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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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凤四年,春风已经撩起满绿杨柳,却还是有点萧寒。路上行人还都裹着薄袄,远远望去黑黑灰灰一片。

去年年边时,太后薨了,皇帝一旨掷下了丹墀,天下同悲,不准人间服颜色。在大臣们的劝谏下,最后还是举国服丧三个月,天下服黯色。

于是乎好好的新年,也过得凄凉得很,在这南国最繁华的盛京都城里,过的是如丧考妣,春联红纸就不用说了,就连炮仗都不敢蹦一个出来,一片黑云压城低。

许言轻从皇宫的北星门而出,沿着皇墙下北城走去,本来就苍白的脸映衬在灰白色的夹棉长襦里,半旧不新却整饬得干干净净,不大的年纪却显得老气横秋,。手指修长而又干净,薄袍上却一点墨迹颜料都没有染上,一点都看不出他是位以画为生的待诏画师。

许言轻如他的名字一样,如那春柳飘絮一般轻飘无定。

许言轻停在柳树下,瘦窄的身形,在冬日的薄袄包裹下倒是显得后背宽了一分,长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头顶束着道髻,笄着一根简单的乌木簪,低眉垂眼,背着一个简单的白皮包袱。任谁看来,许言轻也就是位长相周正,忠厚老实的书生,唯独那眼底一抹清光,转眼就消失在低垂的恭顺中了。

许言轻抬望眼,就看到红墙隔开青空一格,此时一对燕子前后掠过,落入护城河边的碧色柳叶中,叶间窸窣声声缠绵。

越往西市,脚下蹀躞,心头彷徨。三番停下脚步,整理衣袍,已经有半年没见到蕙娘了,不知道她可安好。往昔还在师父家中的时候,蕙娘总是背着师父为自己缝洗,偷偷留着点心给自己,只要想到这样,许言轻心头闪过温暖一念。

这身薄袍就是去年入冬时,蕙娘一针一线给缝制的,那时正是师父允诺婚约后,蕙娘脸上飞霞,羞怯的模样,再纯净的朱砂也描不了那抹嫣红。一直很细致地穿着,收着这件薄袍,生怕染上了污迹。

婚约定在了来年春日完婚,六月草长莺飞时,许言轻就被一旨召进了皇宫里,为太后绘制画像,待诏留在了翰林画院里。翰林画院位于皇城以内,许言轻这一留就大半年多,转过了开年。

而就在这短短的半年里,同时被留下为太后画像的待诏,最后只剩下了许言轻和韩宴两人了。

又是一年草色新,春日已到,却又遇上了帝王家大哀三月,天下皆同悲,婚嫁喜事一律退后,笙竹丝簧皆禁止。言轻叹了一口,哎,想着自己和蕙娘的喜事只能推后了。

许言思虑很久,便借着近日少事告假一日,往师父家去一趟。师父本是河间世家的后裔,平日里是最爱讲究礼数的,这延期的事,是一定要禀告师父的。

近半年都侍奉宫内,这次竟是第一次出了那红墙,虽然左右还是记忆里的道路街巷,却有着一种茫然的陌生感觉。

许言轻从小父母皆亡,随着逃水荒的人群涌到了京畿,被正巧路过的书生许竹年收养,才得以存活。虽不是盛京人士,却也是在此间生活了十二年,许言轻早就忘了自己的故乡身世,放眼远眺,这片繁华城都也就算是自己的故乡了。

转过一处交叉路口,就转入了自己熟悉的槐树街,再穿过一条街道就是师父住的甜水巷。

许言轻沿着右侧街道往前走去,扫眼而去,几家布料铺胭脂铺都关了大门,只留了个小侧门。原来还准备给蕙娘准备点礼物,看来只有作罢了。

许言轻停下了脚步,定了定身形,思忖下还是拐进了身边的一户店家,门楣上悬着一面雅致的招牌“妙善堂”,雕花的正门只敞了半扇,只见门楣上整墙的雕花门楼,两旁雕着八仙过海,并着寒友四君子,中间穿插着雕着若许的神兽,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前朝的香柏古物,若是放在别家铺子,定要水晶盒子里供起来,放在这妙善堂里却是排不上档次的,只能装饰下大门延续着它们本来的作用。

厅中却一个客人都没有,两边青砖墙上挂着琳琅的字墨丹青,高低错落的搁架上,仔细摆放着各种玉器摆件,官窑的精致瓷器。摆设还和自己入宫前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原来正墙中的姹紫嫣红的《凤穿牡丹》已经换成了黑白色的《百寿图》,回顾打量周围,墙上的画几乎都是黑白水墨了,许言轻呵呵笑了起来,幸好画院没得了这敕令,不然自己就没事做了。

市井里听闻,南国这个刚登基的皇帝,是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也因为先帝驾崩时,身后也就留了这一脉血裔,实在是没得挑了,南国的江山就落到了这任性妄为的新帝手里了。万幸上天庇护着南国,后宫有太后把持,朝廷上有几位顾命大臣们帮他操持着政务,暂时还能管束着这小祖宗,没有出什么太大的幺蛾子。

不想太后去年重病就没能缓过来,在新年到来之时,就这么去了。这新南帝从小就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丧母之悲痛深切,也让这盛京举城感受到了帝王的伤悲。

正在想着,就看到打帘出来了位青衣后生,许言轻回头,终于见到认识的人了,笑了一笑。那人抬眼看到许言轻,忙上前拱手,“许待诏,好久不见,你稍等片刻,我去禀告我家少爷。”就看那人赶紧回身急切的模样,压根不等许言轻的回答,还不忘唤了个小童为许言轻奉上茶水,自己匆匆往后院而去。

茶水还呵着热气,就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长乐,你可舍得回来了。”许言轻转身,低眉笑迎来人,忙拱手,“苏兄,别后无恙。”

来人一身深蓝长襦,腰身束着黑色的素鞶钉着玉扣,领口还滚着细糯的白羔皮,英气的国字脸上浓眉横挑,嵌着一双有精神的墨眸,眉眼里浸润着欢喜,整个人都温和了起来。苏臻的身材魁梧高大,兑着许言轻更是轻薄了。

话音还未落,苏臻就一把手攥住许言轻的手腕,“几日不见,你自己倒是生分了,就应该直接来后院找我。还让忠全跑什么?!走,我们去书房说话。”被称作忠全的青衣后生紧跟着苏臻身后,忙侧身堆笑让出一条道路。

牵着许言轻说话的正是此间的掌柜,姓苏名臻,字思安。盛京城,但凡玩古玩字画的,谁人不知道这妙善堂的老字号,也都晓得妙善堂此时执掌的掌柜苏公子是辨认古物字画的高手,年纪也不过二十左右,年纪轻轻却不可估量。

“茶,还没动…”许言轻回头,那白瓷中碧叶正垂。苏臻笑了,“让他们换了吧,我得了好茶,长乐你肯定喜欢。”许言轻看着那紧攥着自己的手,无可奈何地笑笑,随了苏兄的少爷性子。

穿过花厅,转过假山流水曲桥,在那东花园后藏着苏臻的书房,往常许言轻来都默默感叹这苏府之大,后来有幸游历了皇宫的御花园,相比之下苏家这庭院真是小巧可爱,精致动人。

时节还尚寒,暖炉上还煨着一壶酒,房间里暖融融的,弥漫着一点梅花的香味,到了书房,许言轻倒是一点都不生分了,放下手里的东西,翻开手边的一本书,是本坊间私印的传奇小说,新鲜的油墨香味,书角上的麒麟印章,应该是苏家的印坊所出,许言轻拖过旧色软垫窝在在团椅里,倒像是此间的主人,自顾就翻看了起来。

苏臻从旁边耳室里大步跨了进来,看到窝在圈椅里的许言轻说,“这才像你,刚才那么生分,我还当忠全认错了人了。”

许言轻抬头望望,眼神涣散着没有聚点,倒像是那酣睡的人突然被唤醒了,还在迷糊着,“在苏园住了那么久,怎么可能生分,不是忠全在呢。”话没说完,尾音支吾得又埋头下去翻书。

苏臻笑着摇摇头,“你倒好,还想着下人面前给我留面子。来来,商队过祁门时,带了点珍品红茶,年边才到京里。我记得你爱喝这茶,就寻思着给你留着,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说着话间,就有童子进来煮水烫茶,许言轻头都不抬,“嗯”了一声就埋头继续翻书,“都不和我说说话,真那么好看?”苏臻取来小几凳坐在许言轻身边,探身凑了过去,同去看那书页上的字。“你自己桌上的书,还来问我啊。”

苏臻回头望望书桌,愣了下,“昨日印坊送来的,我还没看了。”抬手拾了块团花寿纹碟里的花糕,递给许言轻,“梅花栗子糕,你这是可以回来了?”许言轻回头,就着苏臻的手轻咬了一小口,继续看着书,“落宫门前要赶回画院去。”苏臻冷哼一声,“还回去干吗?魏飏那狼崽子不知道又兴什么浪,画院人那么多,还缺了你这一个小画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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