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黄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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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毒死大黄狗一个月之后的一天,上官猴子到野猪坳的村街上的铁匠铺子里去买铁砂。当他买完铁砂走出铁匠铺子,踩着村街上的碎石地面往回走时,碰到了李长工提着约摸有三斤重的三花肉,在街上神气活现地走着,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拍他的马屁,他得意极了。在这只有几爿小店的短村街上,李长工放个屁还是蛮响的。李长工在得意之中看到了上官猴子,就径直朝他走过去。上官猴子也发现了李长工,躲已经来不及了。在这个月里,上官猴子不敢和李家的人打照面,如果远远地看到了李家的人,他会赶忙躲开。真要命!上官猴子心里哀怨地叫了一声。他想拿铳,可手里空空如也,只有口袋里一包此刻毫无用处的铁砂。上官猴子只好强打笑脸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他相信,自己那时的笑肯定比哭还难看。

李长工走过来,用力地在上官猴子肩膀上拍了下,拍得上官猴子疼痛,李长工的手重极了。拍着,李长工就咧嘴笑了:“猴子,你这么久死到哪里去了?鬼影都看不见一个。”

上官猴子忍住肩膀上的痛:“老兄,我哪儿有你这么清闲哪,不用作田也不用上山,等人家稻子收割后就端着一个算盘拿着账本去收租,平常吃香的玩好的,清闲之人呀!”

李长工笑得灿烂:“猴子,你也很会说话,有你说的这么好,那我就享福喽!我们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看着李长工的神情,上官猴子松了口气,他知道李长工不是因为大黄狗的事冲他来的:“老兄,你是贵人,贵人。”

李长工转了话题:“猴子,为什么这么久没送山货上门了啦,是不是——”

上官猴子心里激灵了一下,又紧张了:“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这段时间忙着收割稻子,没空上山。”

李长工:“哦——昨日老爷还说了,有点馋了,想吃点山珍。”

上官猴子:“好,好。一定,一定。”

这样,上官猴子心底的一块石头才算彻底地落在了地上。果然,过不了几日,上官猴子就提着一些果子狸、山鸡之类的野味,送到了李家大院。

也就是那个下午,上官猴子发现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李长工和碧玉的私情。谁也没想到碧玉会和李长工私通,这是出乎野猪坳乡村的人意料的事。许多年后,当人们回忆起碧玉时,都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肯定有别的原因,因为碧玉是一个好女人,野猪坳乡村的人公认的好女人,至少七嫂是坚持这样认为的。要是sao货,从她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妖媚,但碧玉的眼中是淳朴的一片稻田。

上官猴子在那个下午进了李家大院。李家大院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人为什么大门洞开呢?肯定有人的,上官猴子在进入李家大院时,突然有种胜利的畅快感,他消灭了那只恶狗,无声无息地消灭了那只恶狗,他心中顿时痛快淋漓,没有恶狗挡道的日子是多么的美好。

他站在院里叫:“有人么?”

没人回应。

其实,李家此时只有两个人。

李七生出门去了。

李七生的大老婆和福生夫妇带着孩子去庙里进香了。香草不知疯到哪里去了,没有踪影,也许她此时正在后院的枣树下睡觉呢,她就是在,也不痛不痒的,和上官猴子无关。

上官猴子在院子里叫了没人应,就往正厅里走,走到正厅的门口,一想不对劲,还是从旁边走吧,人肯定在厢房里——他在院子里叫唤,要是正厅有人,肯定会答应的。他毫不犹豫地朝西厢房的甬道走了进去。

他踩着青砖砌成的甬道往里走时,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条道。

他走到碧玉门口,听见了一种声音,一种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声音,至少上官猴子这样认为,在这大白天里,能听到这种声音确属罕见。在野猪坳乡村里,上官猴子从没听说过在白昼里会从某个房屋里传出这种声音,这种声音一般会在夜里传出。

上官猴子听到的是男人和女人做那种穷苦人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做的事情的声音,穷苦人白天的时候要劳作,为了一口饭吃,哪儿有时间做这种事,只有在黑夜,吹熄油灯之后,身上一天的劳累略为放松之后,才会升起做这种事的些许欲望。

上官猴子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其实他的耳朵完好如初。

他的耳朵是出了名的好:远远的,只要听到一声鸟鸣,他就可以分清是什么鸟的叫声。

他听到女人的呻吟声。

他听到男人的粗重的喘气声伴着一声声低吼:“碧玉,我的心肝,我要死了,噢噢噢——”

是李长工和碧玉。

李长工,你这个杂种,连主人的小老婆你也敢搞。

上官猴子心里一阵害怕,赶紧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当他走出大门,他朝里面吐了几口唾沫:“呸!什么东西!”

上官猴子走上了村街。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恶毒的想法,gan你老姆的,我要让你李长工这条狗变成死狗!

他要去找李七生。

他知道李七生几乎每天下午都泡在乡绅李贵财家里打纸牌。

野猪坳乡村的人几乎都知道李七生喜欢整个下午在乡绅李贵财家里打纸牌。

上官猴子来到了乡绅李贵财家。

在门口,上官猴子看到了李贵财家的长工上官清。上官清是上官猴子的堂兄。

“堂兄,七生爷在不在里面?”

“在咧,七生爷好像发了火。”

“为甚?”

“今天赌输了,很惨!”

“哦——”

“他今天手气不好,老抓不到好牌,贵财爷说了他一句什么印堂发黑,他就很不高兴,差点翻脸。”

“堂兄,您能否帮我把七生爷叫出来?”

“行。”

不一会儿,李七生阴沉着脸出来了。上官猴子马上笑脸迎了上去。李七生问,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猴子,什么事?快说。”上官猴子笑嘻嘻地说:“给老爷送点山货。”李七生恼了:“山货送到家里去,长工在那里,让他算钱给你不就妥了,来这里干个屁!”

“老爷,你别发火,可——”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吞吞吐吐的。”

“不知当说不当说。”上官猴子压低了声音。

李七生侧脸看了上官清一眼,上官清知道他们有秘密话要讲,知趣地进屋了。

“说吧!”李七生说。

上官猴子凑上去,在李七生的耳朵上耳语了几句。

李七生听完此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二话不说就往家里大步走去。

上官猴子冷笑了一声,随机大声说:“老爷,山货还要不要啦——”

李七生没有回话,只是匆匆而行。

上官猴子知道李七生家有好戏看了。

上官猴子心想:李长工,你这条狗!看你他老姆的还威风不微风!你这王八蛋也有今天!上官猴子突然决定,这些山珍拿回家自己吃!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好好吃上一顿!还得打上一斤米酒。

至于李七生回家后发生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后来上官猴子在酒后说出了这件事,谁都不会想到碧玉的死和上官猴子有关,也和李长工有关。

李七生一回到家,就把大门关上了。

他径直朝西厢房走去。

他飞起一脚踢开了西厢房脆弱的门。

李长工和碧玉早已完事了,但他们还相拥在一起,他们没想到李七生会回来,当他们听到脚步声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当时怎么就没听到上官猴子的叫声呢?

李七生怒气冲天,全身发抖。

李长工知道大难临头,忙穿上裤子跪在李七生面前,拼命地叩头:“老爷,我该死!老爷,我不是人,我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更让李七生来火的是碧玉。

只见碧玉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用那把大木梳一丝不苟地梳理她那头油黑发亮的头发。梳完头,她站在两个男人面前冷笑了一声。

“你这个贱货!”

李七生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李长工还在跪着求饶。

碧玉大声说:“李长工,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是条汉子就给我站起来,男子汉大丈夫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凭什么给他下跪!你不是说过什么也不怕么?你不是说过过两天带我走么?没用的东西,刚说完的话就忘了!站起来呀,是男人就站起来!”

李七生气得直挺挺就昏了过去。

李长工跳起来,给了碧玉一巴掌,然后抱起李七生出了西厢房的门。

碧玉的泪水涌了出来。

她的嘴角渗出了鲜红的血。

她愣愣地看着那青年的男人抱着年老的男人出去时留给她的背影,心里突然空空荡荡的了。

她重新坐在梳妆台面前,对着镜子梳头。

她突然想起了贵生。

她想起了贵生那让人怦然心动的眼眸。

梳完头,她就出了门,去看女儿李大脚,然后走向野猪溪旁的树林子。

那里有树有水,是个好归宿。

她只有选择这个归宿。

她还能靠谁?

碧玉死的第二天晚上,李七生差人给上官猴子送来了五块大洋,那是封他口的,他十分清楚。上官猴子一阵狂喜,那天晚上好生把老婆弄了个半死。但他又觉得对不起一个人,那就是碧玉,在以后的岁月里,只要上官猴子碰到李大脚,李大脚用怪兮兮的目光审视他的时候,他就会一阵心惊肉跳,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个东西!

让上官猴子吃惊的是,李长工还是李家的管家,还是一条狗,只不过,他对上官猴子的态度有了根本的转变,从那以后,只要上官猴子送去猎物,李长工都要多给他几个铜钱。

不久,李七生给李长工娶了个老婆,是一个瞎眼女人,李长工就是屎也要吃下去。李长工和瞎眼女人后来生了个儿子,长得不像李长工,不知像谁,贼眉鼠眼的,身材不高,瘦得像只癞皮狗,这是后话。

碧玉死后,香草老是到野猪坳旁的树林子里捉蝴蝶,她老是捉不着。从那以后,她一直就没有和人说过话。

在夏天即将过去的时候,一场洪水吞没了香草的生命,有人看到,她追一只白色的蝴蝶一直追到大水里,洪水一下子就把她冲走了,那看到她的人来不及相救她就没了,就是那一瞬间的事。

按李七生的话说,香草死了也好。

但有两个人哭了一个晚上。

一个是善良的七嫂。

还有一个是李大脚。

李七生家一年死了两个人,他在秋天来临的时候,变得苍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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