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有什么用？”

少年缓慢地走近几步，在微弱的光线中，露出长发底下阴郁的眼睛。

“你想死在这里吗？”

他却不置可否地说：“如果，你真的要下去，我可以陪你一起走。”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丁紫听着却很贴心，联想到耽美小说里常有的对白。

她等小光走到身边，才与他并肩走到二楼，却听到一声刺耳的“救命”，几乎就从一道门后响起。丁紫惊恐地要往底楼走，小光则停下脚步，推开逃生通道内的一道安全门。

不敢一个人下去，更不想让小光一个人走，丁紫只能转身跟在他身后。大型商场的公共厕所，通常与逃生通道连在一起，“救命”声是从女厕门口发出的。厕所大门已损坏倒地，压着一个身着清洁女工制服，在不停挣扎的人。

丁紫的心跳开始加速，与小光一同低头去看。沉重的门板底下，果然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瞪大眼睛喊道：“快救救我！谢谢！谢谢！”

少年抢先去搬沉重的大门，可他一个人的力量不够，无法拉起一个空隙，让压在底下的人爬出来。

“快过来帮忙！”

随着小光的一声喝斥，丁紫才惊慌地伸出双手，脸色却早已吓得苍白，还得低着头不敢让他看到。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几乎要喊出声来，才跟少年一起抬起这块钢铁门板。

终于，四只手托起的门板挪动了几厘米，清洁女工爬了出来。两人同时松手，门板砸落地上的瞬间，黑暗的逃生通道间，回荡起震耳欲聋的声响。

清洁女工虚弱地倒在地上，嘴里还没忘说声“谢谢”，想是在地震发生之时，正好在打扫厕所，刚要夺路而逃，就被倒下的大门压住了。

小光把她扶起来，却被一支手电的光芒刺到眼睛，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对面黑暗的通道中，走来一个奇怪的人影，直到靠近地上的清洁女工，才露出一张二十多岁的脸，还穿着一身布满灰尘的保安制服。

“是你们把她救了出来的？”

保安说着浓重的内地口音，一看就是从农村来的，大概是刚才的动静太大，把他从底楼吸引上来了。

“是。”

小光坦然地回答，丁紫却躲到他的背后，把脸藏在黑暗中。

保安显然认识清洁女工，跟她说了几句话，她看起来并无大恙，只是被困在门下，并没有被直接砸伤。

“那就把她交给你了！”

少年也不想引人注意，低头绕开保安和清洁女工，和丁紫一同走下楼梯。

01年4月1日，夜，点44分。

丁紫与小光来到未来梦商场一楼。大部分地方仍然漆黑一团，只有星星点点的手机屏幕与手电发出的光束。数层楼面坠落下来的东西，全都堆积在底楼中庭的地面，就像走过一片工地废墟。

这样暗淡的光线中，根本看不清任何人的脸，除非在面前用手机对着他（她）。幸存者们拥挤在商场大门附近，那里亮着一盏应急照明灯，人们正在挖掘逃生通道。丁紫焦急地冲到那些人边上，借着灯光寻找海美。晚上十点的未来梦商场，不可能再有她们这样的高中女生了，应该一目了然就能发现。可是，那么多拥挤的男男女女，简直比下班高峰的地铁还热闹，既有正准备下班的商铺店员，也有倒霉的晚走的顾客，或许还有进商场躲雨的伤不起的路人。

忽然，她听到人群发生一片尖叫，接着变成了掌声与欢呼，大家前呼后拥地往前挤去。似乎是奋力挖掘的男人们，已挖到了一条出路，或看到了外面的救援人员？当她也被人流推动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时，却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一只手抓住了。

丁紫先是恐惧地叫了一声，害怕有人趁机揩油，这在拥挤的地铁里是常有的事。然后，她下意识地挥拳向身后打去，没想到这只手腕又被紧紧握住。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活生生被往后拖了十来步，就这样迎着往前涌去的人流，脱离了人群。她颤抖着别过头去，在闪烁的应急照明灯下，是一双年轻而冷酷的眼睛。

“小光？”

就在她喊出少年名字的同时，身后发出隆隆的巨响，随着一片更为凄厉的尖叫声——混杂不少男人的呼喊以及惨叫声，一阵冷风带着灰尘掠过后背，整个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

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可以肯定是惊天动地的，小光非但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抓得更紧，重重地将她拉倒在地。

接下来，她听到更多的尖叫声与呼救声，还有零乱急促的脚步声，更有各种物体破碎和断裂的声音。为避免被别人踩到，他们慌乱地摸到一个墙角，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只感到不断有人从身边擦过。

这是地狱。

混乱持续了至少五分钟，直到大部分人安静下来——丁紫心想大概永远地安静了吧？

在这座黑暗的坟墓里，丁紫和小光重新起身，各自用手机照着对方的脸，看起来都没有受伤。她又用手机照了照地下，不计其数的人乱七八糟地躺着，不少人看起来头破血流面目全非，还有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呼救，更有人僵硬地躺在地上——幸好丁紫的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吐出来了。

她倚靠在少年坚强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绕过几具尸体，用手机照亮商场的出口处——五分钟前，许多人在这里开挖堵死的大门，期望能逃出生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