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君望着这样的天子，他的眉宇间尽是帝王之气，但是却连和自己交谈的机会都不给。他的内心突然间一片灰败，但是又想到，如果能够当面和那个霍乱朝纲的洛妃面对面地对质，也算是成全了他一片赤子之心。

因此，他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走进贪欢阁。竟然明目张胆地用贪欢来做名字，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没有看到身后，那个皇上若有所思的微笑。

踏入到贪欢阁之内，却发现并没有什么想象中的奢华。这里似乎是一个专门用来会客的地方，中间的地上铺着兽皮做成的毛毯，上面摆着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是一盘棋。

颜子君定睛一看，屋中只有一个女子。

坐在棋局的边上，此刻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妖妃么？

没有穿着颜子君熟悉的嫔妃的装束，一件淡紫色的丝绸裙软软地搭在身上，无半分装饰，一头秀发用发带随意地束在后面，倒有几分男子的洒脱。

让颜子君一时无法分辨眼前的人是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洛妃。

直到他不自觉地再走近一些，看到那张巧夺天工的脸，美的让人窒息。他猛然醒悟过来，坦然地跪在地上说：“草民颜子君参见洛妃娘娘。”

“呵……”女子抬起头，轻笑道，“颜子君，果然人如其名，谦谦君子。”

颜子君不知这是恭维还是嘲讽，只觉得那声音十分干净，没有丝毫的杂质，让人很难相信这声音出自一个宠冠后宫的女子口中。

见他并不说话，洛水也没说让他起身，只是继续说：“你人很帅，文章写的也很好。”

“娘娘谬赞，子君并未中第。”他仍是不卑不亢。

“呵。本来吧，皇上的意思是要点你为状元的。你的文章也足以成为三甲之一，只不过……”洛水故意顿了一下，然后笑意更深，“本宫把你从中删除了。”

颜子君不明白这个女子找自己来只是为了炫耀她的权势，借以来嘲讽自己的那篇文章么。他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所写的文章有任何问题，自古红颜祸水，尤其是常伴君王侧。

更何况，如今天下人皆知皇上专宠洛妃，甚至允许其干涉朝政。

他原本不过是一介书生，虽然也曾经做过几位官员的幕僚，然后却只让他感觉怀才不遇，索性每日与书本相伴。直到皇上竟然开了科举，这简直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福音。不再需要成为谁的幕僚，明争暗斗，获得举荐，便可以舒展自己的才华。

所以有那么一刻，他是不想写这篇文章的，这文章激怒皇上的可能性更大。

但是虽然只是一介书生，颜子君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利用这难得的机会秉笔直书，将天下人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才对得起这一次的科举。

他抬起头端详这个被天下人传得沸沸扬扬的洛妃，她此刻手指上拈着一颗白色棋子，良玉做成的棋子，色泽温润通透，却比不过那女子的纤纤素指。

脸上则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和她所说的话一样云淡风轻。

颜子君并不说话，只是跪得更直，放佛这样，就可以在这场对峙中获得胜利。

“过来，陪本宫下棋。”洛水却突然开口道。

“是。”鬼使神差的，颜子君竟然答应了。他安慰自己，定是因为那一瞥之间，偶然入眼的棋局吸引了自己。

那棋局虽是残局，但却玄妙异常，子君不觉得，随便一个女子便有这般的能力。

屋子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落子的声音，颜子君不敢抬头，只觉得自己不断地被对方的白子逼入绝境，每当他觉得可以反击的时候，就发现某一处还被设好了陷阱。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棋局百般变化，竟连下一步都无法揣测。

颜子君在心里不断地鼓励着自己，要赢，一定要赢，却越来越没有底气。

“你现在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着，你觉得你自己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见本宫，以死明志。但是很不好意思，本宫可没打算去成全你的大义。”洛水却猛然打破沉默，声音还是懒懒的，却一针见血。

被点破心中所想，颜子君心中一震，只觉得自己恐怕对这女子的预计有太多错误。

洛水却缓缓将手中棋子放下，只一下，风云突变，颜子君端详着棋局，神色黯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这一次竟然是大败。

洛水却已经放佛对这盘棋不再感兴趣，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

“本宫认为你的文章很好，逻辑缜密，每一个论点都十分精彩，很可惜的是没有论据？”

“你觉得本宫会影响这个国家的运势。如果除掉本宫，就可以让这个国家长盛不衰，那么皇上大肆科举要你何用？”

“本宫知道你自恃很高，从你的字里行间都可以看到。本宫只是不明白，自视这么高的你怎么会觉得本宫就是你的拦路石了呢？你竟然如此心甘情愿地承认输给了本宫？”

虽然是一连串的问句，但是她的语气却始终是淡而随意的，放佛不是质问，只是闲聊。

然而这些问题却都是出乎颜子君意料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确有些无言以对。即使在文章中洋洋洒洒，浩浩荡荡，认为自己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出于一片拳拳赤子之心，但现在，与这个女子对峙，他却觉得无言以对。

“既然你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现在本宫在这里，你何不例举出一两个例子呢？”

颜子君只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节节败退，因此改坐为跪，说道：“自古后宫不可干政，皇上却允许娘娘干政，甚至参与科举审卷，这于律法不和。”

“你的这句话指责的是本宫？”洛水顿了一下说道，“还是皇上呢？”

颜子君一怔，没想到重点在这里，这些，细思量，的确都是皇上的错。

但一个能够想出科举这样的选拔人才的方式的皇上，颜子君是绝对不想要去批判的。即使推断下来的结果是这样。

因此还是辩解道：“皇上宠爱娘娘，娘娘却不应该凭借皇上宠爱置天下于不顾。”

“呵呵……”清脆的笑声持续了一小会儿，洛水说道：“颜公子这顶帽子还真是大呢？本宫这纤弱的脖子可撑不起。不过请问公子，本宫如何置天下人于不顾了？”

“这……”颜子君一时语塞。

他写的时候洋洋洒洒，只为抱着必死的心将满腹的想法都写出来，更多的是感慨。至于论据，他以为天下人都知，便不必写。可是此刻要例举一二去反驳的时候，却发现也不过只有一条，令皇上不过律法，专宠干政。

再具体却已是不能。

洛水却明显没有放过的意思，继续说道：“颜公子说的自古，是从哪个朝代开始？那些朝代如今又都有何下场呢？”

不等颜子君回答，她继续：“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遵行这一律法的朝代俱已灭亡。你是要皇上布这一后尘吗？”

“草民不敢。”颜子君跪倒在地。

没看到女子眼角眉梢的轻笑，没错，洛水在报复，他既然敢给自己带一顶大大的帽子，那么她就一定要还一顶更大的回去。礼尚往来，不是么？

“本宫倒不知颜公子也有不敢的事情。”洛水将身边的卷轴拿过来展开，颜子君这才发现，原来那便是自己的那份试卷，“可以在科举中大骂本宫是红颜祸水的人，有何不敢？”

再见那份试卷，如今颜子君确实有些悔意。

事实上，他也反对一些人将所有的问题都推给红颜祸水几个字。但是当今圣上太过专宠，而被宠的人毫无收敛，才让他在考场之上挥笔写下了那些。

“另外，本宫想肯定有一件事情你是不知道的，那就是，被你在文章里大肆批判，认定是红颜祸水的妖妃，也就是本宫，才是科举的创始人。”

洛水毫不犹豫地抛下一个重磅炸弹，站起身来，看着已经略微有些迷茫的颜子君，趁热打铁地再不伤一剑道：“是本宫，给了你可以挥毫泼墨骂本宫的机会。”

“科举是娘娘您提出来的？”颜子君只觉得大脑里轰隆一下，已经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从科举政策颁布以来，颜子君就已经认定这是一项再好不过的政策。

让天下的寒门学子们也都有机会进入朝堂，天下兴亡真正的匹夫有责。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放佛一下子高大了不少的洛妃，颜子君站起身来，然后后退三步，再次跪倒在地，匍匐下自己的身体。

“草民颜子君参见洛妃娘娘，草民替天下寒门学子谢过洛妃娘娘。”这一次，他的声音清朗，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

“看来至少你已经学会和我交谈了。”洛水也不愿意在那里本宫来本宫去的了，索性自称为我，又亲手将颜子君扶了起来。

哎，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这绝对是调教的亘古准则。

这颜子君乃是可教之才，且前途不可限量，自己以后还指望着他为自己效力呢，自然不能一巴掌拍到地底下去了。

颜子君明显有些受宠若惊，却听到洛水也换上了郑重的语气问道：“你效忠的是谁？”

“子君效忠的自然是大舜天子，当今皇上。”毫不犹豫地回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