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两好三坏的爱情路

时间过得很快。

自从在南风咖啡厅，喝了那不知名的男子请的摩卡咖啡后，黄蓉放弃了再度变装去寻找「靖哥哥」的行动，恢复成她的作家身分。虽然交稿日预定下周一，她却早早地在周四夜里写完，润稿、校对完后，立刻寄到编辑的电子邮件信箱，第二天早上起床，开机、收信，便获得过稿通知。

可以准备开始放寒假了。身为博士班学生的她，无须准备恼人的期末考，所有学期报告又已如期交上，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收拾书包好过年」！

屈指一数，她已经有一年左右，没回台南老家探望过，干脆主动从今天起回家过寒假，等过完年后，再来面对下一个新学期、下一部新系列。

收拾完简单的行囊后，她搭上长途客运，带她往南方走。

在台湾，搭车沿着高速公路南下的感觉是奇妙的。

眺望窗外，你会看到一个个原本只存在于地图上的地名，随着车渐往南行，化为绿底白字的路牌出现在眼前，衬着季冬的碧空如洗，彷佛能听见时间在车轮间滚动流逝的声响。

当山峦起伏的地势向前展开为一望无际的平原时，这告诉你中部到了，更为晴朗的蓝天正张开双臂迎接你。

黄蓉的视线一直望向窗外。好有趣啊，固定的南北奔波，使她感觉自己宛如候鸟，过年的寒意让她往南飞，过完年后，又不得不回到北方。只是，该陪伴她飞的另一只雁子，究竟身在何方？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张脸孔。多糟啊，她竟喝了他请的咖啡，却忘了问他的名字。由于他说了棒球界的Ｆ４，好奇的黄蓉有去网络搜寻数据，那天在咖啡厅，除了他以外的两人──童坤贤、何星纬，确实名列其中。至于他，黄蓉仍不晓得他的名字，但能和棒球明星一起出现的他，至少该和棒球界有些渊源。

可是，他是谁呢？

车下交流道，说明了台南将至。她提起行李，准备下车──

下车。是太久没回来了吗？为什么她会有种恍若隔世感？总之，循着记忆中的道路，她回到家门前，按下门铃。

「叮咚！」

「哇，原来妳也会回家，黄蓉女侠。」她的妹妹郑如虹，挖苦后掩嘴而笑。

「妳最好安分点。否则，下一部故事的坏女人，就叫郑如虹。」

「啊！姐，妳饶了我！」

遇到现实生活中什么不如意的事，作者可透过书写的方式来发泄，把讨厌的人名通通拿来当坏人，在作品里谋杀他们的人格，让读者跟着骂，自己也可痛快地出口怨气。

这，就是作者的阿Ｑ精神吧。很无奈，但也是合法的报复方式，顺利的话还能赚入版税，一鱼数吃、十分划算。

黄蓉得意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搭了四小时的车，不晓得有没有人在她的会客室留言，她上去瞧瞧吧。

◎留言者：见习爱神

留言主题：回家愉快！

留言内容：台南的天气不错吧，要记得去看球赛！◎

咦？见习爱神怎会知道她回台南了？她是临时起意，连家人都瞒过，遑论网友？她也不曾和万人迷说过这件事，见习爱神怎会知道？

怪，说不出的怪。见习爱神还叫她「去看球赛」。对各种球类均无兴趣的她，自己绝不会去看球赛，别人也不会邀她去看球赛，为何他叫她「记得去看球赛」？

她起了股冲动，拿起手机，拨了紫微的电话号码。

「嘟──嘟──」

「喂？」

她开门见山：「紫微，我想问妳，关于『见习爱神』的事。」

紫微大吃一惊，还记得两天前她刚交付万人迷改编《红楼梦》的任务，万人迷在MSN上的哀嚎，她记忆犹新，难道万人迷背后的爱情专家──见习爱神，已经达成黄蓉的要求？而且，黄蓉的爱情，会不会来得太快？「学姐请说。」

「他是不是不太像人？」

紫微又大吃一惊：「妳见到他长什么样子了？」她和见习爱神只有透过网络交流，不曾亲眼目睹过，黄蓉所谓的「不像人」，是指他长得不好看？

「不是。他只在我会客室留言。可他的留言，都好像带点暗示性。」

紫微呵呵笑道：「没错，那就是他的风格。」话说紫微之所以和比她小八岁的钱家恩在一起，也是拜「见习爱神」的留言所赐，否则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红线，系在钱家恩身上。

黄蓉继续追问：「他的暗示，都会成真吗？」

「在我身上是成真，不晓得学姐遇到的状况是什么？」

「我……没什么。」黄蓉决定隐瞒。

「嗯，祝学姐蜜运成功，有人爱的感觉很好的，相信学姐谈恋爱后，写出来的小说会更动人。」

「谢谢。」

紫微挂断了电话。

有人爱的感觉是什么？黄蓉打开自己的计算机，一篇篇浏览自己写的爱情小说，她在幻想中对爱情下过许多定义，事实上却连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偏偏读者们不知情，还常在她会客室里，向她请益。正是因为不曾品尝过爱情的滋味，她才能保持如是的冷静吧。若是真尝得爱情的酸甜苦辣，哪还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理性分析？

「叩──叩──」

有人敲房门？她打开后，看到郑如虹状似兴奋地喘着气，一双晶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发出炯炯光芒。「什么事？」

「姐，明天妳陪我去看球赛，好不好？」

球赛？不会吧，真的有人邀她去看球赛！「什么球赛？」

「统一狮跟三星狮的友谊赛。」

她说的是火星语吗？为何她一个字也听不懂？「请再说一次。」

「我想起来了。妳根本不看棒球，可是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身为台南人，居然不晓得台南的职棒球队──统一狮，很可耻哦。」难得有刮这位作家姐姐的机会，郑如虹没错过地拿来修理她。

好啦，她就是没有常识，可以了吧！「我没兴趣。」

「陪我去啦。一个人看棒球很无聊，而且我票都买好了。」

黄蓉扫了她一眼。「男朋友不陪妳去？」

「哼，我已经跟那个男人分手了。姐，妳陪不陪我？」

陪失恋的妹妹，是姐姐的义务。「陪！」黄蓉哪能拒绝她的要求呢？

翌日夜晚，陪妹妹进入台南球场，在一垒内野区坐定后，黄蓉对「棒球」有了新鲜的体悟。

原来，这就是现场看棒球的感觉。

球场很吵。除了广播声外，还有拉拉队的加油声、气笛声、喇叭声、加油棒敲击声，甚至不时夹杂着尖叫声，这如是的新体验，让黄蓉整个人融入球赛的紧张气氛里。即使她对棒球一窍不通，连最基本的棒球规则也不懂，更不晓得统一狮队里有哪些球员，她都俨然成为统一狮迷。

「姐，我跟妳说，统一狮今天的先发投手是陈高旭。」

陈高旭是谁啊？「哦。」看郑如虹说得兴高采烈，黄蓉也不好意思扫她的兴，敷衍地应了声。

「那个三星狮，是南韩职棒队。统一狮对三星狮，狮王争霸，很精彩！」

「狮王争霸」？听起来还真像小说题材，黄蓉萌生想以今天的球赛为蓝图、写成小说的念头，随手拿出一枝笔及随身笔记本，故事基本架构的设定，该请教她身边的郑如虹。

「如虹，妳跟我说简单的棒球规则。」

咦？对任何球类运动均兴趣缺缺的黄蓉，突然想知道棒球规则？「姐，妳是不是想写小说？」

「没错。」

「专业的作家就是不一样，随时随地都能激发妳的创作灵感；棒球规则很难，但想说得简单，也能很简单，妳要多简单的？」

「一个小时可以打完吗？我记得要打六局。」

郑如虹顿觉错愕。她姐应该看过棒球，而且是小时候看的，否则她的记忆不会停留在少棒规则。「妳看计分板。」

计分板上，共有九局。「啊？还是我记错了？四十分钟结束的，不是篮球吗？」黄蓉脱口而出。

所以她没将篮球、棒球搞错，已经很了不起。郑如虹笑着说：「少棒六局，青少棒打七局，青棒七局，成棒九局。我以为这是常识。」

原来她记成少棒啦？都是明日学园不好，自从她中学开始进明日学园后，就不曾让她接触过棒球，不能怪她是棒球白痴。「啊哈，啊哈哈哈。我知道三人出局就结束，三个好球是三振，两好三坏满球数，四个坏球是保送。」

看起来基本的常识还有一点，郑如虹试探问道：「什么叫双杀？」

「双杀，就是用两秒钟轰杀，刚好是秒杀的两倍。」黄蓉回答得很快。

「什么叫美技？」

「每季，就是春夏秋冬各个季节的棒球比赛。」黄蓉回答得一样敏捷。

「什么叫敬远？」

「近远？就是球有近有远，近的就是安打，远的就是全垒打。」

「好棒哦。」郑如虹拍拍手，恭喜她在小虹棒球教室勇夺零分。「双杀就是一次让两个跑者出局，通常出现在打者击出内野滚地球时；美技就是高难度的动作，如飞身扑球等；敬远就是故意四坏球保送。」

「我刚是故意考妳的，妳的观念很正确，不错，我下一本小说会记得写到。」黄蓉果然冰雪聪明，若无其事地将她的正确答案剽窃而去。「我决定了，下本小说定名为『两好三坏的爱情路』，我会在序里感激妳的。」

真是够了。一场青春洋溢、热血沸腾的棒球赛，也能改写成爱情小说，郑如虹随口一提：「我建议妳把男主角设定成陈高旭，他是先发投手，比较有『两好三坏』的机会。」

没问题。反正只要能生出小说，叫她拿外星人当主角，她都没意见！「陈高旭的资料给我。」

「我又不是他的经纪人。他上来了，妳自己用眼睛看。」

随着郑如虹手指的方向，黄蓉视线投向投手丘，站在上头那个男人，由于距离极远，坐在右外野的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但觉他八面威风，有令人不敢直视的霸气──

「给妳个常识。统一狮是地主队，所以后攻，三星狮叫客队，先攻。」

老实说，真的听不懂。黄蓉尴尬地干笑两声，她脑里粗略浮现的故事情节，跟谁先攻、谁后攻一点关系也没有。她的重点是爱情！爱情！至于比赛的胜负，倒没有如是重要。

失神的瞬间，四周欢声雷动，什么都不知道的黄蓉，赶忙随之鼓掌，接着才听到郑如虹说：「陈高旭三振了第一名打者。」

才三振一名打者，球迷们就开心地犹如赢得这场比赛似？不过，若非如此，那还叫「球迷」吗？黄蓉的注意力已从球赛移开，被触发的灵感，让她不断地用笔撰写着「两好三坏的爱情路」……。

「小心！」

还不及反应，快速高飞球已迎面而来，击中她的脸！

在球场不专心看球赛、忙着写稿的下场，便是以遭界外球球吻作收。

黄蓉的头，被纱布紧紧缠绕住，幸而未伤及要害，仅有轻微的脑震荡，但仍在医生的建议下，住院观察。

好讨厌。现在的黄蓉，满脑子的「两好三坏的爱情路」，偏偏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没带在身边，要家人帮忙拿来，他们又说她必须静养，使躺在医院里的她闷坏了。第一次知道，可以写稿是件幸福的事，将来的日子里，她绝不会为了受不了评论家的恶评，气得想封笔、退出出版界。

没关系，反正双手万能，没有计算机可用，还有纸笔，她取过放在床边的纸笔，开始纪录下脑海里的点点滴滴──

门，咿呀一声开了，紧接着传入耳里的是：「妳好。」

她的视线从故事上抬起，映入眼帘的陈高旭，跟她在南风咖啡厅时见到的男人一样，一双眼睛像大海般深邃。他英挺的面目上，不约而同地有着阳光曝晒过的痕迹，如果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他们该是同一人。

可是，是他吗？黄蓉当时并没有问他的名字，也不晓得他的任何线索。南风咖啡厅的那一晚，就像是一场射雕梦，当梦醒来时，她的靖哥哥跟着消失。

完全没认出她的陈高旭，向她一鞠躬。「对不起。」

「为什么跟我道歉？」

「因为我那球失投了，本想压得更低点，结果被拉成界外球，才会害妳受伤。」

虽然黄蓉一个字也听不懂，倒是能感受到他的歉意。「这只是意外，不必在意。」好奇怪啊，黄蓉竟为了他的关心感到心悸，是因为他并非肇事者，而那位击出界外球的三星狮队球员，一直没来道歉的缘故？

不，不对。她的悸动，是为了更特别的理由，因为他的声音，就和那一晚在南风咖啡厅里，请她喝咖啡的男人一样。

他，就是那个男人吗？让她隐隐约约地觉得，是「靖哥哥」的那个男人？

凌乱的脚步声传入耳里，然后是开门声，慌慌张张地冲进门的，便是该夜所见的Ｆ４之一──童坤贤！「九日，你跟我出来一下。」

真不懂他在紧张什么。陈高旭向黄蓉点头示意后，跟他一起走出房间。

「你死定了！」童坤贤劈头就是这句。

「为什么？」

「那个郑如嫣，是知名女作家『黄蓉』！你伤了她，让她不能写稿，会有一群疯狂的读者来攻击你！」

黄蓉，不是在《射雕英雄传》里吗？陈高旭不解道：「黄蓉是小说里的人物。」

这时，童坤贤用右手抚着他的额头。「拜托，是她被球砸到，不是你，如果你的大脑还能运作的话，麻烦你用用它！」

陈高旭思索了下：「你指的是，她的笔名叫黄蓉？」

「没错，这位郑如嫣小姐，笔名正是『黄蓉』。总之，好好跟她道歉，要她隐瞒住这消息，否则你就死定了！」

「谢谢，我会注意的。」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的陈高旭，事实上并未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他晓得童坤贤本就是一个说话爱用夸饰法的人，芝麻绿豆的小事，也会被他渲染成世界末日，所以口头上敷衍一下，是最好的方法。

他重新推开病房的门，但见黄蓉紧张地将什么东西藏到枕头后，再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陈高旭走近她。「听说，妳是作家黄蓉？」

被发现了，黄蓉点点头。「是。」

「抱歉，我没有看妳的书，没认出妳，真的是非常抱歉。」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认出你。」从童坤贤踏入房中的第一瞬间，黄蓉就晓得眼前的陈高旭，必是那晚在南风咖啡厅所见的男人。她真是糟糕，陈高旭是堂堂统一狮的王牌先发投手，时常上电视，甚至拍过广告，见报次数更是不计其数，她竟没认出他来？

不过，两次相见给她的感觉是，陈高旭确实是个如郭靖般诚朴厚重的好人，她自己却不是如黄蓉般机智狡狯的女侠。既然她并非黄蓉，又岂能将「靖哥哥」这样的身分，套用在他身上？

会特地到台南球场看比赛，而不认识统一狮队先发投手的人，大概只有眼前的黄蓉。陈高旭保持风度道：「我的长相，很容易被人忘记。」

「你怎么会！你──你前天去过南风咖啡厅。」

为什么她会知道？陈高旭讶异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视，这个轮廓，他好像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谢谢你请我喝的咖啡。」

是她？陈高旭扯开一抹苦笑，她是在作什么呢？明明一张脸白白净净的，偏要弄得黑污污的？

「我试着写一篇跟棒球有关的故事。你可以帮我看手稿吗？我对棒球不熟，不晓得写的对不对。」

陈高旭笑了。「好啊。」

◎《两好三坏的爱情路》

楔子

就是他了。

郑如嫣只消一眼，便知道这个人注定成为统二豹的救世主。

看他站在投手丘上的器宇轩昂、挂在嘴边那充满自信的微笑，举手抬腿的自然流畅，从手指抛出的银白色曲线，咻地一声便落入捕手手套。

「好球！」

主审大喊了声，打者颓丧的抛下球棒，口中喃喃自语道：「天啊，他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学生，为什么能投出时速两百公里的变化球？」

令打者震撼的王牌投手，令球探垂涎的黄金左投，就在这一刻，郑如嫣擅自为他取了绰号。

如果能让这个人进到统二豹队，我们就有救了。郑如嫣想到自己担任队长的哥哥的苦瓜脸，从小就开始看哥哥打棒球的她无法相信，这位她如此景仰的运动选手，竟遭到球团警告，说要是战绩再没有提升，明年再不会有统二豹队。

失去了职棒舞台的他，该何去何从？

郑如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件事发生。为了保住统二豹队，她一定要争取到这个男人，不计代价。而这个能改变一切的男人的名字，叫做──陈高旭！◎

真是个有趣的故事，充满了女作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陈高旭说：「这里有几点小错误：一、职棒年龄门坎是二十三岁；二、目前世界纪录最快的球是一百八十公里；三、职棒不采队长制，战绩不好，通常是总教练下台。」

没想到短短不到四百字的楔子，就有三个大错，黄蓉沮丧道：「我可能不适合写棒球方面的小说。」

「妳只是不熟悉。如果妳愿意的话，我可以协助妳修正。」

「真的吗？」黄蓉以为一般棒球球员，看到小说里错误百出的棒球常识，定会看不下去。

「当然。因为，这是我们两个的故事。」

黄蓉急忙辩解：「我只是一时想不到女主角该用什么名字。」她怎会让女主角是「郑如嫣」？难道是下意识地希望，自己成为故事中的女主角？

「女主角的名字很好。身为男主角的我，可以要求不换吗？」陈高旭笑得灿烂，看到她故事中描述的自己，要他不爱上她也难。何况，是他的失投球，造成她今日的卧病在床，难道他不应该「以身相许」吗？

黄蓉愣愣地看着他，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爱上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