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7章 112、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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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刹车声从她的身畔传来,红色的摩托车冲到孟沅身侧,把正在低眉沉思、缓步行走的她吓得退后半步,这才展眼望去。

“怎么?吓着你了?”郎胖子笑嘻嘻地没有半分歉意,“阿沅,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阿文的这辆车,在他自己手中时十分爱惜,经常清洗,连车轮胎者抹得浧亮,总是呈现新崭崭的车况,阿红才不肯干这精细工夫,每次阿文都是掏上三块钱,让手下的工人们帮着拭擦,这钱挣起来很轻松,工人们趋之若鹜。

等车换到了胖子手上,一来胖子性子懒散,二来又不是自己的车,犯不着淘神费力,因而这车目前的状态,就是灰扑扑地,看起来毫不起眼,根本体现不出它合计价值人民币三万块的风采。

车子本身在台湾买成四万多台币,折人民币一万多,可听阿红显摆过,因为是原装车,进口关税加上运费,这两项费用加起来,都贵过车价本身。

“阿文干嘛不在大陆买啊?”孟沅当时问道。

“他以前又没来过大陆,还以为这里连自行车都没有,所以才直接带过来的。”阿红如是解释。

“林总来过的呀,难道没告诉过他大陆的生活环境?”孟沅奇道。

“他以为总经理在骗他……”

台湾人井底之蛙的毛病是群候症,自以为是,把脑袋缩在脖腔里,意/淫着大陆的落后与闭塞,他们以为,来大陆是受难,是发配,是深入蛮荒之地的“刀耕火种”。当真难为他们为了钱不顾一切的“勇气”!

“我们大陆人还生活在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水深火热中……对岸多半就这么宣传的,是吧?难怪他们自视高人一等。”后来跟东方缕谈及此事,孟沅评论道。

“一样的。”东方缕不以为然,“当年,我们说起美国还有西方国家,一样是宣传他们的人民生活在美帝国主义的铁蹄之下,岌岌可危,嗷嗷待哺,要不是这几年风向变了,走出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还不是一样不了解外面的世界?”

听了这话,孟沅认真想了许久,她承认,东方缕说得没错,意识形态至上的国政之下,封闭环境里的所有认知,不可能有太大的区别,区别只在于,对“洗脑式”教育的的信息接受度与接纳度。

少年时意气风发的特立独行,往往是为了追求特别而故意为之,恣意远大于明理;但在三观成型后,如果还生出“异端”,那可能是博览群书下的敏锐,也可能是通史晓事后的反思。

我们看到的听到的,往往只是冰山一角,其余的绝大部份,都藏在海平面之下,需要自己去比对、思考与发掘,从而判断,进而类比,得以归纳,再来映证考量。这样一个思考的过程,是成年人的必须。尽信书不如不读书,古人曾如此言道。学而思、思后学;不偏听、不盲从;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明悟无知、持行守正;这是孟沅给自己定下的,一生履行的知行规范。

她自小便有些与众不同,尽管这些不同,让她在始终处于一种莫可名状的孤寒境地,于思想里如何广袤,在现实里便会如何局促。她坚持而不变不悔,只因为她始终认定,身为普通人,圣贤之路永无终点,但这条路不会选错。

此刻,她把眼光从车身移到胖子脸上,胖子眼溜溜地正等着她回答,她却问:“郎经理,今天货柜已经到了,明天要正式复工,这事你知道了吗?”

胖子早已习惯了她的答非所问,因为孟沅碰到自己不想答的话,向来直接跳开,不会有任何顾虑。他粗声大气地说:“知道啊!师傅刚才通知我了,这不正赶回厂嘛。”他拍了拍身后座垫:“上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还要去村公所拿个通知。”孟沅借口想走,她不想让胖子送,主要是阿文那车的座位窄,寻常他接阿红,两个人刚好坐得下,可如果把司机换成胖子,他那个肥屁股一坐下,能给孟沅留出来的空间,非得整个人贴上他后背,把他搂紧了才行。

以胖子的德行,他肯定不介意,然而孟沅十分介意。

“我载你去。”胖子继续献殷勤。

“真不用,郎经理你快回去,我出来前,听柴经理说,好像有什么事要找你。”孟沅耍花枪,她拔腿就走。

胖子不甘心地发动车子,跟在她后面,他问:“师傅找我什么事?”

“我没听清。肯定是跟开工有关。你快回去吧,免得柴经理等。”她语焉不详,加快步子往反方向走,脚下不停。

“阿沅,你老躲着我干嘛?我每次跟你说话,你都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爱理不理。”胖子向她抱怨,明显觉得她这敷衍态度有伤体面。

“没有啊……郎经理你说哪里话来。大家同事,我怎会不理人?”孟沅语气平淡正常。

“呃,你说你吧,每次跟你说话,都是这副口气。”胖子早有埋怨之心,借这话往下说,“怎么说呢?听上去老让人心里头不舒服,客气吧……客气里听着,假模假样的。”他吞了吞口水,卡顿了半秒,大概认为“假”这个字眼说得过重,忙换了个字眼,“我是说,太客套了,让人觉得……觉得……”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换哪个词更合适,就僵在半截出不来。

“你是说,‘虚伪’,是吧?”孟沅自己把他的话补充完整。

这词比胖子的原用词还尖锐,胖子没料到孟沅竟然自己一语道出。

对于自己不赞同不喜欢的,孟沅堂面上再做出恭顺的样子,内心底总归抵触;她不擅作伪,眉梢眼角总带出些真实情绪,虽着力掩饰,但在胖子这种表面看似粗枝大叶,实则久历沙场的江湖人士眼中,实在是一览无遗。

来了大陆一月有余,胖子头一次听孟沅用这种严苛的口吻发表意见,尽管这严苛的对象是她自己。

“也算不上虚伪,就是阿沅你对别人的态度,能不能亲近些?你看东方就很好,跟大家有说有笑的,让别人看着就高兴。”他口中的别人,自然是指他自己。

孟沅定了定心神,看来这胖子还真把他自己当根葱。他高兴与否,根本就不在孟沅的关心范围内。除了希望他好好干活别惹事之外,孟沅从来对他别无所图——她对任何人都无所图,所以根本没想过“取悦”二字。

“取悦”的事她并非完全不做,比如工作上需要她去拉近层层关系时,她也会努力去投别人所好,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语;但除此之外,她不愿意拿曲意奉承。去换取任何的私人赏赐。

“郎经理,我比较笨,亲近的朋友少,对不住您了。”她语意更冷。

“你看你看,越说越这样。”胖子倒不生气,他忽然加速,冲到孟沅身前,把她拦阻下来:“阿沅啊,这个阿桑有阿荣照顾,小萍有师傅照顾,阿文虽说回去了,走之前也托付了要照顾阿红;东方有她男朋友照顾……就你身边没个人,你看,是不是也应该有人照顾你?”

孟沅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满含轻蔑:“我有手有脚,头脑正常,还没到要人照顾的地步,郎经理!”她语速放慢,咬字格外清晰,不虞这台湾胖子会听不清。

“哪有女孩子像你这么硬的?”胖子不管不顾地伸手来抱她:“哪个女孩子不要人照顾?”

孟沅脸一沉,身子的反应极快,她往后急退,胖子这手就只够到她半片衣角。

“光天化日的,郎经理你自重!”她呼叱道。

“重什么重?你拿了厂里三万块,你让我怎么重?”胖子左右看了一眼,前后无人,他把车子支起来,往孟沅这边靠。

“我没拿过厂里一分钱,这事情我问心无愧。”孟沅见他拿这项说事,忙抵回去。

“才几万块,不够我一个月花的。我管你拿没拿。”胖子继续逼近,“我就是说,女孩子要学会温柔/点,听话点,才有人疼。”

“说清楚,钱我没拿过,林总相信我,你信不信我也管不着。至于其他的,我没兴趣听你讲废话。”孟沅才懒得跟胖子争论女孩子的性格问题。

胖子停了步,嬉笑着道:“安啦!你架子也摆得够大了,我听阿荣说,连他那样的你都没给好脸色。我就好奇,你到底想开什么条件?你知不知道,李总回去之后,全有厂实际是交给阿荣的,你把他拒了,是不是以为他不够格?”

见孟沅忙着退开一大步,没搭理他这番话,又补充说:“不过阿荣就算比我有钱,长得比我好,但他回不了台湾,只能呆在大陆。你要是跟了我,我保证带你回台湾。”

听胖子的言下之意,是把她当成那种待价而沽的拜金女,所谓“拒绝”,其实只为抬高价码罢了。胖子拿来打击她的,不过是认为她眼光不准,错失了一块掘金的好地盘;如果现下改弦易辙,投靠他这个“胖金龟”,他还肯给机会。

孟沅闻言,心里怒气上涌,倒不是为了胖子的言语无礼对她轻视,而是因为胖子步步紧逼,她着急后退,差点一脚踩进路边的干涸沟渠里。

再一次格开他伸过来的手,孟沅索性不退了,她直视他的眼睛,言语如冰:“郎经理看得起我,是不是觉得,我该感恩戴德啊?您放心,台湾这弹丸之地,对我没有丁点吸引力。我再怎么眼瞎,也瞎不到赖蛤蟆那里去。”

她这话无异于给胖子当脸一拳,胖子收敛起原本还显自得的浮夸笑容,两只眼睛瞪起来,白胖脸颊上肌肉抖动,活像一只王八羔子露出了狰狞面目,他恶狠狠地问:“我就不信,怎么都得不到你吗!”

“跟毛主席保证!”孟沅举起右手,握拳举至齐耳,像是小学生在宣誓,胖子的怒容让她心里舒坦了些,好像逼得胖子凶相毕露之后,她反而心稳了起来,“这种机会,你活着的时候就别指望了。”同时,她并手如刀,从耳边向下斩落,像是给自己这话添的结语,坦然无惧的表情。

说完这句话,趁着胖子些微愣神,她绕过胖子,快步离开。

她性子执拗,向来不畏强权亦不惧威胁,何况这里是大陆,她亦不虞,胖子还能有什么黑社会力量可以动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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