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解放之后，为了巩固革命政权，政治运动从来就没有停歇过。

从1955年起在党中央的领导之下，各地开展了广泛深入的肃反审干运动。这场运动持续时间之长是罕见的，直到1957年这场运动才波及到各基层。

岳阳城里先锋路燎燃餐饮店的副经理刘德成懊悔万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酒后一时兴起，对店里的小学徒赵小军随意间提及的闲话，却被当做重要的反革命线索反映到城关镇肃反委员会去了。

刘德成是个机警的人。四十刚出头，平日里见到谁他都是满脸的笑容。从不与人争吵，因此，他的人缘很好，被人称作‘笑面佛’。

岳阳解放之后，他就在先锋路开设了一家饮食店。由于地段好，生意兴隆。他开始发福，肥头大耳，满面红光。

就在他的生意蒸蒸日上的好时节，轰动全国的城市工商业改造运动——公私合营开始了。每天都能够看到各家的老板们敲锣打鼓地加入公私合营。

刘德成躲在家里思索了好几天。他舍不得他的风水宝地，舍不得为他赚取大把钞票的饮食店，舍不得他红红火火的生意。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是有心病的人，他狠狠心，咬咬牙，主动地要求加入了公私合营。他的饮食店成为了岳阳饮食服务公司的属下，被改名为先锋路燎燃饮食店。

公司派来了韩经理，负责管理这家只有十几个人的饮食商店。

刘德成成为了这家饮食商店的副经理，专门负责业务。

失去了自己的商店，刘德成心里十分失落。他喜欢喝点小酒，工作之余，他总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军用小酒壶，默默地呡上几口白酒。然后，闭上眼睛享受酒精带给他的刺激与快乐。

“师傅，您又喝酒啦，听说，过去您干过大事。这把军用酒壶也有一番来历，师傅，您就给我说说这把酒壶的故事吧。”

白案小学徒赵小军缠住了他。

刘德成正在兴头上，他张开醉眼乜斜了小赵一眼，嘿嘿一笑说道“这把酒壶呀，还是山本少佐赏给我的，想当年，我们保安队真是威风凛凛，下乡扫荡一次，回来总是用担子挑财宝，挑都挑不完...”

“师傅，您当年是个什么职务呀？”小学徒好奇地问。

刘德成拿起军用小酒壶又呡了一口酒，他满脸通红，沉吟了许久，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呀，没什么本事，只混到了一个小小的班长，属于最小的官儿。可是，你别看这么个小班长，关键的时候倒是挺管用的哟，嘿嘿嘿......”

他的话被小徒弟赵小军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很快，赵小军就将他听到的情况汇报给了韩经理。韩经理一听这情况实在太重要了，他立刻将这一重要线索向上级主管部门做出了汇报。

‘刘德成下乡打掳，财物一担担的挑回家’的情报迅速地汇集到了县里肃反五人领导小组里。

县长张月桂眉头紧锁。他年约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魁梧。他是南下干部，曾经担任过县委副书记，主持过县里的镇匪反霸运动，反右派运动。眼下，他担负着全县肃反运动的重担。对于城关镇反映上来的这一条重要的线索，他心情激动，一条鱼儿浮上了水面。凭着他多年的经验，他本能地感觉到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即将打响。

自从开展肃反运动以来，全县集中反映了一个重大的问题，老百姓们强烈地要求侦破十六年以前的那场洪山大血案，强烈地要求将洪山血案中的那些为虎作伥的汉奸们绳之以法。替在洪山大屠杀中，屈死的一千八百余条生命复仇。

可是，时过境迁，洪山血案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六年。当年的日寇早已被遣返回国，伪保安团团长李瑞臻、大队长章世杰等人在解放之初就已经伏法，被我镇压了。

旧社会，国民党的军队来自四面八方，解放之后，早已溃散，要追查当年屠杀洪山百姓的凶手谈何容易。

此时，刘德成却冒了出来。他参加过清剿行动，据他自己说抢劫来的财物整担地挑回家。这个作恶多端的汉奸心里一定隐藏着许多的秘密。

县委迅速地召开会议。

县委肃反办公室汇总了一个重要情况，根据各基层的反映，解放之后，先后有七名参与过洪山血案的汉奸们混入了城关镇工交财贸系统，他们成为了堂堂正正的国家职工。有的人甚至当上了基层领导。

肃反工作会议上，这一重要的情况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高度重视。

张月桂县长眉头紧锁，他以浓重的北方口音说道“同志们，敌人已经钻到我们的肚子里来了。我们决不能够掉以轻心，我建议立即成立洪山血案侦破领导小组。领导小组由我担任组长，抽调公安、法院、检察的同志们参加。设立洪山血案侦破领导办公室，由公安局章大尧同志任主任，负责具体专抓，有什么情况随时向领导小组汇报。”

他的建议很快得到与会的全体同志赞同，一场以侦破洪山血案为中心的战役正式打响。

章大尧局长是解放初期参加革命工作的知识青年。他来到公安局以后，先后参加过缉拿大汉奸周烈的侦破工作，参加过历次政治运动。是个经验十分丰富的公安战士，他二十二岁开始走上公安领导职位。曾经侦破过许许多多的重大疑难案件，是公安战线上一员战功赫赫的干将。

他明白自己肩上担子的分量。全县的父老乡亲们众目睽睽，全都盯住了他这个年轻的公安局长。能否彻底侦破洪山血案，把那些隐藏深深地犯罪分子们挖掘出来，将他们绳之以法，以告慰那些屈死的冤魂，干系重大。

他好几个夜晚不能入眠。他在苦苦思索，怎么样才能够突破这一沉寂了十六年的大案、积案。

他决定了，亲自会一会这个用担子挑财物回家的刘德成。

审讯室里，章大尧见到了这个洪山血案中的刽子手。

“你就是刘德成？说一说，你在伪保安团里的经历。”章局长开门见山地问。

“长官，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班长，除了在下乡清剿时抢劫了一些财物之外，没有干过别的坏事。”刘德成曲膝弯腰地申辩着。

“哼哼，说得轻巧，我问你，你那个军用小酒壶是哪里来的？据我所知这种军用壶是日军军官使用的，你必须交代清楚。”章大尧厉声地喝问，他浓眉紧锁，显得格外威严。

刘德成心里咯噔一下，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公安局的官员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他脸部的肌肉迅速地抖动了一下，他在迅速地思索对策。

刘德成的这一个细节没有逃过章大尧那敏锐的眼睛。他立即追问“这个小酒壶是日本军官的随身物件，轻易不肯送人。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说，你要老老实实地交代，争取从宽处理。”

刘德成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脑海里呈现出当年的情形：那一年，他参加洪山大屠杀。捉住了许多老百姓，他将这些老百姓押解到罗坳村时，遇见了日军山本少佐。

山本少佐当时拿着一把东洋刀正在砍杀抓来的百姓们。他杀得兴起，拉住伪保安团班长刘德成，要与他比试在规定的时间里，看谁杀人更快。

刘德成望着这个杀红了眼的日军少佐，他嗫嚅地问“太君，我要是比你杀得多，杀得快，有什么奖励？”

“哈哈哈，我就把这个酒壶奖赏给你。哈哈哈哈......”山本少佐狂笑着，他根本就不相信一个小小的班长能够赛过他。

比赛开始了。

两排中国的老百姓被捆绑着跪在地上，等待他们的是残忍地杀戮。

保安团长李瑞臻掏出怀表大声喊道“计时开始！”

山本摇摇晃晃地手持东洋刀，他手拿着军用酒壶，喝一口酒，就挥舞着东洋刀猛地朝着人头砍去。红光一闪，人头滚滚落地。

刘德成拿过一把东洋刀，他头脑清醒，屏住呼吸，走到那一排跪着的人前，呼啦啦，一路狂砍过去。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五分钟不到，他就砍下了五颗人头。他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溅满了血迹，五具尸体倒在血泊里痛苦地挣扎。

此时，山本少佐正在摇摇晃晃地砍杀第四个中国人。

“哈哈哈，太君，我胜利啦！”刘德成狂妄地吼叫着。

“嗯，你的拿去！”山本醉意正浓，他将手中的那一只酒壶随意一扔，又举起了手中的屠刀，朝着第五个中国人的脖子上砍去......

刘德成获胜了。他残忍地杀害了五个中国同胞，从此，这把军用酒壶就成为了他的战利品。他一直带在身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章大尧局长的追问令刘德成心惊胆颤。他不敢作出交代，他害怕，他明白，这是他一生里最大的罪恶。

“刘德成，你的罪行我们已经掌握在卷。你只有老老实实地作出交代，才能够获得宽大处理。纸里包不住火，隐瞒，只能够受到严惩。说，把你的罪恶交代清楚。”

刘德成双膝突然一软，砰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长官，我该死，我说，我全都交代。”

刘德成一口气交代了自己参加洪山血案中的罪行。他为了争取立功，还检举了隐藏在岳阳城里的几个罪犯。

初审突破，章大尧局长立即将这一重要情况向县五人领导小组汇报。他还向县委建议立即抽调专门力量，组成强大的专案小组，深入地进行侦查。

张县长满意地笑了。望着这个年轻的公安局长，他批准了他的建议。洪山血案专案组迅速地组建起来，县委从法院、检察院、公安局抽调了五十余人的专案力量。

专案组下设审查组、外调组、现场勘查组、追捕组、保卫组等几个专门机构。

一场彻底歼灭洪山血案漏网分子的侦破工作扎扎实实地开展起来。鬼魅魍魉们的末日就要到来了。

根据刘德成的交代，开始时，专案组只掌握了41名涉案人员。到了后来，随着深挖犯罪嫌疑人员，专案组已经掌握了11名涉案人员。涉案人员越挖越多，情况愈追愈复杂。

七里山的嫌疑人员集训班就要开始了。章局长在全体工作人员的会议上讲话。他说道“同志们，洪山血案中日寇杀死了我们的同胞1800余人。烧毁房屋两千多间，许多人全家被杀绝，日寇的残忍令人发指。这些大家都有所耳闻。我们要对历史负责，一定要将那些罪大恶极的汉奸们，一一抓获归案。哪怕是寻遍天涯海角，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一定要穷追不舍。否则，我们就会欠下历史旧账，我们就对不起那些含冤而死的同胞们。今天来参加会议的同志都是我们系统里的精英，下面，我就侦破洪山血案的工作部署如下：

一．继续认真细致的清查敌伪档案，彻底摸清当年伪军组织结构。在此基础上，顺藤摸瓜，一个一个的找出当年参加过洪山血案的全部人员。只要这些人还没死，就一定要对他们进行认真的审查。通过摸排，弄清楚当年那些罪大恶极的汉奸骨干。以便我们一个一个的将他们抓获归案。具体工作中，我们要做到对这些人，活着的要见到本人，进行审查，促使其交代他们的罪行。已经死了的，也要弄清他们死亡的时间，死亡的原因，埋葬的地点。绝不能够漏过一人。

二、按照敌伪档案上提供的花名册，举办学习班。所有当年县保安团，县大队，警察局，三青团中参加过洪山血案的人员统统集中起来，参加公安局举办的集训班。动员他们主动坦白交待自己的罪恶，放下包袱，积极检举揭发主要骨干的罪行。特别要动员一般的士兵们揭发那次参与洪山血案的骨干分子，呈现重点，提供在逃人员的线索。

三、对于那些关押在监狱里的知情人，要逐一审查。弄清他们当年参加洪山血案时，究竟都有过哪些犯罪。通过他们追寻那些反动骨干分子的下落。在具体执行中要贯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方针。分化瓦解敌人的阵营，弄清了这些人的下落，我们就要组成追捕小组，一个一个的将犯罪分子捉拿归案。

四、深挖犯罪，扩大战果。对于那些已经归案的犯罪分子，我们要突击审查，弄清楚他们各自在洪山血案中都扮演了什么角色。从中呈现出重点，对于这些重点人员，我们要攻心为上，迫使他们交代自己的罪行。要切切实实的把那些反动骨干分子一个个的抓住，审查清楚。

最后，我们要根据法律，严惩那些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该杀的要坚决的杀掉，该判刑的，要依法判处徒刑。该管制的要带上反革命分子帽子，实行管制。

同志们，我们肩上的责任重大。我们要不怕一切艰难困苦，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些深深隐藏的反动骨干分子挖出来。我们要给五十万岳阳的父老乡亲们一个切切实实的交代。同志们，大家有信心完成任务吗？”

章局长望着全体专案工作组的同志们问。

“有信心！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会场里响起了坚定的誓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