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年4月1日，夜，点19分。

“FUCKYOU！”

史泰格先生涨红的脖子深处，涌出一句地球人皆懂的脏话。

未来梦大厦地下二层，卡尔福超市员工更衣室，这片狭窄封闭的空间内，一排排的金属更衣箱，仿佛殡仪馆储藏的骨灰盒一般。

陶冶低头站在角落，孤独地忍受外籍上司的咒骂，耳边再度灌入一连串肮脏的英文单词，至少他对此还没有麻木。

一分钟前，当他悄悄回到更衣室，还没来得及脱下超市工作服，就看到史泰格先生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无非又是老调重弹说他偷懒要早下班之类的。

史泰格先生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强迫陶冶半夜加班。至于他手下的其他员工，要么是给他送礼的男员工，要么是半夜敲他公寓房门的女员工。陶冶既不会请客送礼，也不可能做变性手术，便免不了受这洋鬼子欺负。

此刻，更衣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史泰格先生来到陶冶面前，命令他今晚再加班两个钟头。这回陶冶没有再屈服，早已忍受到了极限的他不愿留到零点以后，更不愿忍受那些僵尸和幽灵们在背后活动的可能性。他攥紧拳头，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血液燃烧着涌上头顶，额头青筋几乎爆裂。

“NO！”

当陶冶第一次仰起头在史泰格先生面前说话时，他感觉地面开始了晃动……

60秒后。

狂风暴雨惊涛骇浪的海底，是寂静到让人发疯的一片黑色，只有无数沉船建造的坟墓，才能预示许多个这样的夜晚带来的绝望。

陶冶从这片绝望的黑色的寂静的海底浮出了水面。

终于，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回到卡尔福超市的更衣室，依然是冰冷黑色的海洋，眼前什么都看不到，耳边不断响起巨大轰鸣——难道整座城市已沉没到了海底？

不，海里怎会有呛鼻的灰尘？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四周充满尘埃，背后有沉重的压力，自己紧贴着地面，肋骨都有要被压断的感觉，连喘气都极困难——要不是这种窒息的痛苦，说不定就会永远昏睡下去，直到变成一具僵尸。

没错，更衣室脆弱的墙壁倒塌了。天崩地裂的刹那间，陶冶位于一排金属柜子边，倒塌的墙壁被柜子挡住，没有直接砸到身上，但更衣箱柜也倒下来，正好把他压在了地下。

五脏六肺都要被压出来了！

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在黑暗中拼死挣扎。幸好双手没有被压住，茫然地往前挥舞摸索，抓到几个破碎的水泥块，还有更衣箱里掉出来的衣服和鞋子，打碎了的瓶瓶罐罐……

好不容易摸到个固定物，像是另一面倒塌的更衣箱。陶冶紧紧抓住它，费尽全身的力量，想把自己从柜子底下拉出来。好在这些年做超市理货员，每天不停搬运货品，把肌肉锻炼得超乎常人，竟然一下子挣脱了沉重的柜子。

他感觉背后的皮都擦破了，胸口和脊椎关节都发出声响，身体几乎要散架了。在充满灰尘的黑暗中，他大口呼吸了几下，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但总比被压在底下憋死强。更衣室的墙壁早已倒塌，史泰格先生要么逃了出去，要么被压死在墙下——陶冶丝毫都会不同情他。

手脚并用地翻过一堆废墟，感到地下散布着各种金属物体，他弯腰摸到一个双立人的炒锅，原来卖场的厨具货架倒了。摸瞎般走了几步，无法想象超市被破坏成什么样子。遭到核武器攻击，还是毁灭性的地震加海啸，抑或外星人入侵？

陶冶远远地看到有几处微弱的亮光，一开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军方前来救援的士兵？或者是某种地下的远古生物？但从那些闪起亮光的地方，他听到了尖叫声和呼救声，这才明白是人们在用手机照明。他立刻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却发现再也找不到手机了。

几秒钟的沮丧与慌乱后，陶冶重新振作精神，暂且忘却背上疼痛，双手向右摸去。在卡尔福超市地下二层卖场，他已工作了三年，无数个恐惧的子夜，独自游荡在迷宫般的货架间，与地底的幽灵们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超市，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从卖场一端走到另一端，仅凭记忆精确地拿起货架上某一样商品。

他小心地越过那些锅碗瓢盆，跨过横倒在地上的清洁工具货架，又直接从满地的插座和电线上爬过去，最后绕过几十张折叠椅与小板凳，终于摸到了一堆手电筒！

陶冶在黑暗中找到了照明工具的货架。记得电池货架也在这附近。几分钟后他从地上爬回来，购物筐里装着上百只干电池。他将干电池按照不同的大小，装进所有的手电筒和照明设备，正负极几乎一次都没搞错。

陶冶打开几支手电筒，照亮周围的世界——比想象中稍好一些，至少没有残缺的死人肢体，也没有焦黑的爆炸痕迹。虽然，不知道何时再来余震，也不知头顶的天花板什么时候会突然砸下来，但他没有立刻拿着手电筒逃命，他明白自己是超市的员工，在顾客和同事们安全撤离之前，不能像胆小鬼那样逃跑。他用足力气大声呼喊，看看附近还有没有求救的幸存者。

黑暗的超市深处，陶冶用手电辨别方向，发现收银台旁还有手机屏幕的光亮。他绕过一具尸体和乱七八糟的商品，光束照出一对母子的脸。

原来是地震前遇到的那对日本母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