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五章水上明月

果然，晚上七点多，兄妹在家刚吃好饭，家里的电话响了。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星竹领会，走过去接了电话。

“恩，水颜姐，果然是你啊，你吃饭了吗？恩，二哥在等着你呢，你要不要喊他接电话啊，好的，那你说，我来告诉他，水上明月咖啡馆，恩，好的，我让二哥马上去啊，水颜姐，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和二哥不要互相伤害，真的，有些事情我不好多参与，我就希望大家都好好的，恩，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啊，我会很想你的。”

小丫头说着说着，嗓音有了些哽咽。

昨天还是好朋友，还是她最好的朋友，此刻却成了一名特务组织的大头目，公安局全面缉拿的要犯。

这样的反差，不要说心事单纯的星竹，就是周围的很多久经战火考验的老革命，也很难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一直在旁边听着，感觉到颜青青说话非常镇静，丝毫没有慌乱的样子，倒是自己这个妹妹，说着说着，快要哭出来了。

放下电话，星竹刚要说啥，他摇摇头，表示全听清了。

她双手抓紧二哥的手，用力摇着：

“二哥，你要好好回来，还有，就按照我们刚才说的，只要她好好地配合，你和大家也不要为难她，将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吗，毕竟，大家朋友一场，而且，她还是你的，，，”

眼角潮潮得，说不下去了。

他双臂揽着星竹，用力拥抱了一下，在她耳边轻轻道：

“小妹，别说了，相信你二哥，只要她配合，我一定不会为难她的，我心里有数，你在家啊，我如果晚回来，你就先睡，知道吗，不要等，不会有事的。”

一拍她的脑袋，标志性的动作。

星竹两行泪流到了白皙的脸庞上。

水上明月，是靠近东面港区的一家西式咖啡馆。

为了表示诚意，他坐了人力车过去，白兵开车，远远地跟着。

典雅的环境，舒缓的音乐，几盆巨大的绿色植物，把咖啡馆装饰如一个童话里的世界。

顾客并不多，毕竟，大部分市民还不太习惯这样的消费。

当他被侍者引到最里边的一个雅座时，她正好在看着窗外的海。

有点尴尬，之后，还是她反映快，冲他一笑，伸出了手，他一愣，轻轻握住，旋即放下。

两人面对着，落座。

即便此时此刻，敌我分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丽不是一般女孩子能比拟。

一件淡绿色的开衫小背心，里面一件白色的圆领衬衫，下面是长长的黑裙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海水的气息，月亮非常圆，明亮明亮地挂着，海水由此泛着粼粼的波光。

“你的信我细细看了，真让人感慨，没想到我们是老乡。”他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

她微微一笑，神情有些凄然。

“向文，你成功了，按道理说，我们是两条道上的人，算是对手吧，但我不得不说，你的实力，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料，怎么说呢，你说是老乡，就算是老乡吧，输在你这个老乡的手里，我认了。”

说着，给咖啡加了块方糖，小勺子轻轻搅拌着，杯子里立时便起了小小的漩涡，她出神地看着。

“当年那些事情，都是历史原因造成的，其实有时候想一想，人生真是有意思，如果不是当初逃婚，如果我路上不时碰见了一个革命引路人，如果后来没有北上南下，你说，我们如果就永不相见，不也很好吗，看了你的信，不怕你笑话，我心里也很难受，每个人的路虽然说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但真没想到，你后来。。。”

她眼睛还是注视着杯子，小小的漩涡，在勺子停止搅拌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我不怪你，我输了，但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坏，大家各为其主吧，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们斗不过你们，**肯定会有一天得到天下，知道吗，这段时间，是我三十年最开心，也是最复杂的时候。”

听到这句话，他抬起脸，注视着她，眉头微微皱紧，自然地形成了一个问号。

“这些话不说出来了，将来永远也不会有机会了，你很快就会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相信吗，第一次在李主任的办公室里，他一说你的名字，我一看见你的长相，就知道是你了，别笑我，我投奔军统后，很长一段时间，想的就是报复你，唉，可是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也许是我错了，你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看得出来，到现在我仍然觉得，你很正气，正直，是光明磊落的，可是，我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心里痛苦，使命所在，无法回避啊，与你走近，我承认，是我的心理作怪，想探究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我与星竹说话很投机，从她那里我知道了你那么多年的经历，昨天晚上写信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把自己看成一个将死之人了，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世事弄人，让我这一生都在不停地寻找答案，现在答案找出来了，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低声地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向文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没说出口，一切似乎都是多余的了。

从未婚夫妻，到敌我对手，再到目前这种难得的袒露心境，这样的时间可能不会再有了。

就让她说下去吧。

“我恨你，想报复你，所以走近你，与你接近，是为了寻找机会报复你，也是为了我们的行动，可是走得越近，与你接触越多，我对自己就越怀疑，对自己的动机也越来越不自信。爱，对于我而言，不配。”

他听着，心里微微叹息。

作为对手，她在失败之后，能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这种勇气不能不让人感慨，谁都知道，片刻之后，她将作为头号特务头目，被送进铁窗里，等待法律和命运的裁决。

“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卑鄙，与你走得那么近，与星竹玩得那么好，都是为了套情报，你应该早知道了，我做的那些事，包括高兴逃走，刘兰生灭口，你觉得我做这些的时候，心里就那么坦然吗，说实话，我既希望毁灭计划能成功，又不希望，因为即使成功，也是暂时的，就像当初一直想要报复你一样，可是此刻，却觉得自己很幼稚，很好笑。”

一滴泪，轻轻地从眼角滑了出来，沿着脸，慢慢地滚动。

他递过纸巾，看着她慢慢地拭去。

但是，很快，更多的泪涌了出来。

终于，她双肩有些抖动，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手掌里。

紧张的对垒结束了，可是此刻，他想的不是成功，就像她想的，也不只是失败。

缄默。

低沉的萨克斯，缓缓地响起，咖啡馆里立刻飘满了伤感，忧郁。

月色宁静，海水宁静，可是，两个人的心里却绝不宁静。

“向文，你希望我去自首吗？想最后听你一句实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