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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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旋而归,必有夜宴。

席间众将士谈笑风生,情绪高昂,或豪放或沉沉的声音响彻厅堂,倒衬得夜色更加静谧深沉。

曹植看到了推杯换盏的曹丕,亦瞧见了笑语盈盈的甄宓。

环顾一番,却没看到莞儿。

她怎么能嫁就嫁了曹丕呢!定然是母亲或曹丕又强迫她了罢……

还是他太渺,什么事都不能作得了主宰。

这样的情绪控制下,曹植不由得一杯又一杯,烈酒仿佛流水般灌了下去。

一旁的崔莹目中有担忧,犹豫着却也无法开口劝。

今日午后,她鬼使神差地告诉了曹植莞儿成了二公子妾侍一事,是隐约含着他能就此死心的期盼的。

可是他心中若过不去这个坎儿,只怕以后会更不喜欢自己罢……

这样想着,崔莹便咬了唇,有些后悔了。

曹相却突然注意到曹植这边,仿佛想起了什么,道:“植儿今岁也二十了。”

卞夫人笑道:“是,只待生辰那日加冠,可不就是成了大丈夫了。”

“唔,所谓成家立业,如今植儿已经成了家,该是男子汉立业的时候了。“曹相捋着短髯,稍加思索,便转向曹植道,“植儿,此番西征你亦得了不的磨练,多有建树,今日为父便赐你一字‘子建’如何?只望你以此作勉,好好建功立业才是。”

众人目光都投向曹植,一时间席间皆静。

曹植闻言却一笑,伸手将面前几上最阔的酒爵拿了来,满满倒上后举杯离席,在曹相的主座前单膝跪地,将酒爵恭敬举起:“孩儿定当不辜负父亲期望,先干为敬!”

完,便毫不犹豫先行将酒爵一气喝干,颇有豪爽不羁之风。此举契合众将心意,拍掌叫好声连连不断,响彻整个厅堂。

曹相见状哈哈一笑,也伸手端起了面前酒爵:“好,不亏是吾之子!”

一旁的贾诩赞道:“三公子这气度形容,倒是与主公极相像。”

“这是自然,”曹相赞赏地看着曹植,“诸子当中,子建的性子与气度的确是与吾最为相似的。”

此话一出,席面上的众人心中便有了一番思量。

而曹丕将一切尽收眼底,面上犹挂着得体的笑,狭长眸子里却有寒光一闪而逝。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直到月上中天,筵席尚散。

曹植已是有些醉了,他同跟在身后的崔莹道:“你先回去罢,我与杨先生有些事要商量。”

崔莹自然不晓得杨先生是谁,事实上曹植去做什么也不必与她,男人的事情,岂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掺和的。只是曹植愿知会她一声,也许心中也是有些在意她的罢。

这样想着,崔莹不由得露出个笑来:“爷,那让清鸣陪着您吧?夜里路不好走。”

“无妨,我没事。”曹植摆了摆手,白皙的面色虽泛上了些许酡红,脚步倒真的稳当。崔莹在后面看着他确实不像大醉,方才安心,自己先行回了一梦阁。

曹丕却看到曹植几步赶上要回了住处的杨修,与他着什么,接着两人便一同上了马车,出了府门。

他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冷笑。

“德祖,”马车里,曹植的声音带着些许酒意,却十分清晰,“父亲今日突然为我赐字,此事你如何看?”

“自然是主公看好你之意了,这还有甚怀疑?”杨修笑道。

他是丞相身边主簿,是惯会揣摩人心思的。当年丞相曾在修建相国府的大门时亲自视察,看完之后,只在门上题了个“活”字便离开了。杨修瞧见后,却立刻叫修建的工匠将门拆掉。原来正是他揣测到丞相是作了字谜,门里加个“活”字,是“阔”字,丞相正是嫌门建得太过宽阔了。

此事一出,连丞相都,德祖斯人,心思最是缜密,谁都瞒不过他的眼去。

听闻杨修这样,曹植心下微感慰藉:“父亲倾向于我,自然是好的。”却又想起今日席上曹丕深沉的目光来,“只是二哥心里,怕也要有几分计较了罢。”

“龙争虎斗,上天入地,本就是明里暗里都要较劲的硬仗。”杨修笑得笃定,“公子不必担忧,如今丞相偏向于你,无形中便多了几分优势,这要好好利用才是。”

曹植闻言,头称是。犹豫了几分,还是忍不住道:“莞儿她,听她嫁了二哥作妾……而且,母亲也未经我同意便往我的一梦阁塞了门妾侍,这样行径,我当真是难以忍受。”

这事他本不愿多,可捺不住心中不郁,还是了出口。

杨修闻言一挑眉毛:“莫非这几年都过去了,公子心中却仍旧放不下莞姑娘?”

曹植苦笑:“这……如何能放便放?我一直觉得是我将她带进了这漩涡里,她才受了这许多的苦楚……”

杨修思忖几许,与他慎重地道:“此事我不便多加议论,只是公子记住一,千万不要因为夫人为你纳了妾侍而前去质问,也不要再与莞姑娘私下多来往,这些事情虽是内帏琐碎,却能一不注意便能害了你,也害了他人。”

他晓得曹植素来行事有些随意不羁,旁的人看了能是不拘节,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却是不守礼法行事放浪了。

在这个曹相正蓄意观察的阶段,他万万不可出了差错才是。

曹植没有言语。

他很想去瞧瞧莞儿的,许多日子不见,有思念,有挂心,有担忧,在他见到甄宓时,思绪便飘到了与之相似的莞儿身上。

来也可笑,从前看见莞儿,他总能想到甄姐姐。可如今,却是看着甄宓来忆着莞儿了……

前后喜欢上的女子,明明有着相似的容貌,可她们却是截然不同的。只是现在,她二人却都嫁了曹丕,老天爷当真是爱跟他开玩笑。

那些他曾觉得虚无的权力与地位,他曾不屑的权谋与争斗,现如今,却不得不拾起。

他必须要拾起了!

方才席间灌下喉咙的烈酒在燃烧的心中蒸腾成滚滚的辛辣气息,呛红了曹植黑白分明的凤眸。

天光隐匿,暗夜沉沉,他一双红眼瞧来,竟无端带了几分狰狞。

九姬最不喜欢无月无星的夜了。

可忘川河的一片苍穹却总是阴沉,暗云翻滚,变幻诡谲。河畔有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殷红如血的细长花瓣卷曲成慵懒惑人的模样,宛如红颜倾城,带着荼蘼的香。

她一身青衣在这样的天地间实在是显眼。

覆着青绫的双眸平静地看着眼前排成一列渐次走上奈何桥的亡魂,素白如玉的手为每个亡魂都送上一碗清澈如水的汤。

忘魂汤。

是了,红尘中开一家酒肆只不过是她的副业,她真正的名称,应当是孟婆。

奈何桥边,醧忘台上,送了转世轮回的亡魂最后一程的孟婆。

她本是女娲造人的回生草,本体可助人回魄收魂,不长于天界,不长于人间,已然绝迹,却在地府的奈何桥边留了最后一株。千万年来看透太多轮回转生,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吸收了多少冥界至纯精气,终于修成人形,为幽冥之神,掌一方死生轮回。

有个人跟她过,肉身之苦可解,而灵魂之苦却是纵然轮回百世,也难以真正磨灭。

她,那我便设法消去他们的记忆,前尘种种皆归作前尘,来世便一切从头开始,岂不是可少了这许多的痛楚?

那人闻言却叹息,有些执念,却是宁可万般折磨也不愿忘怀的,九姬,只是你现在尚未懂得罢了。

那我便再想个法子,帮那些不愿忘怀的亡魂存留他们的记忆。她,这样,也许真的会能为红尘减少了许多苦痛了吧?

那人却只是笑。

这段模糊的对话在九姬脑海存在了千万年,她不记得那人的脸,却总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等着他的。

或许她自己也是有执念的罢,不过统忘却了。

她的酒姬里为他人存留了记忆与影像,那保管着她的记忆的人,又在哪里呢?

琤玙靠在自个的真身上,百无聊赖地瞧着九姬不知疲倦一般为每个亡魂送上一碗汤。

也有哭号着不愿喝下的痴心女子,也有满脸木然一饮而尽的枯槁老人。日日瞧着这些亡魂最后的挣扎,倒像是在看一出出曲折婉转不重复的折子戏。

他人的人生。

“阿九,”他终于开口,“我,这么多年夜夜如此,你这幽冥之神偶尔不会偷下懒么?”

醧忘台高大如方丈,九姬站在上面的身影瞧来纤长婉约,她手上动作不停:“怎的,无聊了便缩回你那石头缝里睡觉,管我做甚。”

琤玙回头瞧瞧自个的真身。高大昳丽,表面的纹路奇异宛转,左拧右划,汇聚成“三生石”三个大字。

这么美的石头,哪里有缝隙啊,哼哼。

九姬透过朦胧的青绫,依旧能看得到不远处搔首弄姿的琤玙。

白日那幅糟老头子的肉身被他弃在了酒姬里,此时的他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波光潋滟,汇聚了整个天际的璀璨星光。鸦青的鬓角宛若刀裁,肤光温莹如玉,薄唇润红似樱,抿成个在她瞧来三分风流七分轻佻的笑。

只是却真没见过有谁人能将一身红衣穿得如此灼灼,仿佛采撷了忘川河畔所有曼珠沙华的颜色,回转挥袖间,尽是睥睨的风情。

三界之中,公子琤玙。

嗯,她果然还是看他这幅模样更顺眼些。

琤玙是瞧不见九姬打量自己的目光的。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羽扇来有模有样地扇了扇,一幅百无聊赖的样子:“阿九,我近日无聊得很,听闻邺城是如今人间少有的繁花似锦,打算前去游玩一番,你不如与我同去罢?”

九姬闻言,青绫下双眸却对上他潋滟如星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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