包了几个,甜食吃多了有些腻;踢掉拖鞋,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外间沙发上,继续往嘴巴里扔青豆,嚼得叭叽作响,丝毫不用顾忌形象。

时间还有,给家里打电话,差不多要过了九点才合适,还有就是美荃姐跟姐夫那里,一样需要一声新年问候。

打开电视,有一搭没有一搭地闲看,内地每个频道播放的内容大同小异,不是重播昨夜的春晚,就是地方台自办的晚会,要不就播曲艺荟萃,相声小品魔术杂技,怎么热闹怎么来;香港的几个频道,有早间新闻,说是昨晚维多利亚港的烟火盛况空前,一派节日喜庆。

九点过几分,孟沅先打电话到家里,例行的新年问候,妈妈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又开始哽咽,说是已经接着两年没在家里过年了,这个女儿最是叫她挂心,说来说去都是些早点回家的嘱托,什么女孩子家,不要把事业看得那么重,还是要多关注终身大事,方是正经。

只要是跟家里通电话,不管是打过去还是接起来,“终身大事”这四个字总归会成为关键词,孟沅听得耳朵都要起老茧,她也就嗯啊地支唔过去。收了线,她心道:得亏是远在深圳,不然若在家里,瞧父母这架式,多半会逼着三天两头跑去相亲。

一联想到“相亲”二字,她就会念起美荃姐跟姐夫的好心来,上回见的涂少斌没成事,难保姐姐跟姐夫不趁过年这机会,邀她去作客,顺便多给她安排几台;她打定主意,呆会儿跟他们通电话,就咬死自己春节期间不会回深圳,还是老实呆在厂里比较安生。

给美荃姐的拜年电话果如她所料,没说上几句话,就听到姐夫在那头大声嚷嚷:“是贝贝?哎美荃你跟她说,初三过来一趟,我约了我大学同学来家里玩,他有个弟弟一起来……”姐夫的声音虽不算清晰,估计只是在跟美荃姐说话,但大概意思她还是都听得明白。

趁着美荃姐还没“转告”,孟沅先拿话截住,她说:“只能跟姐姐在电话里拜年了。我们老板跟驻厂经理都回了台湾,厂子里就我盯着,人杂,怕有事,半步都不敢离开。请姐姐代为问候姐夫新年好!”

放下电话,她很满意自己的先发制人,不然真让姐姐放出话来,她不好说不去。

新年里的第一通来电,是林总打过来的,简单问了问厂里情况,得知一切都照着台湾规矩,没出纰漏也没省略任何步骤,他表示做到了就好,很客气地让他们多费心。孟沅告知:工人们都很满意厂里的安排,阿文在厂里守着的,这才刚出去买点东西。

她才不会去向林总搬弄事非,对于人际关系的处理,孟沅有着很自我的标准,她一贯更注重大节,不理旁枝。虽说事实上她会比较严格地去执行工厂既定的管理制度,但若是阿文的私人事情,在不伤害工厂利益的前提下,她更倾向于灵活处理。

何况她还有一层顾虑,毕竟阿文跟在林总身边这么多年,他的为人林总是肯定相信的,自己无谓去打那些无关痛痒的“小报告”,那样只会显得自己落了下乘,而且多半两头都不讨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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