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1章 12、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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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经理是一个一眼可知其精明强干的年轻人,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不过男人的年龄同女人一样,也总是个谜,我不太懂得分辨。他办公室里的冷气开得足,以致于在这样的季节里,他居然可以同时穿着长袖衬衫并且领口跟袖口的扣子,都扣得严实,领带在领带夹的固定之下,姿态笔挺,一付大公司管理层十足的派头,在办公桌后边非常公事化地望着我。

我带来的文件已经递交给了他,他信手翻了翻,看得并不仔细,对于前面部份只是粗粗掠过,眼睛就直接放在了最后两页的报价单上面,他对于报价单的数字,就看得慢了起来,而且翻完了后页,又专门翻回到前一页去继续研究,我不敢打扰他的思路,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桌前,等着他发问,或者等着他直接让我回去。我的座位正在他办公室出风口的下方,那一阵阵冷风吹到背上,凉意井然,我的短袖T恤可没足够的保暖功能,于是不禁把两只手环抱了起来。

他终于抬眼看了看我,他问:“你们夏总今天是有事,才来不了吗?”

我连忙回答:“郑经理,实在抱歉,夏总今天是生病了,他一天都在打吊针,病得迷糊了才把下午的约给耽误了,他让我跟您真心表示歉意,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虽然不知道夏明那里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为他遮掩一下,让客户不致于他的“放鸽子”而生气,原是我的职责所在。

其他理由都不够好,只有生病,这种不由自己决定的特殊原因,大概能让客户谅解。

郑经理不以为然地喔了一声,也没继续往下追究,他说:“我知道你们是老供应商了,你们夏总跟我们严总也有私交,但生意归生意,我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要为公司负责任。不能因为严总对你们宽容,我就放松了标准。”

“是的是的,对于郑经理您的做事态度,我们夏总一直是很尊重的。”我拍他马屁,县官不如现官,他再对我拿脸作色,我也犯不着去触怒于他。夏总跟严总的私人关系我虽不清楚,但根据他的口气,也估得出来应该不错。

正因为有上层的这层交情关系在,他这个做中层的就无法在这种业务中取利。我们这个行业,给中间人回扣,乃是最正常最普通不过的一桩事,早就约定俗成,但就是因为两个老总的熟识加上业务指定,他无法从中渔利,那么发泄一些怨气到我们办事的人头上,拿捏一番,想来也就顺理成章。我当然不会计较他的拿腔作调,他把脾气发出来还好办,总比在合作过程中暗地里下绊子来得光明些,毕竟两个老总的关系再近,真正做起事来,千头万绪的,还是需要下面的人来执行,他们若要拖一拖后腿,有的是方法。

“你们的报价高了。”他首先挑剔的是报价。我知道公司跟大公司的报价方式,都是成本价加上代理费的,我们的成本价是普遍低于市场价,虽然其实中间还是会有一些利润,但这些利润是我们公司自己通过关系运作出来的,并不是客户自己可以在市场上拿得到,他们若想在市场上做到同样的事情,那么价格会比我们的报价还要高,这一点上,我已经跟过几个客户,倒也了解得清楚。

所以我跟他耐心解释:“郑总,是这样的,我们的报价,如果您觉得哪一条高了的话,您是可以把那条单列出来自己采购的,我们不会反对,您也可以指定我们去找哪家物料供应商,只要低于我们的报价,都可以按您这边的价格来执行。”

我这样的回答是标准式回答,他无可挑剔,因为他自己心里知道,凭他们的市场关系,找不到更有竞争力价格的供应商。这就是每一行都有自己的生存手段。

“你们这次的代理费高了,要削减下来。”他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们的代理费,是收取的15%,这是非常低的一个费用,看起来与4A公司的17.65%的媒体代理费相差不大,可人家这个代理费仅仅是针对媒体投放而言,先不论那些大公司的媒体投放费用动辄上百万,4A公司还会收取提案费、策略费、创意费等等额外的费用,但像我们这种公司,15%的代理费就是完全的包干费用,其余的服务都是额外奉送,像这种活动执行类,较之广告策划与媒体投放相言,其不可控的因素会更多,风险也更大,一般而言代理费会更高些,甚至有的能达到0%。只不过我们公司在成本管控上处理得比较好,加上老客户关系,多半夏总跟严总的交情也是一个因素,所以才收这么低的代理服务费用。

不过这些都不是需要由我来跟他讨论的,我还没这个资格,所以我非常客气地对他说:“郑经理,夏总只让我过来把方案交给您过目,具体的细节跟费用,我都没权利过问的。要不我把您的意见带回去反馈给我们夏总,再跟您约具体沟通的时间,您看这样可以吗?”

我恭敬的态度明显让他的敌意软化了下来,也有可能是他觉得刁难我这样一个小职员,实在是有损身份。他鼻子是轻微地哼了一声,道:“这个方案我会跟严总商量的。你先回去吧。”他挥挥手让我离开,我如蒙大赦,赶紧告辞而去。

我下楼的时候,走的是楼梯通道,那个保安并不限制我从楼梯下来。

我没有经过大会议室,所以也不知道那群美女们还在不在。

***

第二天的时候,夏明到办公室的时间就比平时要早很多,八点半不到,他已经端坐在他自己的隔间里,翻看着昨天就整理好的那堆文件,脸上是如常的神色,没有病容、没有倦意,也没有我们猜想的恼怒或者沮丧,总之跟平时任何一天都看不出差别来。我们来上班时,看到夏总居然是第一个到的,这实是难得一见的事,也惊讶了好一阵子。

关于港乐公司郑经理的要求,我已经跟夏总汇报过了,他听了也没啥大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个事,昨晚我跟老严已经沟通好了,那个郑经理你不必理会他。”我在背后悄悄咋舌,听这口气,我们夏总跟对方严总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铁,连称呼都这么随便,这么看来,郑经理当真是小泥鳅翻不起大浪,这种大客户,还轮不到我有资格去维护,我倒也乐得可以不去费那个心力。

中午时夏总就已经跟陈经理一同出去了,他们约了客户吃午饭,讨论一家模具公司的十周年厂庆活动,能够持续经营十年的私营厂,在这儿已经算是老资历,毕竟自80年8月份深圳被批准设立为特区后,改革开放到如今,也不过才十一个年头。

这次活动客户想搞得隆重些,在投入方面很愿意下些血本。这个客户原本只是陈经理跟单的,目前初步方案已经敲定,开始进行到了讨价还价的那一步,为显得公司重视这单业务,夏总才会亲自出马。

夏总办公室的文件已经被他翻乱了,陈敏进去帮他重新整理,这种事陈敏一直比我积极主动,毕竟以前都是她负责这一块,而我呢,对接手她的打字工作也更有兴趣些。我还总有些疑心,陈敏对夏总的一举一动都显得特别关注,经常夏总只是略一皱眉,她便会竭力去揣测他的意图,可惜夏总实在不怎么爱使唤她,我甚至有些怀疑陈敏对夏总,是不是有点暗恋着?

可夏总是有家室的人,这一层上,陈敏应该清楚,不至于有什么非份之想。我对自己的恶趣味摇头暗骂:孟沅啊孟沅,你怎么也起了这么小市民的念头,不该啊!

陈敏忽而探出头来,她朝我挤眉弄眼,那神情分明是发觉了什么秘密似的,我用余光扫到她,只是手上没空,那十一个字母跟符号还有数字组成的长单词,已经快到落到底了,我分心乏力。见我没理会她,她干脆出来硬拖了我进去,一边低声在我耳边碎碎念:“叫你都叫不过来,你跟那电脑有仇啊?整天把它打得噼啪作响,总有一天被你搞坏了,你自己去跟夏总说,你赔给公司……”

我快完成的击碎方案被她破坏殆尽,肯定这回合得分奇低,输得一塌糊涂。

夏总的办公室已经被重新整理好了,又是窗明几净、文件有序的井然景象,我见办公室没什么出奇处,也不明白究竟陈敏要给我展示些什么。

她已经把答案递了过来,是一张拼结的半幅照片,被她拿大块的透明胶带粘好,照片上的女人是我昨天看到过的那一个,脸上笑容嫣然,正是我昨天翻抽屉时,无意中翻到的那张碎照,只是今天照片被细心拼接好后,我才注意到那女人的手,应该是挽着另一个人的,被挽的手骨节粗大,明显可以看出是个男人,只是原本应该属于那男人的一小半照片,如今没有了。

这照片不是应该在夏总的抽屉里吗?怎么会在陈敏手上?

见我困惑不解,陈敏很八卦地向我解说:“刚才我在夏总的垃圾筒里捡出来的,这个女人我知道,是我们老板娘。我在夏总的钱包里见过他们一家人的合影,夏总女儿可漂亮了,像她妈,也像夏总,集合了两个人的优点,夏总把他女儿当宝,每天都要打电话回去,一个月光长途话费就不少……他老婆据说是个老师,在他们老家一所重点小学教书的,那学校是市重点,可难进了,他老婆说为了将来女儿的学业,一直不肯来,可他女儿如今才四岁,学前班都还没读……”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完全不顾这些事,其实跟我什么关系也没有。

我打断她的话,“敏姐,你翻夏总的东西,被他知道不好吧?”

“什么翻啊,他丢掉的,我只是捡起来而已。”她撇嘴,很不以为然。

我很想跟她说这些毕竟仍然是老板的个人隐私,无论是身为老板的夏总,还是身为男人的夏明,肯定都不会喜欢稳私被员工们窥看,但她兴奋的神情已经表示出,我的那些提醒,于她完全无效。

“肯定是他们两口子出问题了,夏总才会把照片撕了扔掉。你想想,夏总多好的人啊,在深圳这种地方,不赌不嫖,一心一意挣钱养家,这种男人都不珍惜,他老婆真是不知好歹。”陈敏的口气里,蕴着浓郁的替夏明不值。

夏明的确是个好男人,但这些跟我没半毛钱关系。陈敏的关切,大概只能是她一厢情愿的一个迷梦。只是我料得到,就算夏明他家里真的出了什么状况,就算夏明最终婚姻破裂掉,陈敏只怕也是机会渺茫,若是夏总择偶的眼光一直保持同一水准的话,她连半星机会都不会有。

我当然不会把这些据实相告,如果她真一直怀着这个梦想,我也没有任何道理去戳破它。少女情怀总是诗,不漂亮又如何?以色事人,终究会有一天面临着那一份“色衰爱弛”的破败。即便享有如花美眷,终究也敌不过似水流年。

我赞成平等、自由、博爱,就如简爱对罗切斯特所说的那样:“当我们穿过坟墓来到上帝的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当年的夏洛蒂?勃朗特,只是因为不满意时人的作品,塑造的角色是永远的俊男美女,永远是冲突备出的极端人格,所以她才会下笔去描绘普通人的爱情,我当年看《简爱》的时候,对她所推崇的女性的独立人格,非常赞赏。我认为:人与人之间,无关男女,只有社会地位、分工、职位的不同,在精神上,则永远是站在同一条标准线上。对于情爱亦然,我始终作如是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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