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8章 两个可怜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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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这样胡思乱想之时,突然,牢门桄榔一声再次打开了。几名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们走了进来,他们不由分说,将邓琪紧紧地按捺在地上,很快,邓琪就被五花大绑地绑紧。她全身蜷缩,像一只粽子,浑身发抖。

一名武警战士将一块大木牌从她身后绑紧的绳子里使劲插进去。她看明白了,那块大木牌上写着‘枪决反革命分子美国特务邓琪!’

她糊涂了。她只被审问过一次,竟然糊里糊涂地就当上了反革命,成为了美国特务。

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住。她身不由己地被人推搡着走进了东门操场。她依稀认识这个地方,在这里王剪波代表岳阳行署接受过日本人的投降。她看到了好几个大男人像她一样地被五花大绑地押进了公审会场。她认识其中的几个人,有章世杰、周烈。这些人她全都在王剪波的公寓里见过,他们的背后一律都插着一块大木牌,上面书写着枪决反革命分子某某某。

公审大会开始了。主持人县公安局局长李明走上讲台,他一声断喝“将反革命分子押上台来!”

几十个武装警察推搡着那些被捆绑着的反革命走上来。邓琪被两名女武警牢牢地控制着,她突然想起了早上的那顿最后的早餐。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坚持用一点,现在倒好,肚子里空空的。就是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空空的肚子咕咕直叫,这算怎么回事儿?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审判长开始宣读判决书了。

邓琪只听到对她的审判结果是“反革命分子邓琪,公然镇压学生运动,打着美国教会学校的牌子,充当美国特务。充当国民党军统特务王剪波的忠实爪牙,实属反动透顶的反革命分子。本院依法判决反革命分子邓琪死刑,立即执行!”

其余的话,邓琪全都模糊了。她只听到执行死刑一句。

“天啦,这是怎么啦?我为什么会被判处死刑,就因为我是王剪波的情人?这也罪不至死呀......”她在心里想着,脚底下却被人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刑场。

刑场周围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人们指指点点。有人叹息,有人欢呼,有人大声嚷嚷:“快来看,还有一个女的,长得可真漂亮!”

“唉,造孽哟,年纪轻轻做什么特务?”

行刑队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将子弹头在鞋底上擦得亮澄澄的。一声号令,所有的射击手全都将子弹推上了膛。

瞄准,射击!

啪,啪,啪!几声枪响,七八个反革命分子的头被子弹爆裂,他们的头颅开花了,殷红的鲜血喷涌出来。

枪声响起的时候,邓琪只觉得头脑麻木,她身不由己地栽倒在地上。突然,她发现自己的灵魂出窍,晃晃悠悠地朝着天空飞升。她看到了自己那具丑陋的尸体,俯卧在地面上。

“呀,原来人的躯体这么难看,丑死了。”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邓琪的灵魂随风飞升,飘呀飘,她看见了在天边有几个熟人站立在那里迎候着她。

“呀,那不是大娘胡希贵么,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在心里暗自想着。

“邓琪小姐,我们恭候你好久了,快过来,我带你走过奈何桥。”胡希贵笑眯眯地迎上前来。

邓琪平日里有些愧对大娘胡希贵,毕竟,她是王剪波的结发妻子,共过患难的。虽说自己和王剪波在一起,胡希贵心知肚明,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大吵大闹过,也没有与自己过不去。

邓琪沉默着,她低着头,等候着大娘胡希贵的发落。

“走吧,邓小姐,我带你走过奈何桥。”胡希贵不由分说地走上前拉着邓琪的手朝前走。

远远地,邓琪就看见一个老婆子站立在一座桥上。

“呀,这不是监狱里送饭的那个老妈子么,今儿早上她还给我送过早餐,她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她疑惑之时,突然,老婆子手捧一碗汤送过来。

“喝吧,喝下去,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老婆子笑眯眯地说着,她的脸上写满了慈祥。

邓琪双手接过那碗汤,她不再傻,她一仰脖子将那一碗汤一点不剩地喝了下去,她的肚子正饿着呢。

奇迹出现了,邓琪拉住胡希贵的手,一同走过了那座奈何桥。她们朝着天堂飞去,那里有三千年开一次花,六千年结一次果,九千年成熟一次的人参果。吃了它,就能够长生不老,得道成仙。

邓琪无拘无束了,她自由了。她就要飞升到天堂,成为一个永无忧愁的女人,一个天长地久的神仙。

时间很快就跃升到了1979年,邓小平开始拨乱反正。全国迅速地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平反冤假错案运动。邓琪的家人屡次向岳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申诉邓琪的冤案。中级人民法院经过审理认定:原岳阳县人民法院认定邓琪为美国特务证据不足,判处死刑,量刑不当。本院经过审理,决定撤销岳阳县人民法院判决。恢复邓琪名誉。

苍天有眼!一桩几十年前的冤案终于洗白了,邓琪的灵魂可以安息了!

临湘胥岗山和全国一样,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抗日战争中的民族英雄黎自格的坟墓遭了殃。

土改工作队进村之后,照例发动群众,组织阶级队伍,建立贫下中农协会。然后,开始对地主阶级、官僚阶级实行人民民主**,没收他们的土地,追缴他们的浮财。

黎自格病死之后,一贫如洗,安葬的钱都没有着落。他的丧事全由王剪波一手操持。他的妻子李朝莉含辛茹苦带着六个孩子,好不容易盼来了解放。可是,她却被打成了历史反革命分子。原因很简单,就因为临湘县国大代表王剪波安排李朝莉担任了临湘县县参议院议员职务。这原本是王剪波的一番好意,见黎自格的遗孀孤苦伶仃,拖着一大帮儿女们无依无靠,特意给她安排了这个职位,拿一份俸禄,用以养家活口。

土改运动中,李朝莉家的二十亩土地全都被分给了贫下中农。

那个年代,一切都讲究阶级出身,讲究阶级立场。李朝莉被扫地出门,拖着几个孩子来到了邻村,分到了几亩贫瘠的山地。

从此,批斗一直伴随着这位娇小的女人。

贫协会和土改工作队追逼她的浮财。责令她交出金银财宝。

李朝莉反复申述“我们家里哪还有什么金银财宝。自从老头子病死之后,我一个弱女子带着六个孩子多不容易。一份微薄的工资常常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财。”

“哼哼,你别想蒙骗我们,谁不知道你老公黎自格当过七年岳阳县长。说你们没有钱,鬼才会相信。”土改工作队长陈善生驳斥着李朝莉。

无奈,李朝莉只得请工作队派人清查自己的房屋。她摊开双手说道“我的所有财产都在这儿了,你们只管清查,搜寻出值钱的东西,任凭拿去就是。”

陈队长领着几个积极分子在屋里四处搜查,果然,除了几件衣裳之外,其余的全都是书籍。没有任何值钱的物件。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悄悄向陈队长告密。据报,黎自格死后,每年都会有一个人定期给李朝莉送来金钱。

“这个地主婆可真狡猾,明明有财产,却装出一副穷样,嗯,她不老实,我们就斗争她。非叫她老老实实地交出所有的财产。”陈队长发出了指令。

斗争反动官僚,反革命分子李朝莉的大会进行得十分激烈。

李朝莉被五花大绑地押上了批斗会的主席台上。她身材原本就瘦弱,被捆绑之后,全身缩成了一团。就像一个被捆得紧紧的粽子。她低眉顺眼地跪在台上,浑身不住地瑟瑟发抖。

“李朝莉,你要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罪恶,交出金银财宝。你听明白了吗?”大会主持人亮明了主题。

李朝莉艰难地抬起头回答“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伪职员,主要任务就是负责管理文书档案。每月拿一份俸禄而已,哪来的罪恶...”

“胡说八道!你们地主阶级、反动官僚就是靠着欺压百姓,鱼肉人民。你敢说你没有罪恶?哼哼,你充当伪政权的议员,帮助制定**战略和文件,这就是罪恶。旧社会,这么多贫下中农,谁能够当上国民党的县参议院的参议员?你的老公是县长,不欺压老百姓,说来谁肯相信?”一个民兵走上前来,愤怒地呵斥着她。

李朝莉哭笑不得,她不懂得阶级斗争的道理。她只知道她没有干过一件丧失良心的事情,她也没有欺压过谁。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职人员,每天都与公文打交道。她的老公黎自格在抗日战争中吃尽了苦头,辛辛苦苦为了前线筹集钱粮,输送兵员。

她相信自己的老公是个正直的人,担任岳阳县长长达七年,为抗战奉献了青春和力量。一九四五年四月开始,黎自格患上了喉癌,不能够说话,虽经多方医治,始终不见好转。抗日战争熬到了那年八月,眼看就要取得全面胜利,省里发下公文,任命王剪波为岳阳行署专员,任命黎自格为常德行署专员。如果不是被病魔夺去了生命,黎自格原本可以去常德赴任。八月二十七日,就在抗日战争刚刚取得胜利不久,黎自格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里程,病死在岳阳县的普济医院里。

他死后,省政府委托岳阳的专员王剪波亲自主持黎自格的葬事。王剪波不负众望,亲自撰写墓碑,墓志铭,给予黎自格十分崇高的评价。

李朝莉收回漫长的回忆,努力地抬起头来辩解着“黎自格为官清廉,再说,抗战时期实在是太艰难。哪里会有欺压老百姓的机会...”

“啪啪,两记清脆的耳光打在李朝莉的脸上。这两个耳光只打得她眼冒金星,鼻子里猛然冒出一股股的鲜血。

“你这个地主婆,反动官僚的太太,还敢狡辩。我问你,你的老公大蒸活人,将一个开槽坊的老板用大蒸锅活活蒸死,这难道不是欺压老百姓?”那个民兵当场提出了这个问题,质问李朝莉。

李朝莉听说过这件事情,她无法做出评价。她默默地跪在那里,一声不吭。

“说呀,怎么,你不敢说啦,哼,我告诉你,这是你们夫妻俩无法推卸的罪恶。”民兵用手指着李朝莉质问。

李朝莉据理力争道“这件事情我听说过,不过,当年我还在长沙念书,还不认识黎自格,怎么能够和我扯上关系。”

她的辩解令那个民兵十分尴尬,他举起手开始呼喊口号:

“地主婆不老实只有死路一条!”

“打倒反动官僚太太!血债要用血来偿!”

台下,有许多人举起了手,跟着呼喊口号。也有一些人在小声议论“人家说的对,黎自格做下的事与她有什么相干。”

最具威胁的发言要数民兵小队长黎自豪了,他是黎自格的族弟,如今当上了村干部。他跳上主席台,指着李朝莉喝问“你这个地主婆,我问你,每年有一个神秘的男人都给你送来金银。这个男人和你是什么关系?说,你要老老实实地坦白。”

他的话引起不小的骚动,台下,人们纷纷猜疑,说什么的都有。

“唉,这年头,寡妇门前是非多,谁能够保住清白...”

“她男人死了好些年了,只怕是熬不住啦,哈哈哈...”

“小寡妇肯定有人惦记着,嘻嘻...”

李朝莉听见了这些肮脏话,她鼓足了勇气,抬起头说道“乡亲们,我李朝莉从来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这些年来,再苦再累我都能够忍受,可是,我清清白白,做人有骨气,对得起死去的老公,也对得起孩子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群里有人问了一句。

“那你倒是说说,给你送钱的人是谁,他为什么送钱给你?”

李朝莉沉默了,她低下头忍受着人们的嘲讽。

“说呀,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说不偷鸡摸狗,为什么不敢吭声啦,哈哈哈......”黎自豪狂笑起来。

李朝莉忍无可忍,她抬起头,愤怒地说道“你们别冤枉好人,士可杀不可辱。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家穷。老头子死时,王剪波专员怜惜我们孤儿寡母,特意向省里报告。省政府发下抚恤费,赠送给我家银元三千,黄金一斤,以度过饥荒。他还特意指定他的部属孙正凡负责管理这笔钱财。每年,他都要过来两次,送给我一些银元,都从那笔款项里开支。”

她的话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斗争会场里静悄悄的,人们觉得不可思议。世上难道真有这种怪事?立刻就有人追问“你说的那个孙正凡是哪里的,他难道不会席卷金银逃走?”

李朝莉苦笑笑,她在心里嘲笑这些人把人心想象得太卑鄙。她无可奈何地回答道“此人离这里不远,仅仅二十里路。你们如果不相信,可以派人前去询问。那笔钱还剩下两千元,黄金一文没动,全在他那儿保管着。如果要追浮财,你们可以去那儿索取,算是我捐献给村里啦。”说完,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陈队长认真地分析李朝莉的话,他认为可信。他立刻带着几个民兵,带着李朝莉的亲笔书信,亲自赶往岳阳白羊田寻找那个孙正凡。

见到李朝莉的信,孙正凡二话没说,他从后山的茴窖里捧出一个小木箱。当着大家的面当场打开,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箱子里面有白花花的两千块银元,五百克黄金,另外,还有一本账簿,翻开账簿,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送银钱给李朝莉的日期与数目。陈队长一一对过账目,不多不少孙正凡这几年恰恰送给李朝莉银元一千元。

胥岗山的村民们震动了。追缴浮财一下子就追回来两千元银元和一斤黄金。人们联想到,当年黎县长下葬时,热闹非凡。葬事办得风风光光,岳阳行署专员王剪波亲自主祭,撰写墓碑。许多人猜想,县长黎自格的坟墓里一定埋藏了不少金银宝贝。

村贫下中农协会做出了一个决定:掘墓。

掘墓行动开始了。这天,村里的民兵将山头上黎自格的坟墓团团围住。十几个农会会员们挥舞镐头、铁锨一齐动手。不到半天功夫就将一座砖砌石垒的坟墓挖掘开来,打开棺材,死者面目安祥地躺在里面。肌肤完好如初,仿佛睡着了一般。几个胆大的民兵将黎自格的尸体抬出棺木,仔细地寻找。可是,翻遍了所有地方,一块银元都没有。黎自格的陪葬品只有几本古装书和他的一枚印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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