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不相逢？

原来，这跑堂真的是孟沅的旧识，以前在夏明公司上过班的同事小傅，孟沅初到新日月广告公司时，那个最重的大行李箱，还是小傅帮她搬上公司宿舍的呢。

“你等一下。”小傅匆忙又去给新来的客人写单子，顺手把用过的碗筷收进去。这时正是上客高峰期，店里忙得脚不沾地，孟沅她们也不添乱，随便要了点小吃先填肚子，店主跟小傅都死活不肯收钱，彭悦便挽起袖子搭手帮忙，帮着收拾桌子，也端盘子顺带收钱，有这么一位生力军帮手，店里顿时轻松了些；孟沅则跟彭丽先出去转转，直到过了两点，盘算着这下店里应该清静些了，这才又返回来。

果然，十张桌子只有一两张还有人坐着，小傅刚好吃完，便过来跟孟沅叙旧。

“你什么时候从新日月出来的？”孟沅问道，“怎么转行干起餐饮来了。”

“我去年初就走了。夏总把公司让给他弟弟了，这个你知道吗？”

“知道，我碰到过陈敏，听说了。”

“陈敏是最早走的，当时一听说夏总把公司转了，她气得当天就辞了职。”小傅说，“也难怪，她一直不喜欢段宛宁，夏总那个弟弟，纯粹就是个废物点心，什么都不懂就想当老板。结果，公司全被段宛宁攥在手里，段宛宁这个女人，本事是有，搞起客户来还真行，但问题是，她当了公司副总之后，只爱听那些小人的奉承话，老实做事的人，加薪升职都没戏，连提成跟奖金都要克扣，这下哪还有人肯卖力做事啊？不出半年，老人基本上都走了。”

孟沅点头，这就是逆淘汰，做广告的人，只要真有实力，走到哪儿都不怕没饭吃，犯不着受这种窝囊气。

“我走的时候，公司已经没什么人了，业务也差不多流失光了，你想嘛，段宛宁搞客户再厉害，可客户抢回来后，没有人做策略跟执行，这客户哪有不跑的？我走时，关系最铁的港乐也没了戏。我听说陈敏去了港乐当总经理秘书，我猜她肯定在中间出了不少力，让港乐把新日月踢出局。你想想这是不是报应？段宛宁打死也想不到，陈敏会进港乐，还是老总的秘书。”小傅为这种难得一见的桥段摇头晃脑。

孟沅绝口不提陈敏去港乐的原因，她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瞪大眼睛装作首次听闻的样子说：“这样啊？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过陈敏了呢。”

“找她容易，港乐是大公司，电话薄上肯定有登记，114也应该能查到。”小傅热心指点，“不过呢，陈敏最终还是得失望，因为我又听说，说是夏总亲自出面，去港乐那边拉了关系，这才勉勉强强单子又接了些回来继续做，不过都是些小业务，零碎的设计跟印刷一类，业务量萎缩得厉害，还当不得以前的两成。”

孟沅唔了一声，夏明这样做，已算是对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仁至义尽。至于严以宽，只要没有大的利害冲突，他那个人跟朋友还是很讲情面的。

“这儿还有一个是你的老熟人，你猜猜是哪个？”小傅话风一转，把脚边的垃圾桶踢进桌子底下，面带神秘笑容。

“也是以前公司里头的？”这是按常理推测。

“肯定的。你猜会是谁？”小傅笑嘻嘻地继续卖关子。

孟沅脑中快速闪回多个姓名，一下子就联想起刚才店主说的那个名字：“小林？以前给我们做饭的那个小林，对不对？”

“聪明。”小傅夸奖道，“肯定是他嘛，只有他在厨房才合理。”

这家店的合伙人实际上是四位，姓卫的这位名叫卫刚，四人之中年纪最大，他的弟弟卫毅是学厨的，跟小林是同学，而且小林的第二重身份，则是卫刚卫毅的准妹夫，至于小傅，则是小林的死党，大家于是一起创业。

平时除了四位店主之外，小林的女朋友卫恬也会有空就过来店里帮忙，而这位小卫姑娘，则是彭悦公司里关系最要好的一位同事。

当然，卫恬除了是彭悦的闺蜜之外，还有另一番私心，就是想把彭悦介绍给她哥卫刚。从目前情况来看，两个人都有那番心思，只差挑明关系，便自然水到渠成。

这会子，孟沅跟小傅聊得开心，不再上客后，小傅去厨房叫了小林出来，三个人坐在一起，叙些别后家常；彭丽便拉着妹妹彭悦，还有卫刚在另一桌说话，自家姐妹的女儿心态，彭丽当然懂，也趁机考察一下眼前这小伙，有没有登堂入室成为自家人的资格。

***

农历八月初一的那天，只是周四，极其平常的日子，似乎跟任何其他日子没有区别。

有一点略微跟平时不一样，孟沅抬头看时钟，已经过了八点半了，除开刚才尹师傅上来报菜钱之外，办公室里就一直只有她一个人，连东方缕都没进来，估摸着她仍在化妆。

柴经理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早起了，他对监督做操早就丧失了新鲜感，所以只在开初的两周内下去看过，后来随着他夜生活的丰富，这早上的生物钟便自然顺延，何况又不用打他的考勤，他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林总也没特别叮嘱“照看”他的时间表，所以孟沅也不会打小报告；不过在时间观念上，柴经理的确比阿文要自律些，除非是夜不归宿，否则他第二天，最迟八点半也会出现。

昨天晚上，柴经理回了厂的，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另外带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回来住，大概晚上劳作得太辛苦，毕竟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今天便仍在高卧之中。

郎胖子的工作时间，在写字楼的考核范围内，但他一贯自由散漫、行踪无定，兼之与孟沅不洽后，上班都是直奔二楼，除了中午到小厨房吃饭，间隙上来三楼，便只找柴经理或东方缕说笑，或者呆在外头接待室抽烟、翻报纸、甚至倒在沙发上打瞌睡，他但凡跟孟沅有交谈，也都很简短，多为工作事务，偶涉时事亦是泛泛数语；两个人之间，并不是一言不交的那种，但显僵硬是肯定的。对于胖子的作息生活，孟沅概不过问，生产线上当真赶工赶得着急时，胖子也会留下来加班，反正生产的事出任何问题，都是他们驻厂经理的责任，柴经理都不说什么，孟沅也没必要给林总翻话。

上个月胖子又抽空回了一趟台湾，理由仍然是“拿钱”，幸亏他“行走江湖”时颇有些积蓄，不然在这里赌上了瘾，偏生又水平孬手气差，每个月都不晓得拿什么来填补亏空。胖子回来后，经过香港时，便给东方缕带了一套麻质面料的套裙，东方缕托他去买的某个牌子货，大陆买不到的；这套裙标价一千四百块港币，胖子说打折货，不值钱，扔给东方缕当作礼物，分文没收，把东方缕乐得笑成了一朵花；胖子给阿红也带了一条牛仔裙，砂洗面料，说她穿着显青春，阿红千恩万谢地收下；至于孟沅，胖子当着大家的面，像是没心没肺地说：“孟秘书，我就没给你买东西了啊，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其他想法，对吧？免得大家误会。”

这阵子，人前人后，胖子十分规矩地用“孟秘书”三个字来当作称谓，以示尊卑有别，孟沅倒觉得这样子好，听起来顺耳多了。

胖子这番说辞，大家都听出了些言外之意，鬼头鬼脑地打量着二人，胖子越这样摊开来说，越加显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听他那口气，倒像是孟沅意图“高攀”而他偏偏不肯“屈就”，所以划清界限似的，孟沅更不可能解释去什么，这个哑巴亏只得吃下。

这胖子面带一脸憨容，实则满腹阴险，不愧当年混过江湖。

不过孟沅很快就想开了，别人怎么想她，并不会真正影响到她的生活，何必郁闷？

东方缕进办公室时已近九点，她呆了半小时不到，把手上的工作笔记翻了翻，弄了些紧要的日常工作，便说去库房核对个数目。

她前脚下楼，柴经理后脚就出了房间，他经过办公室时，向里头望了一望，问道：“东方小姐呢？”得到在楼下库房的答覆后，就不再多问，径自下楼去生产线上视察。

孟沅独个儿留在办公室把上个月的员工工作量统计完，这是做工资表的依据，她捏着后颈窝，让酸痛减轻些，每天埋首在这些写不完的报表啦、统计啦、还有财务凭证跟账目中，低头的时间总是这么长，这颈椎病大概越发严重了，不然怎么老是头晕眼涨呢。

看看时钟，东方缕这一下去，去了一个多钟头都还没上来，多半，又在跟阿红摆些闲龙门阵。这阵子，她跟阿红亲络有加。平常人相处，只要不是杀父夺妻的深仇大恨，处得久了也会自觉亲近，无非就是习惯成自然罢了，人和人关系慨莫如此；而阿红刚从准经理夫人的位置摔至普通员工，失落感正在爆棚期，碰上东方缕刻意示好，便倍觉亲切。锦上添花固然好，这种情形下的“雪中送炭”更易被铭记，既然总经理说过要派阿文回来，那阿红早晚会咸鱼翻身，趁着她这当口位置还没上去，先拉拢感情便是本小利厚的生意，当然得做——这一点上东方缕拿捏得极准。

对于阿红，孟沅虽说如今已不记恨偷看她日记那桩事，但跟阿红之间并没有做朋友的基础。阿红失了依恃，被迫放下骄纵的架子后，只是一个学历层次眼光皆落下乘的普通打工妹，孟沅跟她找不到“共同语言”，交往便无从谈起。

她懂得东方缕做这一切的苦心，是个未雨绸缪的取巧手段，但这种手段，她不愿去做。

孟沅与人相处，从来只讲本心，不去计较利益。这是她跟东方缕之间最大的差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