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初到北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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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镇里的时候,将近晚饭时分,王部长等不到他回来,先行回县里去了,让刘书记带话给他要他在北湖好好干,县委和县政府都在看着他。梁安邦照例表示感谢,同时表示在刘远道书记的领导下不会辜负县委和县政府的期望。

说领导是他对刘书记的客气,可也是隐约表示对这个年轻书记的尊重,自己来北湖上面的安排很明显,就是要尽一切能力搞好北湖农场的改制,早日让农场走出目前的困境,镇长职务是为了方便他工作的进行,刘书记肯定是知道上面的这种意图。听他这么说,马上打断他:“言重了,啊,梁镇长,侬跟俺呢,都是一级的,不存在领导不领导,要说也只能说是互相协助和帮忙。”

他诚恳地说:“俺说在侬的领导下,是发自内心的,刘书记侬是老领导,对北湖镇的工作熟悉,又有多年的工作经验,俺呢,侬知道,刚走上这样的领导岗位,还不大熟悉这样的工作转变,而且,刘书记侬也知道,县里派俺下来主要是搞好北湖农场的事情,镇里的事情还主要是侬劳神。”

刘书记见他这么说,不再推辞爽朗地一笑:“呵呵,梁镇长,嗯,安邦,俺这样叫侬没问题吧,侬能这样想,那是说明侬谦虚,但是俺不能把侬完全放一边,不管咋说,侬都是北湖镇的镇长,政府那边的事情当然得是侬说了算,俺管党务一块,但一定会全力配合侬搞好镇里和农场的事情,说句大实话,俺俩都还年轻,谁都想趁着年轻干点事不是?”

这话说得他心里暖乎乎的,能够和这样的一把手搭档,那是幸福,完全是天上的哪一颗流星砸到了自个的头上,自个还晕晕乎乎搞不清楚,说出的话语气也就充满感激:“刘书记,侬这样说,俺非常感激,就凭这一点,俺相信,北湖镇和北湖农场的工作都会顺利搞好,俺一定尽自己的能力做好俺改做的工作。”

刘书记很满意梁安邦对自己的态度,才把和他要说的主题提了出来,跟他商量晚上召开北湖镇的党委会,因为梁安邦下午到农场去了,所以只好挪到这个时候,就北湖镇当前的工作加强部署一下,再说他这个镇长来了,也应该要在全体党委面前亮亮相,同时调整一下政府的工作。他没来时,是刘书记一肩挑两担,而今不能再揽着担子不撒手。

确定了开党委会的事,刘书记主动跟他提起了中饭前他说的那件收税过程中出现的以猪代税的事,说这件事自己过问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那个杨,他提示了叫杨五畏,刘书记说这个杨五畏是杨家庄历年来拖欠税收的钉子户,这次也是做工作不进去,下去的人就心中有火,把人家栏里头的猪给赶了来,这事做得是有点过火,可是对这些钉子户如果不这样强硬,这收税的工作还真是头疼哪。

说到这里,刘书记似是回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笑着说:“安邦,俺好像记得侬在县里农民艺术节还表演过收税的小品,是吧?”

他笑笑,也就着这话题说下去:“这不,一晃俺都工作几年了,收税工作还真是难做,俺也明白,可是这样?”他有意停下来看看刘书记的反应,刘书记摆摆手:“侬接着说下去,接着说,俺听着,俺也想听听侬心里的想法。”

他才又说:“俺是这么想的,虽然老百姓有点抵抗交税,对镇里的工作确实造成了困难,但是不是俺们政府的工作人员把工作做得更细一些,就是钉子户能不能把这户人家的真实想法搞清楚,不交税总得有理由吧,搞清了缘由再想法做工作,今天这事呢,本来自己不想管,可是一来俺恰恰赶上,不能当作啥都不知道,二来吧,俺当着那些人的面说了要给他们个说法,俺看,这猪是不是应该让工作人员还回去,这事说出去,嗨,咋听都不是那么好听么。”

刘书记没接这话,抽出一根烟,抖到他面前,他摇摇手,就自顾自拿了根烟放到嘴边,却没有点燃,用力地嗅了嗅烟的味道,双眼看着他缓缓道:“安邦,本来这事俺不想过早跟侬说起,侬刚来,可说屁股还没坐热,就要侬头疼,俺这个搭档太不合情理,可是,事情不说道清楚,看来更是不行。实不瞒侬说,俺们北湖镇,表面上好像还过得过去,人来照吃照喝,人情上了门一样不打半点推阻,这都是门面功夫,侬要是经手了镇里的账目,就会大吃一惊,偌大个北湖镇,到今天为止,账上不足一万块钱,眼看马上就到月底,全镇几百号人的工资又得催命一样的催着侬,侬说搁谁谁心里头不着急哪,这时节老百姓家里头卖了棉花等田地里出的东西,多多少少手里头有些钱,再不趁着这时节,侬说到哪里去收税,俺可是日夜等着这笔帐到时给镇里的人们发工资,千万别弄得跟北湖农场那样有人跑到县里去闹,那不是要人的命么?”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刘书记把这些日子的苦水倒了一倒,那心里似乎长出了一口闷在肚子里头无处发泄的无名火,把嘴边的香烟哗地一声点燃,一缕烟雾一圈圈升起来,整个人全都笼罩在云里雾里,全凭对面的猜测估摸。

梁安邦听完心里头不觉沉甸甸的,自己即将主政的两个地方没一个是可以让自己有半点好过的迹象,可是杨五畏那双期盼的眼睛还在眼前晃动,不能就此不管,任由镇里的工作人员如此下去收税,那样一来,损害的更是政府的威信,造成的更多的是老百姓对政府工作的对抗情绪,以后的工作只会更加的难做,即使目前来看,似乎这样蛮干一时间收到的效果令人满意,细想想却是最差的效益。

可是目前政府的工作该咋样才能搞好,又能使两头都得益,老百姓心里头满意,镇里工作人员高兴?他一时间没有一个好主意,跟着沉默下来。

刘书记临出房门时叫他把办公桌上面自己下午吩咐人送过来的近期镇里工作安排和北湖镇财政状况报表的材料看一下,以便今晚的党委会开时心里有些底。他直看到晚饭吃了一阵,才放下。从上面的情况看,刘书记说的没半点夸张,近期北湖镇的中心工作就是为了全镇的税收上缴,并且规定这个月每个下乡的干部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这样做,从跟刘书记的交谈看,也是迫于无奈,谁叫镇里财政揭不开锅呢?财政账面上是有一万块,可那是要应付急需使用时候才可以动用的钱,如果要拿出去还帐,还不够塞欠的那些钱的牙缝,十足的财政赤字。

他顾不上吃饭,叫人买了包方便面泡了吃,边吃边思考该咋样应付目前这样的局面,既要安全度过这阵困难时期,又要把这次的收税工作做好。国家的税收肯定要完成,统筹提留也是需要收上来的一笔大钱,不然镇里的工作不要开展,年底镇里工作人员的福利待遇,这些到哪里去解决。

党委会在镇里的大会议室召开。如同大多数的乡镇,进入九十年代都建了办公大楼,老式的旧楼跟不上形势,陆续淘汰了,北湖镇的办公大楼也是三层,他和刘书记各住了最高层的东西两头,他是依照惯例前任镇长离开住进属于镇长办公室的西边一间,大会议室就靠西边楼道口的两间房拼拢的房间里。

一张临时拼拢的长长会议桌上面铺了块红绒布,让人看不出是由几张小方桌拼拢,又增加了开会应该产生的庄重。会议是七点半,看过新闻的时间,刘书记准时到了会场,端着个大茶杯坐到属于一把手的位置。与会的领导他基本上都在上午见过面,名字大都知道,政府方面就只有他跟管农业的程副镇长参加。

刘书记眼睛扫了一遍会场,等大家都自觉地安静下来,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今天晚上召开的是北湖镇全体党委参加的党委会,本来应该下午就要举行的,梁镇长到这里工作,党委会照例需要召开,以便梁镇长熟悉北湖镇的工作情况。同时和各位党委碰面,因此这次会议可说是党委碰头会,也可以说是近期工作汇报会。下面,俺呢先就俺自己蹲点的大队汇报一下工作情况。”

为了更好的完成这次的税收任务,刘书记没有象有些一把手只坐在镇里遥控指挥,而是以身作则,亲自下乡带头收税,并且给自己蹲点的大队下了最高的任务。差不多半个月,刘书记完成的任务有一大半,到这个月月底,按说应该可以完成,即使少也绝对少不了多少。

接着其他的党委干部按照心照不宣的既定规矩副书记、副镇长、党委委员依次汇报,越听越心惊,全镇干部也就只刘书记完成的任务情况理想,余下的七个书记委员根本完不成这个月的任务,有的到现在还八字没一撇,看不到希望的曙光,只有到时候甘愿受罚,谁叫没本事完成镇里党委会定下的任务。

全部委员汇报完,刘书记归总,开口前先喝了口茶,看看一直在记载委员汇报情况的梁安邦,中气十足地对在座的干部道:“从各位汇报的情况来看,这个月税收的任务应该说相当的艰巨,可以想想得到,大家都是非常努力的工作,可是任务艰巨,不是侬一时间努力工作就可以完成得了的,而且从各位反馈的情况看,工作难做更是一个重要的方面,有相当的村民对税收的重要性认识不足,内心里存在抗拒交税的想法,任凭俺们工作人员说破嘴皮子也是照样不配合侬的工作。”

“但是,镇里在党委会上定下的任务务必要完成,党委会上说的话不是儿戏,而是具有严肃性,必须提高到政治的高度看问题,因为全镇的工作不能由于侬一个人完不成而导致拖了全镇的后腿,这个责任在座的哪一位也驼不起!那么,面对这样的问题,该咋样办才好呢?下面,各位就此积极谈谈自己的看法,也好帮助大家及时地完成工作任务,俺想,对这一点,俺们在座的各位都是一样的心情,哪个都想早一点完成肩膀上的任务,早一点轻松。”

对刘书记说要各抒己见,有人张开口想说,刘书记却是看向梁安邦,坐在刘书记右手边的他,感觉到刘书记的目光,对望了一眼,才转向其他委员,缓缓道:“那俺也说点个人的看法。首先,俺非常赞成刘书记对税收工作的重要性的认识,从俺镇里的财政状况来看,近期的税收工作可说是全镇工作的重中之重,来不得半点马虎,更来不得丝毫的懈怠,这关系到全镇后期工作的开展,必须尽一切努力想方设法去完成,俺也赞成关于完成任务的奖罚制度,这道理谁都明白,没有奖罚体现不了大家工作的成绩,更激发不了大家工作的积极性,也许这样说有点片面,但确实行之有效。”

“其次,俺想说的是税收工作难做,俺虽然没有直接下乡收过税,但是在镇里工作几年也清楚这里面的难度,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是镇里工作最为头疼的事情,老收税的人都怕,更别说没经验的同志,俺在这里这么说,是有点个人想法,俺呢想让各位给俺点实践的机会,下去亲身体验一下收税工作,也算是一种磨练。”

这话一出,在座的九个人不觉惊呼了一声,连刘书记也感到意外,下午两人交流,并没有说到要他下去收税的事情,更没有透露出要他下去的意思,这个人咋的就自己这样想呢?无论咋说,都说得过去,你虽然是镇长,可到底是刚来,你就是坐在家里,也不会有人说你半点不是,现在自己主动这样要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刘书记带头反对:“梁镇长,收税的事是侬没来北湖之前就已经定好的,这里侬并不需要但半点责任,大家也绝对没有半分说侬不是的意思。”

见书记这么说,有人再想也让他插一手,也只得附和书记的意见纷纷劝他:“是啊,大伙心里都清楚,梁镇长侬是刚来,这任务不需要侬出面,不过明年可就有侬的一份了,呵呵。”

他本意不是要大家这样对他,但确实是为后面的话做铺垫,他感激各位同事对自己的理解:“安邦在这里谢谢各位的好意,不过俺既然说出口,就一定会做到,等会大家就可以看看俺到哪个大队合适,现在俺还想就着刚才的事情说完。”

见大家都在静静的听自己说,他接下去说,“正因为俺知道收税工作难做,所以俺想,是不是换个思路想问题,为什么这工作这样难做,老百姓又为什么不愿意交税呢?不知道大家觉没觉得,今天政府的工作比老早又要难做些?这是为什么呢?”

“说到这里,俺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也是大队干部到俺家收税,那时候俺就想,为啥别人都交了就俺家,多难为情,而俺老爷更是羞愧不堪,好像犯了错误一样,哼哧哼哧半天,最后到邻居家借了钱交了税,这就是老百姓的心理,其实没有哪一个人不想要面子的,跟政府斗他们没啥好处,有很多人都是没办法才僵着硬来。”

“所以俺想,俺们下去做工作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对老百姓的态度上更和气一些,对老百姓的不理解之处是不是可以多加宣传宣传,使老百姓明白税收的用途,清楚交税的重要性,以及抗税不交的后果。很多姓确实是不清楚这税收上来做啥用的,不了解自然不情愿更不会主动交税,也有些人对政府的工作不满意导致交税有对抗情绪,这时候就需要俺们工作人员给他们做耐心的思想工作,能够做通工作当然是最好的,但是说到从心里想要对抗政府一心不想交税的恐怕不会有那么多人,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哪一个老百姓敢有胆量真正对抗政府,只是有时候两下说犟互不相让就斗了起来。”

“基于此,俺想,是不是这样做,每个干部对自己蹲点的大队,每家每户的收入情况做个预先调查,区别对待,如果是确实有困难的,农业税是必须要交的,统筹提留是不是可以适当留些尾巴,待后来交,俺们下乡的时候开好收据待这户人家还清了欠账,再把字据交给人家,账目清楚让人家放心交税,而对那些有能力交税却又想逃税的,则尽量讲明道理,以理服人,再实在还不行,别怪政府对侬不客气,一定有惩罚措施,比如说农户的信用制度制定。”

大伙听他说了这么多,竟然是说这些在这些人看来简直是废话连篇的话,不由有些好笑,可是偏偏又没有任何一个人笑得出来,大家都在看着坐在正中位的刘书记,等待这个北湖镇名副其实的一把手的发言,再一拥而上把他批评得体无完肤,当真是年轻人嘴巴没毛办事不牢,这话说得好听,可真要这么做起来,天知道这个月的税收会拖到猴年马月才能够完成,农村的老百姓会象你说的那样好说话,完全是没经过事的人在台上说的官面上的套话大话。

见大家竟然都是出奇的安静,几乎一致地在看向自己,刘书记借着喝茶默默地把他的话过了一遍。仔仔细细的不遗漏半点,从内心说这确实是好,能够这样做,哪个当领导不愿意自己之下的老百姓称颂,谁愿意背着骂名当这个领导,可是在现实中能不能这样做呢?这样做到底有没有可行性呢?税收的任务完不成,今年的工作怕是要出大乱子。

偌大的会议室静悄悄的,似乎没人愿意开口破坏这一难得的片刻安静。过了一阵,见大家是铁了心书记不带头没人会开口说话,刘书记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安邦,侬说说这样做,这个税收任务能不能完成?如果万一,俺是说万一完不成又该咋样办?这一切,在做这事之前不能不预先考虑好啊。”

没说反对,更没说赞同,但是很希望能够象他说的那样去做,当领导的谁心里都有一个当个好官的情结,这就好比恋爱的人希望自己的爱人是自己一个人的唯一,有如天使般的纯洁。这个时候的刘书记至少心里就有这种思想,想当个为民称道的好官。

梁安邦说了自己最坏的打算,如果真不能完成任务可适当调低任务数额,并且这条路走不通,咱们在座的再想法到别的地方想想法子,总比硬*老百姓要好得多,外面不是有地方政府找银行贷款的做法吗,俺们到时候也可以学一学,先贷点款度过难关,等有钱了再还帐。

这主意让大家心里都是一喜,把任务数额降低,真是大快人心,至于税是收不收得上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这时候每个人都很快改变刚刚的立场,不约而同地赞同起他的方案,都认为他的这种方案实在是制度创新,不失为乡镇工作中的大胆探索,就是啊,现在的老百姓对政府的心理完全没有老早时候的齐心,政府的号令到农村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确实该改一改工作方式方法,把老百姓的心扭转过来,重新对政府充满信心。

最后在大家的统一认识下,对他的请求给与了满足,他不是要对杨家庄的那个杨五畏做到说话算话么,就让他替蹲点的程副镇长去征收税收。

程副镇长直向他解释说不是自己想逃避实是梁镇长自个要求,并且本就是梁镇长的下属,能给梁镇长一道跑跑路更是接近领导的好机会,打心底里愿意。

他不想弄清楚程副镇长的内心想法,却也不认为这样做对程副镇长有啥不好,最少可以减轻程副镇长肩头上的担子。他这样做,只是本着内心多为老百姓做做实事,更想带头把这种风气扭转来,在对老百姓的态度上面让每一个工作人员改变过去的简单粗暴,小时候那种小老百姓的心理对他的影响确实很深刻,直至今天他还是记在心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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