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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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鲜血的铁腥气味,怎么都摆脱不掉,强忍着走了几步,恶心感还是让许言轻停住了步伐,整个人靠在墙上喘息着,整个人陷入了那不愿再回想的境界里,郑口呼吸里,胸腔里却充斥着腐臭的气味,一阵阵酸苦如潮水般一层紧接一层翻腾着,汗水沿着额角滑下,许言轻慢慢睁开了双眼,就看到断肢腐肉延绵数十百里,巨大的乌鸦盘旋着,攸然落下站在头颅上,时而去挑选着新鲜的肉啄食着,时而抬眼观察着周围可还有快断气的新鲜肉块,身边全是死去的人一动不动,只有那无法瞑目的眼,空洞地望着远方…

又被噩梦魇了。

还是压抑不住那心胸的抽紧痉挛,许言轻放下手里的点心,紧走几步靠在墙上低头呕吐了起来,本来就没吃什么,翻江倒海也只有点清水。

半刻,终于平复了下来那痉挛,胸口起伏,气息窒息而紊乱,许言轻靠着墙捂住了心口,张嘴大口呼吸着,仿佛每一丝的空气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眼前一片模糊,有泪浸润着眼眶睫毛,此时的状态,让自己从心底极度讨厌,这么多年却怎么都逃脱不了。

许言轻手颤抖得从袖袋中取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角,还是慢慢直起身子,整饬干净身上服袍,回身提起地上的点心盒子,拐出小巷而去。

许言轻沿着小巷向前走着,绕道了不少时间,到了义父许竹年的家门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

许言轻心知,这个时分师父定不会高兴,脚下徘徊,只告了这一天假啊,唉,还是鼓起勇气扣了门环。

三声扣门,许言轻立定,往后挪挪位置,片刻没有动静,又上前扣门三声,这时就听到院子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许言轻往后站站,就看到门开半扇,探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长丰叔。”许言轻微微躬身,“是我,长乐。”

那老仆忙敞开了大门,“长乐啊,你回来了。我…我这就去和老爷禀告。”颤巍巍的就回转身去,就往前厅走去。

许言轻跨进青石门槛,回身轻轻阖上大门,跟着那老仆的后面,前厅外立在小小的庭院里,右手的月牙门里拐过去就是蕙娘的绣楼。抬头一片槐树,正吐翠绽开新叶,枝条间隙有雀儿跳跃着。

长丰、长乐、长喜…传说给奴仆起吉祥的名字能给主人带来好运。许言轻轻轻笑了起来,长乐最后还是作为自己的字保留了下来,撇开其它,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名字。长乐未央…

“这个时分,待诏大人是正赶着来吃午饭的吧,哈哈。”从厅内迎出了一位着深蓝色罩衫的年轻人,风骚的暗金牡丹花纹,眉眼狭长飘着桃花,举止间带着点轻浮。

“高师弟,别来无恙。”许言轻闻声,拱手一礼。

“哈哈,我好得很,师父他老人家正在吃饭,让我迎你。”高进也不回礼,连寒暄都觉得没必要,转身就转回了屋内。许言轻跟着高进身后进了这间不大的前厅,普通的花屏后一张普通的八仙桌,主位上坐着一位普通的老头儿,普通缁布冠普通的黑色襦袍,暗地寿字纹也是时下普通的花样。桌上三五小菜,两只高脚薄瓷杯,还剩半杯薄酒。许言轻心里苦笑,知道自己打断了师父的雅兴。

许言轻撩起袍角,跪拜在许竹年的身前,许竹年也不伸手搀扶,甚至手里的筷子都未曾放下,“你怎么今日回来了?皇宫里的事不是紧赶着,连过年都没有回来,哼。”

春节时突然有画师猝死,整个画院被封锁,许言轻只好托人带消息给师父家,借口画院多事,春节就没有回家。

“久未问候师父,今日告假回来探望师父。”许言轻不敢抬头。

“探望师父啊,我来看看师兄带了什么礼物,咦,这不就街头那点心铺的春饼。”高进嫌弃的收了手,“师兄也是有官位的,这点也太小气了吧。师父,我近日得了根上好的山参,明天送来孝敬给师父。额,这么想想也是,从九品的俸禄也不多,还不够我在万客春一顿酒水钱。”

那许竹年捋了捋山羊胡,眉眼里堆着笑望着自己这个小徒弟,正眉飞色舞得述说着那盛京第一酒楼的种种盛况,忘了身边还跪着大徒弟。

高进话锋一转,就落到了许言轻的身上,“师兄在皇宫里待了有大半年了吧,传说中我南国的皇宫金碧辉煌,奢华不逊于天上的玉帝宫殿,师兄你也是见识过了大世面的人,也和我们说说嘛。”许竹年这才转脸看看自己的大徒弟,“长乐你起来吧。”

许言轻闻言,这才缓缓起身,轻拂了膝盖上的薄尘。“我只是一介画师,只能逗留在翰林画馆,不得奉诏是无权进入皇宫其它的地方了,恕我真的不知道。”轻声说完就低头站在了旁边。

活到了十九岁,低眉垂眼,自甘卑下是这人世教会自己最重要的生存方式。

离开妙善堂的时候,苏臻唤住许言轻,回身让忠全从柜台里拿出了一个锦囊,递给了许言轻。

许言轻拿在手里掂量了掂量,愁眉望着苏臻,“我没地方用啊,给我这个干吗?”苏臻笑着说,“谁说给你用的?让你拿给你那师父,他一贯以来喜欢这黄白之物,想来看见了这个,和你说话也会好听些。”

许言轻低头,闷声地笑了起来,“我那师父脾气被你摸的清清楚楚的,的确是位见钱眼开的主。我入宫后,连我俸禄多少都打听的清楚了,隔几月我就托人把那几两银子捎给他。你一下让我拿这么多给他,估计他第一个去举报了我偷盗宫中财物。呵呵。”

苏臻愣了下,敛住了笑,“你把俸银都给你师父,那你是怎么过的?”

“一日三餐有人管,除了画画就是画画,也就没什么花销的地方。”许言轻低眉望着脚下的青石,动动脚尖,“思安,你不也在照顾我嘛。”

苏臻笑了起来,“呵呵,还是没瞒过你呀。那小太监言轻你可喜欢?”

许言轻听出苏臻话里有话,脸上立刻腾起了红晕,“真胡闹。”

苏臻歪头,笑得促狭,“你说你这是何苦了,在宫里受苦是上瘾了。”

“若有碎银,就给我些,说真的我现在真是两袖清风了。”许言轻笑着张开袖子抖了抖。

苏臻忙回头吩咐忠全,抬袖就从袖袋里取出了一张小巧的金简,“你不在这边,妙善堂我估计也来得少了,下次你若找我,就拿着桃简来万客春,我请你好酒。这金简怎么用,你知道的。”

“这就是苏家的金简信物啊!”许言轻拈过那张金简,笑了起来,一指长的金片上阳刻着一只麒麟,翻手过来刻着一枝桃花。许言轻从袖袋里取出一本小巧的薄册,金简正好夹在中间,复又塞回了袖袋里。“思安出手好阔绰啊,若是我落到了穷途末路,你这一张金简都能够我过活几年的。”

苏臻被气得笑了出来,伸手就敲了下许言轻的额头,“上次还在揶揄我抠门,特地制了这张金简,你拿着它行走在外,苏家的店铺都能照应着你,你倒好,埋汰起我了。”

许言轻笑得轻巧,转而低声地说:“思安,若有天别人送回金简还你,你就…自己好好的。”抬眼微笑,苏臻的眉眼深锁,板着的下巴青色的胡茬如刺,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苏臻不语,眸色凝墨到极致,忽地面色放松,笑了出来,“怕了嘛?那就赶紧离开画院吧。”

“思安你懂的,我若是怕,当初只要不离开你就可以了。命理里说我该去待诏,那我就顺命而行,。”

苏臻摇摇头,笑道,“入了画院,和那些老古物们待在一起,秉性也古旧了,竟然还信上命了。言轻,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我是劝解不了的。我虽然力薄,还是可以保你安全的。言轻…你现在开心嘛?”

许言轻笑意染眉,在苏臻面前转了一圈,脚步意外的轻盈,“我挺好的,在画院的时日里简简单单,无欲无求,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的人生。回想往昔,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这样挺好的。”

这时忠全上前,手里捧着一袋碎银奉给苏臻,许言轻甩手把手里鼓囊囊的锦囊丢给了忠全,从苏臻手里拿过了那袋轻薄的揣进了怀里,拍拍胸前,笑着和苏臻道别转身离开。

和过去的自己诀别,却依旧纠缠不清,怎么可能割舍得干净,人生如戏,不过从一个角色转去了另一个角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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