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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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

我们还会相见

然而

你要承认

我已经离去

我失去了许多东西,我知道我还将继续失去。我曾宽慰自己说我正处在失去的年纪。在上大学的时候,我感觉我拥有一切,青春、梦想、热情、勇气。毕业后我仔细想过自己究竟喜欢做什么,我不想一毕业就陷入进对金钱的追逐上,我还是想保留住自己所喜欢的一些东西,我对物质没什么太大的要求,我相信在一个舒适的环境干着一份简单的工作会更适合我。所以当我经过“氧气书房”时,当我看到满书架颜色不一排列整齐的书籍时,我仿佛看到了每天微笑着工作的自己,这是我的选择。

书店的工作环境很安静也很简单,早上九点一开门,打开CD机,放着音乐,把书架边缘桌子擦一擦,把书理一理,坐着看会书,十点左右兼职的学生来了,附近有个大学,所以书店里一直除了我和两个倒班的固定职员之外只需要一到两个不同时间段的兼职的学生。学生懂书籍,会给顾客作介绍,学生喜欢书店的环境,所以是我认为很好的职员选择。有时候我会和她们聊聊,有她们、有书店一起的时光让我感到我的青春从未有过逝去的痕迹。上午顾客很少,大部分是一些附近小区的退休老人进来逛逛。书店里几乎每两天都会有一批新书到店,将书籍归类之后上架。顾客有需要的话我就去帮忙解答。

毕业后,租房问题一直是困扰我最大的问题,最初我住在一座大厦的地下一层,那里是停车场,也会有一些出租的房间,房间有十几平米,足够我一个人住,我很满意,因为离市里近,上班方便,价格便宜,可不久我身上就起了许多的湿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住在地下一层的原因,我睡醒时常常感到胸闷,有些头晕。有一次,我轮休的一天,中午用电饭煲煮了面条,感觉自己没什么气力,又在床上躺着,迷迷糊糊醒来时感觉天旋地转,我以为是地震,想跑出来,一起身,就摔倒了。我感觉自己无法呼吸,周围非常安静,我明白不是地震,可能是缺氧,我挣扎着穿好衣服和鞋子,一步一步扶着墙和一辆辆小轿车,朝外走去,平时走两分钟的路程,那天我足足走了十多分钟,那天是周一,车库里没什么人,车也不多,我就那样一步一步的走出去。我发现外面下过一场雨,地面都湿了,我走入细雨中倚在一颗树下,闭上眼睛慢慢的呼吸,活了过来。

于是我搬走了,搬到一个小区,出租的房子本来是两室一厅,硬生生的被中介公司用刷白了的木板隔成了六间屋子,说是只租给女生,我想也没有太大的问题,考虑自己当时的经济情况,我租了其中最小的一间,一个直角的两面是实墙,两面是木板,房间大概八平米,一张书桌,一张上下铺,房间就没有多余的地方,我在上铺放东西,睡在下铺。房间没有窗户,但门上有一个比人头大一些的通风口,我的隔壁是六间房间最大的一间,是之前的主卧,有一个小阳台,很大的窗户,后来里面住了四个女生,搬进来介绍时说她们四个是好姐们,不久我便常常听见她们因为一些小事相互辱骂的声音。我的另一面板墙住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每天很晚回来,动静很大,她的床应该是靠着那面板墙,所以她回来时我常常听到床吱吱呀呀的声音,有时候她一两点回来,还要打电话,时间久了,我知道她打电话的对象是她的男友,她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了。她说话声音很大,板墙又不隔音,如果我被她吵醒,就会被迫听她和她男朋友的谈话,若是正常的谈话倒也罢了,他们时常吵架,有时候我都会听见对方男人扯着嗓门骂她的声音,有时候她会回骂,骂着骂着就开始哭,我听出来他男朋友最不满的是她每次都用电话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他说他另一天还要去工地,让不让他活之类的话。我觉得他讲的有道理。但那女人开始说她自己多么的不容易,每天加班到这么晚,一天也没个人说会话,找男友说说话还要挨骂,我又会觉得她也有值得原谅的地方。时间久了,发现他们总是说着这一件事,分手、过不下去了之类的话长挂在嘴边。我很多次都想告诉她能不能小声一些,一方面影响我的休息,另一方面我总有一种偷窥人家隐私似的不安感,我知道女人一般都不愿意将自己情感问题毫无保留的袒露给陌生人,所以最初的时候我会敲敲板墙,以示让对方知道我能听到她说话,她听到我敲墙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便小了下来,不一会又回到了自己的原始状态。有几个夜里她把其他房间的女生都吵醒了,大家就去敲门,她也不管,只管在房间里边骂着男朋友,边哭,我想那边一定已经挂电话了。不久这个女人就搬走了,听上去,好像是几个女生告到中介公司去了,我相信有人会去中介公司那里抱怨控诉,但我不相信是中介公司把她退走的,在北京的两年,我和许多出租房屋的中介公司打过交道,它让我明白,那是一个完完全全利益之上的地方,从公司的各个小职员到经理老板,他们根本不会在乎你的情况,当你和他说“请您多谅解,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时”,他们会告诉你:“你不容易,我还不容易呢,这年头,谁容易。”毫无情理可讲,你的任何不满意他都会在双方所签署的协议上找到相应的条款,以至于让你怀疑,当初你签的是不是这个合同。所以我便习惯了把钱交了之后就忘记中介公司这个存在,我关上门,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外面一切的纷杂都与我无关,我只求在这个混杂的环境里守护自己弱小的身躯和最初的心灵。

中间又搬过两次,后来我想有个能长期住的地方,我搬到了郊区的一个老北京居民那,他们的房子算不上四合院。但和四合院差不多,因为在郊区,房租不贵,地方也大很多。重要的是房东直接租给你,他也住在其中的一间,你不用担心冬天暖气烧着但根本没温度,也不用担心你隔壁的女人会在半夜忽然哭起来,不用遵守押一付三这样的条款,不用担心公用卫生间全是女人的头发,有人丢了东西之后各种怀疑的张望……总之它除了离工作的地方远一些,事事让我顺心。

老大爷的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枣树,我搬去的时候枣树上的枣子还都是青的,不几日,便红了许多。我和阿飞就是因为这些枣树认识的。他住在我的对面,我们中间就有一颗枣树,我搬去之后,我们常遇见,有时候早上同时出门去上班,会坐同一辆公交车,彼此只是笑笑,算打个招呼。一天早上,我起床刷牙洗脸之后,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准备上班,他忽然敲响我的们,然后递过来一大碗青红相间的枣子,说:“我昨晚偷偷摘的,给你一些尝尝鲜”。我们都笑了,因为枣树上一长出枣子,房东老大爷就说:“我可跟你们说了,这枣树上的枣子可不是给你们吃的,顺手摘两颗到算不上什么事儿,你们谁要是拿个什么锅碗瓢盆儿来偷我的枣子,我可是不同意的。”

我说:“你不怕被老头儿发现?”

“没事儿,我在这住三年了,每年都摘,从来没被发现过。就是真发现了也没事,他的枣子也又不摘,枣子熟透了落了一地,他还不是扫扫扔掉了。”

“不会吧,我还以为他留着卖钱呢。”

“他哪缺这几毛钱。他说他就图枣树上长着枣子好看。”说着便把一碗枣子放在我桌上。又说:“不过你吃的时候还是当心着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我点点头,谢过他。抓了几颗已经洗好的枣子,上班去了。那一天之后,我们便算认识了。我们开始彼此了解,我知道他叫高飞,大家都叫他阿飞,河南人,在海淀区上班,毕业之后就留在一家会计公司工作。他说公司里给刚毕业的学生准备了单位床铺,但他喜欢住在这种郊区小院子里,安静也自由,所以就搬了出来。他性格不错,开朗大方。

认识久了,我们走在一起就成了一件顺其自然的事,刚在一起时,我说不上有多爱他,但感觉他和在一起时很开心。毕业之后,大学的同学一个个相继离开了北京,奔走在全国各地,更多的选择回到老家。我身边也没个知心的朋友,只能靠电话保持着为数很少的联系。一个人在北京呆久了,就常想身边有个知你冷暖的人。我想阿飞是在我最想恋爱,感到最孤单的时候出现的那么一个人,他让我许多思想的压力开始减轻,让我感到放松。他带给我很多快乐,这一点我从没有否认过,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

后来,阿飞会问我为什么要做书店职员这个工作。我知道他真正想说的话,他感觉让我一个大学毕业生去做一个书店的职员很屈才。我说我喜欢。他不再讲话。不久我成为学院路这家氧气书房的店长,工资比平时高了许多。但时不时阿飞就会问我:“你打算一直呆在书店嘛?”“你什么时候换工作啊?”“我觉得你有更好的选择。”他常这样问之后我才忽然懂得,他觉得我的工作不符合我的身份。我问他我有什么身份?我告诉他我并不认为我有身份。我除了有一张人人都有的身份证以外,我没有身份。有一次我告诉他我之所以在书店工作,除了我喜欢之外,我还想以后自己能开一家书店,他竟然笑起来说:“你知道在北京租金有多贵吗?”又说“你知道你这是不可能的,是异想天开。”我吃了一惊,对,他考虑的很现实,但是他就那样轻易地否定了我的梦想。我说我不一定在北京开书店,我可以去其他地方开书店,他表情很严肃的说:“我是绝对不会离开北京的。”我望着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心里想着也不能说出来。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认为我的工作就比在公司做秘书、职员要低下,在我看来,工作的本质不是赚钱,工作的目的也不是赚钱,我认为自己不适合在高压力的环境下很好的工作,我认为自己在书店里享受到生活也维持着还不错的生活质量就是我生活的最好状态,我不否认他的工作,不否认任何人的工作。我只是坚持我自己。而在阿飞看来,这成为一种逃避责任的借口和理由。他说我缺乏勇气,不敢面对现实。他说我不应该回避现实,他说我没有真正进入北京,所以我不会获得成长。我们的矛盾是现实的。但它并不尖锐,所以我们的感情维持了近两年。

现在我们分手了,但分手的理由不是因为我一直所担心的我们之间性格的差异,不是我所担心的可能会分隔两地,也不是我所认为的我们生活态度的不同。而是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急流,不知道什么是寒冬,就像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尘世。

明媚的天空闪着光芒,像这无畏的青春,甘露着大地。

三月的春,姗姗来迟。

这些天,江林儿可真是忙坏了。宋义齐还有几天就生日了。

江林儿想送他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她先是投出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说,还有自己的几首诗歌,希望能被编辑选中,赚点稿费。暑期时,她去琴行做店员,加之这两年她一直在做家教,存了不少钱,她想买一把很好的吉他给宋义齐,同时,她想为宋义齐作一首词。这也是她最初要宋义齐教她识谱的原因。她总是觉得,如果一点音乐都不懂,音符都认不全,怎么做出好的词呢?她要自己去调,去试,她几乎都想自己作曲,那样完整的呈现给他。她想和宋义齐一同走进一个更广大的世界中去。

宋义齐生日的前一天,江林儿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不在音乐室,不在练习室,不在教室,不在寝室……江林儿找遍了所有的宋义齐能在的地方。可是到处都没有他的影子。

江林儿失魂落魄坐在音乐室外的石凳前,第一次去想,若是有一天她失去宋义齐怎么办。她闭上眼睛,感到夕阳在她脸上,眼里;血红一片。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失去了,她总以为任何事她都能承受、任何人的离去她都能接受。因为,一个心存信仰的人是不会坠落的,一个有精神追求的人,是有着超乎常人的承受力的。然而,她也深刻的感到,宋义齐,连着她的精神已经很久很久。她一生也不能失去他,一刻都不可以;也是在此刻,她也第一次了解这份爱情将永存于直到她生命的结束。世上再不会有宋义齐那样一个人,也再不会有江林儿这个人,他们再也找不到更适合彼此的人,他们再也不会遇到这样明净而纯粹的爱情。

“你在哪儿?在哪儿?”她终于掩面而泣。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扶起她的头。她看见宋义齐。她本能的用手去捶他的肩。可是,很快她就看到,宋义齐双眼通红,他哭过。只是一天,他的脸憔悴而布满忧伤。

江林儿心疼的问“怎么了?”

宋义齐牵起江林儿一只手,在她身边坐下来,望了望远处,然后松开了江林儿的手,不安的双手紧握。“吉他坏了,修不好了。”

江林儿想告诉他,一切刚刚好。明天他就会有一把新的吉他。可是,她却说不出口。她猛的感到,宋义齐那把吉他不是普通的吉他。她也开始想到,每一次宋义齐出门都带着它。她曾问他“为什么你从未搁下过这把吉他?”宋义齐一惊,眼里闪过忧伤,那是一种深刻而遥远的忧伤。他抚摸着吉他,说“若是没有她,大概也就没有你今天认识的宋义齐了。”

“吉他很重要,是吗?”江林儿望着宋义齐问道。宋义齐点点头,低下头,他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江林儿伸出一只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江林儿吓了一跳,哭出声来。宋义齐也不管她,久久的,他说:

“我时候就很喜欢弹吉他,但我妈妈一直要求我用大部分时间弹钢琴。妈妈是音乐老师,钢琴弹得很好。那时候我很叛逆,总是违逆她。她越是不让我弹吉他,我偏是带一帮谈吉他的朋友回家。她从不在朋友面前责备我,她很精心的为他们准备午饭、晚饭、甚至早饭。等他们走了,她只是说,‘我只是想你变的很优秀。和别人不一样。’爸爸和妈妈离婚以后。我才开始懂事的为妈妈着想,为了让她高兴,我开始重新学钢琴。但只是为了让妈妈高兴才去弹,我最爱的还是吉他。家里的经济情况很差,因为我和妈妈都不接受爸爸汇来的钱。妈妈总为这件事感到抱歉,事实上,她已经努力的为我提供一切了。我偷偷的攒钱买了一把吉他。吉他放在同学家里,有时候带回家偷偷的练。高一那年,我跟着几个社会上的乐手,第一次在地下过道“卖唱”,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人来砸场,虽然和我没关系,可是他们也打我,我不还手,只是抱着吉他,一动不动。我怕他们弄坏我的吉他。警察不问原因,把我们通通带到警察局。妈妈来的时候,满脸泪水。那一次,我觉得她比爸爸离开她的时候还要伤心。我知道,她是怎么也接受不了我以卖唱那样的方式呈现音乐。她愤怒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摔断了我的吉他。那把我用自己的身体保卫的吉他。”

宋义齐停住了。好像接下来的讲述很艰难。他用双手抱住垂下的头。江林儿又伸出手握握他的手,她很想,给他力量。给他继续的勇气,不是继续那个曾经,继续那个讲述,而是一种面对的勇气和对未来的担负。她也忽然了解到,这么久以来,她从未听过宋义齐正面的讲自己的母亲。他也从不提自己的父亲。只是有一两次他讲起童年,但语气是轻松明快的。江林儿什么都没有,所以她并不曾问过他的家庭。

“母亲摔断了我的吉他,我好像就感觉她摔断了我的一个梦。我拒绝和她回家,也拒绝听她说话。我扬言,我要一辈子在地下过道弹吉他唱歌,并且养活自己,然后永远不回家。当时我真有那个打算,我知道自己唱的不差,弹的也不错。有人投钱给我,我觉得,那样生活没什么不好,也更不会觉得羞耻和下贱,我依着自己的才华赚钱,不比别人低一等。可是我并没有想过那些话是多么剧烈的伤害了他,爸爸走后,我们相依为命,他只有我,而起却说我要离开她。她没有说什么,她哭得很绝望。我最终还是和她回家了。可是却再没有开口和她说话。好几次她开口和我说话,我都没有应声。我也知道她会难过,可我就是很想等她说出那句,‘你若是真喜欢吉他,你就弹吧’可是,她始终没有说。直到那一天……”

“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她出车祸,再也没有醒来。”宋义齐鼓足了全身的气力,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出这些话。他的泪落在膝盖上,江林儿的手上。宋义齐的双手冰凉,使得江林儿握着他的手不住的发抖。她哭着抱着他的头。“别说了,义齐别说了,别说了。”莫大的悲痛使得江林儿的声音变得颤抖。

可宋义齐继续说道:“我看见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奄奄一息。她努力的睁开眼睛,用力的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的说‘妈妈怕你学坏,妈妈怕你只有妈妈的爱不够,不够健康的长大。妈妈怕你误了自己。’我拼命的摇头,我什么也说不出,我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我什么都听她的,什么都听她的。我再也不弹吉他,再也不弹!可她终于还是松开了我的手,再没有醒来。从此,我就再没有妈妈了。

后来我在妈妈的房间里看见一把崭新的橘黄色吉他。吉他旁的卡片上写着‘小齐,生日快乐。一个人爱音乐,要爱的有尊严,就要爱到骨子里,爱到生命里。妈妈希望等你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再拿起它,唱纯净的歌给我听。’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句话。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吉他怎样安宁的立在妈妈的床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夕阳完全散去了。天黑了,他们几乎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脸。他们的呼吸那样的缓慢,那样的缓慢,当他们止住流泪的时候,他们默契的牵起手,朝教学楼的天台走去。

他们走向天台,望着天上的星星,长久的沉默。同宋义齐一样,江林儿也在怀念她——宋义齐的母亲。“阿姨,你放心吧!义齐不会学坏。像您说的,他爱音乐,爱到了骨子里,爱到了生命里,也爱到了灵魂里。爱的很纯净也很执着。”江林儿在心里默默的说。

繁星,在夜的空灵里,静默的等待。等待仰望,等待追忆。

宋义齐还告诉她,那把吉他已经坏过很多次,可每一次都能修好,他一直舍不得换,也不打算换。四年来,它不曾离开他的生活。甚至不曾离开他的视线。就像母亲,就像母亲的话,嵌在生命里。永远不会淡去。他也告诉江林儿,母亲死后,他就再也无法原谅爸爸,所以没有跟着爸爸,这几年,一直是和外婆过的。

“你呢?林儿,我一直不敢问你的童年生活,因为我害怕提起我的过去。”

江林儿默不作声,她望着宋义齐说:“我没什么很特别的,就是一直那样过过来了。”然后又说“义齐,我想送你生日礼物。””

“林儿,我不想过生日。我害怕收到礼物,妈妈走后,我不再过生日。”

“你应该走出来,我想你走出来!”

于是他们约定夜里十一点半在校外公园见面。

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江林儿要亲手交给他一把吉他。还有她为他写的第一首词。

江林儿的投稿毫无消息。她在店里打工钱拼拼凑凑总算凑足了钱。那把吉他是暗红色的,她想宋义齐一定会喜欢。她知道,以后宋义齐就会背着它,走下去。以后,他再不是一个人,以后,他不仅有母亲那份深沉的爱,还有她真挚的爱。以后,她会陪着他,守着他。不让他感到挚爱离去的伤悲,以后,她就是宋义齐的月,永远温暖着他的心。他不会孤独,也不会哭泣。

宋义齐在公园里等着江林儿,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的心极度的恐惧,他害怕,幸福的马车,在驶来的时候倒下,消失不见,原来,那场灾难他从未忘记过。只是,四年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提起,没有人记得。

当江林儿双手环抱吉他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惊喜的说不出话来,他几乎都要以为他的林儿把吉他修好了。只是,他借着灯光看到,这不是那一把。他感到心隐隐作痛,他又看到,林儿静静的站在那,微笑着等待他的应答,她的眼已经肿的通红,她穿着白裙子,那么美,那么安宁。他知道为了这份礼物,江林儿准备了多少日子,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准备的是一把吉他。他终于笑了,他好似听见母亲说:“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三个人送你吉他了,这世上在没有第四把吉他了。”

他拥抱江林儿,轻声说谢谢。

“你打开。”

宋义齐打开,一张素净的白纸躺在吉他上。

“这是我为你写的第一首词,以后,我要成为你的专业作词人。”

宋义齐惊喜的、幸福的、满足的笑了。

《爱在夕阳》

回到多年前,我们也有木石姻缘。

你在城墙遥望,眼神温存让我迷恋。

我在桥头守盼,等你马声卷起长鞭。

我不知道什么叫永远,只想一世和你相牵,

我不知道什么是明天,只要一生有你在身边,

我们相逢在夕阳,看那海鸟苍天

我们重逢在夕阳,笑那情痴离别

我们爱在夕阳,夕阳让我们相爱一生,

我们爱在夕阳,这人间让我留恋绵绵

今天是011年的最后一天,我决定从哈尔滨辗转到呼兰市。这个因为作家萧红而被人记住的地方。读大学时,读萧红,泪流满面。我便一直想去看看她曾生活过的地方,她所写的那个后花园,还有永远留着这篇土地的她的祖父。

一个女子,在那样的时代,勤耕纸笔,为心中之所求,颠沛奔走。繁乱的传记,已经扰乱了原本的萧红,也复杂了萧红原本的生活,原有的爱情,其实无论萧红爱着谁,也不论萧红和萧军、端木蘅良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就萧红本身来说,她是忠于爱情的女子,她是忠于文学的女子。她用手中的笔,记录了自己生命的痕迹。然后,她才离开。她才舍得离开。

天下着大雪,地面冻结不化,好几次我都要跌倒了。气温已经降至零下0多度,我在无处遁逃的寒冬清晨到处询问开往呼兰的车站在哪儿,我戴着围巾、帽子,口罩呼出的气体在口罩回旋之后,往上窜的气体在眼睫毛上结下一层薄薄的霜,往下窜的气体在羽绒服的衣领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终于找到车站,车们还没有开,有几个中年人也在等车。车站旁的地上,摆满了颜色不一各式各样的雪糕和盒装冰激凌。我一惊,忍不住的独自笑了起来。这会儿,我倒是想坐下来,好好的吃一盒冰激凌了。于是我买了一盒。刚送一口到嘴里,就打了一个寒战。我冻得直哆嗦,感觉自己好似赤脚赤身站在冰上似的。我分明感到双手仿佛插在冰水里,撕裂的疼痛。

我足足在车外等了半个小时,终于允许我们上车。车里的暖气朝我袭来,我感到很不适,连打几个喷嚏。车窗外模糊不清,我倚在座位扶手上,不久就沉沉的睡着了。

等我醒来,车上只剩两个人了,好在我在终点站下车,不会发生睡过头的糗事。在终点站下车,找了一辆当地的嘟嘟车,说要去萧红故居,司机吃惊的看着我。然后点点头。不到几分钟,就到了。售票窗口紧闭,我上前敲了敲,售票阿姨很不情愿的打开窗,听到我说要买票,睁大双眼。眼神立刻温和下来,亲切的和我打招呼。

“哪有人怎么冷的天来啊。很喜欢萧红?”

我笑笑,点点头。

“从那来的?”

听到我说北京,售票员竟投来一种敬佩的目光,使得我倒不好意思了。

让我吃惊的是,整个故居里,只有我一个人,后来司机告诉我,人们来萧红故居一般都在春末夏初,天气好,尤其是端午节前后,人特别多,端午节是萧红的生日,很多人来纪念她。这倒让我暗自庆幸,我喜欢这样,静静的纪念和追忆。故居里正对大门的是萧红深思状的白玉石雕像。风依旧呼呼的吹着,故居两排的门吱吱呀呀的开着有合上,合上又开着,萧红奔逃无依的那一年,混着这刺骨寒风加剧了我的寒冷。萧红说:“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萧红又说“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逃荒去了”萧红这样说。那个年代,离家去北平,是一种个性解放,怎到如今,走向北京就会有逃脱不了回到老家的宿命呢。

肃静的展览厅,空寂的房屋,铺满雪的后花园,万物都歇息下来,只有雪落地的声响。天地,可以如此的静。

在萧红的雕像前,我久久的站立,她会懂吗?我为的不仅仅是女作家萧红,也为一种真挚的抒情,一种有着本真的生活渴望,为一种精神,也为一种不远万里;为一种人生,也为一种命运。

“萧红,为你,千里迢迢。”

傍晚我便坐车回哈尔滨,转而去了火车站,站在火车站售票处,忽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何处。

一过今夜十二点就是新的一年了。跨年,与其一个人在城市的中心等待新年,不如在小小的车厢里与众多离家飘荡的人一同迎接新年的到来。

“去西安吧。”我对自己说。售票员说从哈尔滨直接到西安的火车要4个小时。她建议我转北京,可以少坐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我想了想,说:“还是直接到西安吧。”时间,于我已经不重要。我并不需要赶去上班,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我喜欢坐火车,在火车里,身心很放松。

我第一次去西安,是阿飞带我去的,我很爱这个城市,或许是因为西安这座城市的本身,或许是因为这里有我和阿飞最美好的记忆,我还记得我们骑着双人,沿着西安的古城墙嬉笑和拍照,那些照片我贴在书桌上方的墙上,我不曾想过有一天我会摘下它们,我对自己的感情太自信了,我是那样的相信阿飞,那样的相信自己。我又想起我们这半年来的争吵,我忽然怀疑我们是否真的有过那样温暖窝心的记忆。我记得他牵着我的手,带我穿过大雁塔广场的音乐喷泉,我们一遍一遍的跑着、叫着、笑着,他抱着我,水淋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很紧很紧的抱着我,他吻着我的发对我说:“小涵,我爱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这一切真像是一场梦。我曾想,我要找一个爱阅读和我有共同语言的男人,我想只有那样我才能和他共度一生。但阿飞走向了我,一切都不重要了,我愿意同他走向生活的本质,阿飞说我没有努力靠近他的生活,他错了,我是多么自然的走向平凡庸长的现实生活,只是他没有发现罢了,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在意了。

望着身后的哈尔滨,这个在寒冬中它那样的从容,离开哈尔滨,我有些不舍,在我最失落的时候,这座城市接纳了我。它很善良,拥抱了我的逃亡。

我躺在火车的上铺,望着直不起身来的头顶,若无其事的想起“人”来。脑子忽然像一个过滤器,翻越起一个人一生的长卷来。

人一出生,就耳濡目染的有了一种基本存在方式,活着,生存。这种方式可能在接下来的生活中变的不一样,也可能从始自终的伴随一个人的一生。大多数情况下,每个人的地位和角色是早已被确定的,也是被预先安排好的。他几乎用不着刻意的努力和追求。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就不知不觉的已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规范,所塑造。他能十分自然地就融入到某种生活的习惯中,他把这种生活看成是理所当然,从未想过要去改变。也从未想过要脱离现有的生活轨道,放眼看到轨道之外的路。

人,总是在一件件的失去,不管他将要得到些什么,他都注定要失去。一个婴儿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得到很多的爱,等他长大,他要学习,他要学跳舞弹琴……他开始失去一种幼时熟悉的被爱,转而的是另一种严厉的带着强迫的爱,后来当他认清他没有办法和艺术结缘,他开始上小学、初中、高中,他开始失去一种叫童年的纯粹和简单快乐,他的生活开始变的有些复杂。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初恋,他开始忽略自己的朋友,他有了自己的心事自己的秘密、学业、压力。他开始疏忽自己的父母,学生时代的那些朋友,因为他恋爱的全身心付出,而渐渐远去。然后他也会发现,初恋不在。

有一天,他想起自己的未来,在夜里,他忽然会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贫瘠而潦倒。在内心的深处他便去渴望、期待,期待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自己的爱情,自己的未来。他有了工作,有了家,有了爱情,他渐渐的又发现自己常常处于一种不满状态,或对工作,或对社会,或对家庭。他真挚的渴望一种没有压迫的生活。

家,建立了,开始有矛盾,父母和爱人使他觉得生活像漩涡,小孩总喜欢伪逆自己的想法,爱情,开始变的淡而无味,终于成了习惯,而且他还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转变。于是,他开始对现实低头,降低自己的要求,为了生活的更安稳和简单。

他感到自己永久的处在困境里,因为生活,他再不愿去顾及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感到寂寞和无援。他再也回不到学生时代的那种纯真简单的生活中去了。他开始追忆,追忆自己的过去,他开始怀念,怀念过去的人和记忆。在那一刻,他觉得现实不再那么沉重,他会觉得舒心和平静。

渐渐的他老了,老的很快,他站在窗台,忽然觉得,人生短暂。或许他会后悔,当初应该那样做,不应该那样做,他开始发现,自己的一生都在失去,失去纯真简单的童年,失去自己的朋友恋人,失去自己的父母,失去自己的年华,失去一生一世……

大多数人是这样的,虽然沿路也会很多的意外和故事,可也就是这些了。

< p>这样,他也就有了一个完整的人生,无论他满不满意。

他经历了一切,从出生到死去,他的人生是完整的。是的,只是完整而已。

我有些累了。但我头脑里不住的跳跃着许许多多的东西,我想我应该想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我有4小时的时间,我应该尽我所能的想象一些美好的事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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