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两人的话越来越多了起来，楚嘉德说起了国内的改革开放，说起了深圳的崛起，说起了其州的迅速发展，也劝说方生如果有机会要回国发展，祖国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我回不去了，没脸回去啊。”方生端起一杯酒，和楚嘉德重重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方生，可以说说吗，愿闻其详。”楚嘉德又一次问方生。

方生说：“这故事很长很长，在我自己很悲凉，在别人看来可能却很无趣或老套，还是别说了吧。”

楚嘉德说：“方生，你这就见外了。我知道90年代到美国来的人都不容易，你能在美国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更是吃了苦中之苦。如果您把我楚嘉德当朋友，您就向我倒倒苦水，您的一切我都能感同身受，怎么会觉得无趣呢？”

“好吧。”方生趁着点酒劲，把好多年没说的话都说了。他从初中认识兮倩开始说起，讲到兮倩的遭遇，她的坚强，她的文采，到后来情愫暗生，再到后来二人的心照不宣，到高考时他为了她放弃了最好的大学，到大学时二人甜蜜的恋爱。

说到这里时，方生一直是笑眯眯的，不大的眼睛在眼镜片后藏着，似乎都放出光来，他是真的沉浸在自己的幸福回忆中了。

直到说起到美国，他的眼神终于暗淡了下来，仿佛从天堂来到了地狱。他说起了在美国刚一下飞机钱包就被盗，当时的打黑工经历，到被移民局查到，然后到和玛格丽特结婚，再被玛格丽特逼迫着和兮倩分手。

说到这里，方生趴在桌上大哭了起来，楚嘉德叹着气，不好多说，只能轻轻拍拍方生的肩膀，以示安慰。酒店老板听到包厢里有动静，轻轻推开门往里看，发现是两个中国人，替他们关好了门，后来又帮他们免费送来几瓶啤酒，让他们好好畅谈。

楚嘉德一直静静地听着，心中无数次地在感慨，太不容易了，对面这个人，心里苦啊。看来一部光鲜亮丽的成功教科书背后，都是一部黑暗心酸的奋斗史啊。

方生说到和兮倩的分手，又和楚嘉德碰了几次杯，都是一饮而尽。

“嘉德，你能体会我的心情吗？”方生用右手举着酒杯，左手抓着自己的胸口。

“能，方生。”楚嘉德心有戚戚，举起酒杯。

“不，你根本无法体会，不到那一步是不可能体会的。在最绝望的境地，我被逼着和我最爱的人分手，后来我才知道她自杀了，差点死掉，你不知道，我真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给捅了啊。”这是方生第一次对外人说起这件事情，以前这痛都被压在心里的最底层，现在把它重新拿出来再现一次，犹如尚未愈合的伤疤又被血淋淋地撕开。

方生拿手捶着自己的胸口：“这么些年，我都没说起过这些事，一说起我就痛啊，嘉德。“

楚嘉德点点头，继续听方生说。

方生哭了一会，又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一下，说道：“所以，嘉德，我多么羡慕你，妻贤子孝，天伦之乐，而我呢，情感空虚，人活一辈子都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挣更多的钱吗？千万不要学我这样的教科书啊，不是完美，而是完败。表面光鲜，打开却是一地鸡毛。“

楚嘉德试探着问：“您之前问起的那个在其州市文化局工作的，是不是就是您以前的女朋友？“

方生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可以说说吗，说不定我会认识。“

“她早就到深圳去了。“方生不想提起兮倩的名字，就让这个名字永远沉睡在心底吧。

楚嘉德问了几次，方生终于说了：“她叫兮倩，丁兮倩，名字取自论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方生话还没说完，楚嘉德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问：“丁兮倩？“

方生醉眼朦胧地看着他：“怎么，你认识吗？“

“她是不是有个好朋友叫李若云？“楚嘉德又一次急切地问道。

“是啊，你真的认识啊。“方生的酒几乎醒了一半。

“她的文采很好，写了一部书啊。“楚嘉德惊喜地说。

“是啊，她自小就会写文章，大学时还是文学社社长呢。“方生说。

“那就是了。我出差之前，若云给我拿来一部作品，文笔很不错，但是太长了，大约100万字，对于新人，我们是绝不会给他们出版第一部这么长的作品的。“楚嘉德接着说：“若云来找了我几次，让我帮帮她，说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并且她现在急需要用钱。”

“为什么？”方生赶紧问。

“据若云说，她先生在事业上遇到点挫折，他们把在深圳的房子都卖掉了，而且还面临很重的债务。她现在急着想要出版这本书，来赚取点稿费维持家用。”楚嘉德说。

“然后呢？”方生的酒完全醒了，急切地想要知道关于兮倩的一切细节，越详细越好。

“然后，我还是拒绝了她，因为她是新人。”楚嘉德抱歉地说，“我还没见过她，只是见过了她写的书，内容很不错，文笔也非常好。”

“你怎么能拒绝她呢，她现在也是山穷水尽了啊。”方生急地站了起来，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道歉说：“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可能的话，可不可以帮她出版那本书，如果你们出版社有困难，我可以资助资金，多少您说话。”

“方生，你不说，回国之后我也会那样做的，那是部好作品，只是因为她是新人，我才把书搁置了下来。你放心吧！”楚嘉德重新举起了酒杯，郑重地碰了一下方生的酒杯：“现在我知道了，方生，你的过去有多不容易，你的今天确实来之不易。如果有什么可以帮你的，我一定会尽力。”

方生也举杯表示感谢，擦干自己的眼泪，长舒了一口气说：“我现在最牵挂的，除了国内的父母就是兮倩了，这辈子最愧疚的，也是兮倩。所以，你如果能帮她，就是帮了我。我陈方生一定感恩戴德。”

楚嘉德说：“言重了。”

果然，回国后，楚嘉德就赶紧联系上若云，让她通知兮倩来其州一趟商谈出版的事宜，若云和兮倩都觉得非常惊喜。

书出版后，楚嘉德还给方生寄了一套到美国。这套书，后来一直放在方生的案头，翻看书，就好像看到兮倩在另一头伏案握笔，隔空交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