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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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寒风里,莞儿斗篷敞开着,却丝毫未觉得冷。

曹植的话音落下后,她真的犹豫了。

该如何抉择?

看出她的犹疑,曹植轻轻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呆在这里,太多人对你虎视眈眈了。莞儿,我怕最终你还是受到伤害。”他的声音低低,“或许,当初我真的不该带你回来……”

后悔么?莞儿也在问自己。

一时间静默,连风声过隙都听得清晰。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即便回到当初……”莞儿仰起头,与他忧郁的凤眸对视,“我还是想与你结识的罢。”

“莞儿……”他喃喃。

“毕竟,命途谁也不可改,即便在淳于我遇不上你,也许在其他什么地方也会遇上你。”莞儿轻声道,“所以这是怎样都不会变的事情,你不要自责。”

曹植看着她。

“而且,我就呆在这里也挺好,”她抿唇一笑,“去找师父,我可以就这么一走了之,你难道也能这样一走了之?”

曹植面上腾起被看穿的慌乱:“谁我要一走了之的?”

莞儿笑着看他:“直觉而已。”

的确,曹植是这样打算的。他想悄悄带着莞儿一起去找到她的师父,远离一切的是是非非,未曾想还没出口,就被莞儿截断了。

“男儿总该志于四方,更何况生逢乱世,本就该是英雄的沃土。”莞儿面容坚定,“哥哥,我怎能耽误你的大业,让你陪我龟缩在一隅,每日数着落花过一辈子呢?”

“若我本无心什么大业呢?”曹植却反问,“若我以为,相思亦是宏志呢?”

“莞儿,你也要像父亲一样,我胸无大志?”

“相思亦是宏志……那也要看,你相思之人究竟是谁罢。”莞儿苦笑一声,“你快回去罢,新婚之夜就这样把崔姑娘留在新房,传出去会损了她的名声的。”

“……这世上,若我不争,只怕别人不仅会夺了我不想要的,还把我想要的也一并夺走了。莞儿,看来所有人都在逼我去争了。”曹植双眼泛上潮红,“包括你。”

“……那便争罢。”莞儿看着他潮红的眸子,“我会一直看着你,到最后。”

整个曹府随处陈设的庄重的红映在少年双眼,世界好似都变作了红色,原来一种色泽也可以有这么多的蕴意,庄严,热情,惨烈,嗜血。

正如一个人的心境多变。

正如曹植的心境。

琤玙好多年都未曾见过九姬的眼睛了。

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她都刚刚化作人形的时候。九姬一身青色衣衫,白皙的脸上一抹殷红唇线,衬着尖削的下巴,怎么看怎么玲珑。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比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更魅惑,比三重天的瑶池碧水还剔透,黑白分明的眸里,宛如盈着清灵的水晶。

他只看一眼,便回味了万年。

他二人还未化作人形时便已相识,那时天地混沌,却已有了忘川与转不尽的六道轮回。而三生石与回生草,两人守在忘川一隅,在琤玙瞧来,颇有相依为命之感。

“呆草,你,你以后会是个女子还是男子呢?”

“……”

“呆草,你看我们这么有缘,以后我们化作人形后,如果同性就结为兄弟,如果异性就结为夫妻,你觉得好不好?”

“……”

“呆草,你忘川这么多鲜红的曼珠沙华,为何单单你是绿色的,哈哈,万花丛中一绿啊。”

“……”

“呆草,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呆,连句话都不。”

“……三生石,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聒噪。”

“啊?我聒噪吗?忘川本来就全是亡魂和死水,若我再不话,这里岂不是真的一生机都没有啦!”

话,修炼,相伴。时间的流逝总是没有知觉的。

而他却一日比一日期盼两人化作人形时,呆草会是何等模样。

直到那人一身白衣来忘川河畔,采什么劳什子酿酒药草。

他的眼睛敏锐,一眼便瞧到了尽管长在三生石后,却掩饰不住满身灵气的呆草。

“咦?这里竟有一株回生草?”他的声音很好听,伸出的手也修长白皙。

琤玙焦急地与呆草道:“喂,你快躲起来,他要来采你了!”

正值辣手摧草之际,呆草却一个颤栗,周身灵气化作湛蓝星光,袅袅升腾,照亮昏暗的忘川,慢慢四散,所经之处,曼珠沙华俱盛开。一片嫣红环绕间,有亭亭玉立的青色身影缓缓显现,从模糊到清晰。

呆草竟在这关键时候,幻化成人形。

便是他那永生不能忘怀的第一眼。也许这就是命运。

却忘了一旁还有个观摩了全程的白衣服家伙。

那人亦被惊到,半晌才出声:“姑娘,你……你吓到我了。”

他道:“姑娘,你自己在这里孤苦伶仃,不如就跟我走罢?我很会酿酒,可以教你这门手艺,以后吃喝不愁。”

骗子。琤玙腹诽着,呆草怎么会信你。

然而呆草真的跟着他走时,琤玙却傻了。

他与她,真的只差了一步。她却选择了跟那人离开。

可他与呆草的,都是真心话。

呆草,你看我们这么有缘,以后我们化作人形后,如果同性就结为兄弟,如果异性就结为夫妻,你觉得好不好?

千万年后再见她,她已经青绫覆眸,从此再不见那一双倾倒日月星辰的双眼。

所谓命运,真是一波三折,大起大落。

却无可更改。

“阿九,”琤玙喊她。

九姬正在制陶,宽大的衣袖挽起,露一节白皙的手腕和沾满泥巴的双手。

“你有闲心在那儿发呆,不如快来帮我捶好这块陶泥,太硬了。”还好,纵然千万年时光划过,她的声音依旧这样清脆动听。

这样在一起,也好。

“知道了,果然这时候该我出马。”他应声,笑着走上前去。

建安十五年,铜雀台落成,曹相与众文人登台作赋,曹植提笔略加思索,便一挥而就,且拔得头筹,其文曰《登台赋》。从此曹相更是对曹植寄予厚望,以他为傲。

莞儿带着甄宓的女儿翎儿在园中踢毽子,彩羽毽子飞得老高,翎儿咯咯笑着,拍着手,莞儿面上亦洋溢着温柔的笑。

建安十六年秋日,清风刚凉的时节,曹植决心告别邺城悠哉的生活,慨然请缨,随父西征。一路上风餐露宿,辗转帝都洛阳,而帝都早已不复昔日繁华,残垣断壁,荆棘丛生。在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凉中,下定立功垂名的决心,并收谋士杨修于麾下,二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这一年,曹植被封为平原侯,享置吏之权,终于可名正言顺地网罗天下名士。而曹丕则被封为五官中郎将,虽不及侯,却胜在可与政务相伴,实权更甚。

两兄弟平分秋色。

曹相亦并未放弃莞儿未卜先知的天赋。

偶尔深夜时分,莞儿便会收到一份密信。而她往往黎明时分,将另一份密信同样送出。

无人知晓密信里写了些什么。

经历一年多的兼并战争,西部最终在曹相铁血下结束了一盘散沙的混乱局面,迎来了它的稳定与安宁。

捷报屡传,莞儿深感欣慰。

曹丕却再一次前来了。

“你有功夫陪着翎儿叡儿玩耍,却没功夫见我?”他不悦。

“我怎没有见公子,”莞儿抿起个笑,“连我住的这屋子都是公子的,莞儿可没处躲。”

曹丕看着她。

十八岁的女子,却清心寡欲得仿佛活了半辈子。

可他却不知为何,就是放不下她。

这样想着,曹丕伸手拂开她脸颊边几缕碎发:“我已跟母亲了,我要娶你,母亲同意了。莞儿,我给了你三年的时间,这已是我耐心的极限了……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的。”

莞儿却下意识一偏头,躲开他的手:“嫁不嫁人是我自己的事,这倒不劳公子担忧了。”

这样的对话有过许多回,而这一次,曹丕真的不打算再退让,他强行握了莞儿的手:“日子定在下月十七,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只管安心做新嫁娘就好。”

完也不给莞儿张口的机会,便拉了她入怀,将下巴搁在她发:“莞儿,我过,你逃不掉的。”

莞儿闭了眼,只觉得手脚麻木,再也没力气推开他。

“我不逃。”

我无处可逃。

她却并未料到,曹丕所的下月十七,正是曹相大军西征凯旋的时节。

这些年曹植常常随军出征,崔莹便总是独个待在一梦阁。

无人知晓她过得好与不好。

夏日荷开的时候,她时常撇开丫鬟厮,自己上了卧莲台赏莲。清香淡雅的莲花密密匝匝,各有各的姿态,一朵一朵细细观摩过去,一天的时间便也打发过去了。

卞夫人也问起过她为何子嗣上一直不见动静,却总被她含糊其辞过去。只是日子久了,卞夫人也不免生疑。

疑虑之下,她将甄宓召了来。

“上回子桓与我的,她要收了曹莞作妾,我想着那曹莞虽不算太清白,总归是有几分聪明的,倒也可以。你意下如何?”

“妾身自然没什么意见,”甄宓笑道,“莞儿平日陪我知心话,叡儿与翎儿也都很喜欢她。若是爷收了她,我有个可以长久作伴的,当然好了。”

“知道你素来贤淑。”卞夫人笑道,“只是这崔氏进门也几年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我思虑着,不如等此次植儿归来,也为他纳门妾侍,总要传宗接代才是。”

甄宓一怔。

难道,就是要阿植亲眼看着莞儿入了曹丕门,而他自己却再娶一个自己不喜爱的女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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