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马上要进手术室了，她从枕头底下拿出老妈与儿子的照片看了又看，然后紧紧地贴在脸上。她打开手机屏幕，上面是诚然的照片，她把手机屏紧紧地贴在心口处，她反复告诉自己，为了爱，活下去！活下去！此刻，她的心抖成一团，爱人，我多想你能陪在我身边，紧紧抓着我的手。爱人，我惧怕死亡，而我却是因为你而更加眷恋这个世界，所以我甘愿残缺换取未知的生命。爱人，如果我真的走了，别忘了来生等我……

林楠被推进了手术室，林军，田园，魏霞在手术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林军的脸几乎贴在手术室门玻璃上，魏霞紧皱着眉头陪在林军身边，田园搓着手不停地来回走着，她的嘴上早已起了水泡，嗓子也说不出话来。她的心口疼得窒息……

人生真是无常，一个鲜活的生命即将面临未知的归属，即将消失在漫漫红尘……她无法接受这血淋淋的现实，她想起手术前，林楠放在心口的照片，还有病房枕头底下，诚然送给田园的山水影集。一种难以遏制的痛撕烂了田园的心，她冲了出去……

艺术学院，通往诚然办公室三楼的楼梯拐角处，她看到了诚然，那个在林楠手机屏幕上的人。她飞奔了过去，毫不迟疑地抓住诚然的胳膊，“诚老师，林楠正在某医院手术，癌！癌症！乳腺癌！她是……她是真心爱你的，就在上手术台之前一分钟，她还怀抱你的照片，你见她一面吧！已经是中晚期了，日子不多了……”田园呜呜地痛哭着。

仿佛是晴天霹雳，诚然的头似乎被钝器击中，他眩晕着，脚下的土地也开始漂移，他疯狂地超速行驶着，连闯了二个红灯……他发疯似地跑进某医院四楼手术室。

林军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哭泣着，“三个小时了！”魏霞在一旁抹着眼泪。

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医生走了出来，手术完毕，成功摘除右乳。

病床上的林楠微睁双眼，她害怕闭眼，她怕一闭眼，这个美好的世界就在眼前消失掉。她怕一闭眼，就睡过去了，就再也记不起那个人了。

“小楠，小楠，我来了……”这声音似在梦境里听到过，却又似在耳畔回响，她睁大眼睛，眼泪突然猝不及防地落下来，她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诚然的脸在林楠脸颊上重重地贴了贴，“小楠，别怕，我爱你，我等着你做我的新娘。”

诚然的泪水在脸上飞溅着，滴落在林楠脸上。

林楠伸出手抚摸着诚然的眉眼，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空洞洞的右乳，竟无语凝噎。

“小楠，过去的你，现在的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完美的。我爱你，我们再也不会分开。”诚然握着林楠的手在她耳边絮语着。

林楠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病房内田园掀开林楠的枕头，诚然的心顿时撕扯般疼痛，与其说这痛感来自心底，不如说这痛来自骨髓，血液，乃至周身各个细胞。是那本诚然送给林楠的山水影集，还有一个扉页上写满了诚然名字的笔记本。打开本子，是林楠的字迹：累世的情缘里，我们种下了三生三世的缘分，可遵照内心的道德标准，我逼迫自己放下，活生生地把这份缘连皮带肉一起撕掉，为此我调动了我全部的快乐细胞，却牵痛了我全部的痛感神经，我痛得难以承受。既然无法相守，为何老天让我们相遇相知相惜？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有未来，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今生，我遇见了你，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纵然日日分离却终生相依。爱人，如果我走了，请求你更爱自己，犹如我在。

诚然的眼朦胧着，眼前的字仿佛都扭曲起来，像条毒蛇钻入他的心，在那里啃噬着，撕咬着。田园示意诚然打开林楠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自己QQ上的照片。诚然突然双拳捶头，“诚然，你他妈太虚伪了，你辜负了小楠，你总是说给小楠一个答复，这个时候了，你才来……”

一个漂亮女人为了爱求生而不惜残缺。一个传统的男人在历尽情感的千山万水后，终于找到他心中视若珍宝的爱人。

可叹红尘，为什么总是在历经沧海桑田风霜雨雪后，才能寻觅到那遗落在世事纷繁中的真爱？

五个小时后，林楠被推回病房，吊瓶一个接一个地打着，林楠静静地躺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身旁的诚然。看着眼前羸弱不堪的林楠，诚然再也抑制不住心痛，他把脸深埋在林楠脸侧，喃喃道，“小楠，这就是你所说的放下？换做是我，你能放下吗？”诚然摘下眼镜任泪水流淌着。

“我们爱得太晚了！”林楠的声音细若游丝。

“不晚，我们还有那么多好时光要一起走过，你还要给我生个孩子，我还要陪你看夕阳……”诚然几度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只怨我们缘分太浅，今生做不成夫妻，来生吧！”

“小楠，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的爱人，前生是，今生是，来生还是！”

林楠的手被诚然紧紧握着，恍惚中，林楠看见自己穿着洁白的婚纱，手臂也是这样被诚然紧紧握着，踏着婚礼进行曲向台下的嘉宾致谢……那一刻的自己端庄大方，优雅高贵。那一刻的诚然帅气深情，温润儒雅。他们款款对视着喝下交杯酒……漫天的礼花飘散着，落在身上，落在心上……

此刻，林楠感觉到了一种迟来的真实感，诚然的心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小楠，我们活着，修行着，为了责任义务面子舆论，却不知我们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我们的心与这无处安放的真情。假如……或许……

假如生命重新来过，他绝不会让林楠一个人孤零零地飘着，或许林楠也不会注定遗憾。

林楠的麻药劲已过，疼得直哆嗦，瞬间一脸瀑布汗，医生给她打了杜冷丁，林楠昏昏睡去。诚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楠，这就是在生活里天天见到的那张优雅阳光倔强的脸，却因思念煎熬病痛折磨得憔悴绝望。他的手颤抖着抚摸着林楠的脸庞，嘴唇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

爱人，这份爱已让你等得太久了，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分开，哪怕你残缺，哪怕你化疗不成样子，我依然要抓牢你。

接下去的几天，林楠似乎精神很好，亦能进食一些食物了。她央告诚然把自己带到户外去看看，经医生准许，在那个夏日的早晨，诚然用轮椅推着林楠走过医院的大门，来到街心花园。

一朵朵花儿盛开着，早晨的露珠甚至还在花瓣上滚动，偶尔有翻飞的蝴蝶，蜻蜓在花间飞落，鸟雀在天空翩然飞过，风中浮动着甜丝丝的空气。

林楠对着花丛深嗅着，细细地揉碎手里的饼干丢撒在花丛里。一群蚂蚁匆匆围了过来迎接礼物的降临。

我要活下去，为这世间的诸多美好。林楠在心里一遍遍喊着。

诚然顺手摘下一朵小红花，佯装半蹲状态，“林楠，嫁给我吧，我会倾尽全部的爱偿还你的爱。”

林楠妩尔一笑，“没有诚意，这么点小花能求爱吗？”

“那就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吧，把我的新娘扔到玫瑰花海里。”

“还要香水百合！”林楠娇嗔着。

“好，到时咱开个花店，咱俩也体验一下当个体老板的滋味。”

阳光暖暖地照着，爱人在身边陪伴着，那种自懂生死至今的求生欲望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强烈。

轮椅在绿草铺满的小径上驶过，林楠淡粉色的短袖衬衫和翠绿色的长裙在透明轻快的晨风中拂动着。诚然的心被疼痛吞噬着，爱人，你一定要活下去，哪怕把我的寿命给你，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四季没有走过，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幸福没有品尝。

又一个东方破晓，温暖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透进来，林军和魏霞赶来送早餐。看着妹妹一天比一天好，林军的心里有种感天谢地的激动，“小楠，一定好好吃饭，睡觉，等出院了，哥就张罗你们的婚礼。这回呀，一定要大办，风风光光地出嫁。”

“嫁妆我全包了。”魏霞一边喜悦地附和着，一边给林楠擦手。

诚然把毛巾抢过去，“嫂子，这活这辈子是我的，我承包了。”

病房里又有了久违的笑声。

送走哥嫂，诚然轻轻地扶起林楠，梳理林楠微卷的黑色短发，他慢慢地摩挲着她的头发，想想用不了多久，这头浓密的头发就会因化疗而脱光，他的眼角被泪水悄悄濡湿。

人这一辈子一路走来，会遇到无数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林楠一样对你一往情深。诚然的心里充满了厚重的感动，“小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此时的林楠虽然精神大有好转，但面容非常憔悴，身体极度虚弱，好在有爱人相伴，心情自然好了大半，“诚然，以前你想过要娶我吗？”

“想过，还想过带着你私奔。”

“噢，是吗？其实我早已和你私奔了，你的思想一直在影响着我，这一生我只要嫁你一天就知足了。”

“傻瓜，那是大半生，等你出院，咱们就结婚。”

林楠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医生安排一周后化疗。

那个早晨，林楠还在熟睡着，诚然已打好了洗脸水。过了好久，她还在熟睡，诚然把嘴唇凑到林楠脸上，他的心忽地冰凉，林楠在发烧！他的手颤抖着摁响了床头呼叫器。“大夫，我爱人发烧了，怎么办？”

护士递过来一只体温计。林楠缓缓地醒过来，声音低低涩涩的，“怎么这么累呀？我刚才去哪儿了？我梦见了奈何桥，那里有毒蛇狗头撕咬。还有忘川河畔，那里的鲜花真美呀……”然后极其疲倦地眨了眨眼又昏昏睡去。

温度计显示，三十九度六。

“准备抢救！”医生果断地说。

林楠被推向了急救病房，她微微睁开双眼看见了诚然，她慢慢翕动着嘴唇，诚然迅速地把耳朵贴近林楠的嘴。

“天怎么这么黑了？晚上了吧？你带我回家吧！”

“小楠……小楠……小楠……你别闭眼……别闭眼哪……我是诚然……我是诚然……我就在你身边！”

诚然的心被彻彻底底地撕碎了。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此刻，他感到天地间泥浆汹涌火焰喷薄，天地瞬间契合在一起，继而发出山崩地裂般的轰鸣……

那个抢救的过程一直持续到了傍晚，窗外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落在窗棂上，空气中弥漫着阴冷的气息。林军魏霞诚然田园的心都仿佛掉入了炼钢炉里，被烧灼得无形，直至烧成灰烬。

医生神情凝重地走了出来，“病人体内的癌细胞早已扩散，导致体内器官全部衰竭，对不起，我们已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小楠……你回来……回来……回来……哥不让你死！哥要替你死！小楠……小楠……”林军疯狂地拍打着医院的墙壁。

诚然麻木地走近林楠，林楠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依然插着管子，但监视器上均显示空白。洁白的床单覆盖住她**的上身，却掩盖不住身体残缺的痕迹。诚然轻轻地为林楠掖了掖床单，盖了盖林楠裸露的肩膀，他俯下身，抱着林楠的身体，久久不肯松手，他似乎感觉到那副自己深爱着的躯体仍是温暖的，自己深爱的心仍在微微跳动，他突然站起来，疯狂地祈求着，“医生，求您救救我的爱人……救救她……她还有心跳！你摸一摸……你摸一摸！她的身体还是热的……还是热的……”他疯了似的摇晃着医生的胳膊。那一刻，他的心被掏空，他想用这个世界换取林楠的生还，他想用自己的生命换取爱人的存在。

佛曰：将生命结束在爱人面前，瞬间的痛苦，永恒的幸福，无法抵挡的诱惑。

林楠终于没有抵挡住死亡的诱惑，在那个暴雨滂沱的夜晚，带着满身伤痛和朝暮的牵挂静静地走在孤独的黄泉路上，那里再也没有无奈没有挣扎，从此彻底摆脱了情的枷锁，爱的束缚……

田园呆呆地立在林楠身旁，没有哭泣也没有泪水，阴阳两隔，但她感觉此刻林楠还在。小楠，你的身体虽残缺，可你的心不残缺，你是我们这些人中最能爱得起的人，你真性真情，敢爱敢恨，你短促的一生，曾真实炽烈地绽放过，真爱过。你应该无憾了！而我的身体不残缺，心却一直残缺着……

窗外，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大，田园疯狂跑进暴雨里，拨通老李的电话，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老李，你快来接我……带我回家吧！”

诚然为林楠换上了自己给林楠买的新裙子新半袖，，找了最昂贵的整容师为林楠化了妆……林楠俨然熟睡，似乎睡醒后要去参加一场久违的盛宴。诚然默默无言，他轻轻地用手梳理着林楠的鬓发，慢慢的为她戴上精致的耳环。他听见林楠在说：爱人，我在另一个世界，以我的方式爱着你，记得爱你自己，我分分钟都在看着你，不会离去！

诚然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林楠的鬓发，小楠，你累了，睡吧，等你醒了，一睁眼就会看到我陪在你身边。那声音悲凄得足以让人窒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