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阿发那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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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佛把唐老鸭放回了笼子后,接着叫黄毛端来了一大碗鸡肉汤。汤水用一只褐色的茶杯盛着,满满的,也浮着一层腊黄的鸡油。汤已冷冻,没有一丝热气,也许是他们昨天吃剩的吧。汤里还漂浮着两小块没有骨头的褐色的肉片,肉片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是鸡胸肉。茶杯跟阿发家里的吃饭碗那么大,只是理深蓝更粗糙罢了。唐老鸭立即坐到地板上将半碗汤水喝了,接着抓起那块鸡胸肉。唐老鸭吃得狼吞虎咽,好像有一年没有吃过肉似的。唐老鸭吃完鸡肉后站立了起来,并在笼子里粒声不出地四处走动,一会拍打床板,一会猛踢笼子上的钢筋。阿发见到唐老鸭这样子,感到十分惊奇,以为唐老鸭是回光反照哩。阿发记得很多将死的人都会这样的,临死之前总会饱食一餐,然后东荡西晃寻找地狱的门。谁都不想到阎罗王那里做一个饿鬼。

这时,雨停歇了,院外除了从屋里照射出的那束光线外,其余地方一律黑漆漆,连蚊子的影子都看不见。烈风把院子外的荔枝树叶吹得沙沙直响,在黑暗中摇曳着,偶然又传来树枝断裂的咔嚓声。独眼龙见到唐老鸭能够把汤水端起来,并能够放到苍白嘴边唇边时便悄悄走了。独眼龙完成了他的使命,把唐老鸭救活了,他觉得剩下的事与己无关。大头佛和猴精也到厨房里吃饭去了。他们忙碌了一天,估计饿坏了。屋子里的气氛非常沉闷,墙壁上挂有一只箩筐大的电子钟,它在的答的答地响着。唐老鸭似乎走累了,他爬到了床上躺到了阿发的身边。阿发摸了摸唐老鸭的额头,唐老鸭的额头不发烫了。

“你的头还痛吗?”阿发问。

“不痛了。”唐老鸭拨开阿发的手。

“你的肚呢?”

“跟平时一个样,没有事了。”

“那个独眼龙的医术还算可以哩。”阿发高兴地笑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比我们那里老是骗钱的医生高明多了。”唐老鸭捂着额头说。

“这新衣服舒服吗?”阿发拉了拉唐老鸭的裙子笑着问。

“哎呀,我都羞死了。”唐老鸭扭转身子叫道,“我从来没有穿过裙子——我成了大姑娘了,你不要取笑了吧!”

“我不是笑你,我是问你暖不暖和?”

“当然要比穿那些湿衣服舒服一些,起码它是干的!但我宁可穿湿衣服也不愿穿它,要是在自己家里,穿着这样的裾子出去,人家还以为我疯了呢,我的前程也毁了!”

“现在我们落在这个巨人国里,命也攥在这些巨人手里,他们即使把咱们的衣服剥光也是没有办法的啊。”阿发无奈地说。

“这件事你最好以后不要讲出去,不然,我随时跟你翻脸呀。”唐老鸭局促不安起来。

阿发看到唐老鸭的脑袋清晰,说话响亮,手脚也灵活,估计病愈了,于是躺到床上睡着了,而且一觉睡到了天光。

清早的雾气很浓,屋里的大门早已打开。阿发隐隐约约中见到大头佛、黄毛和猴精围成一团站在院子里咕嘟咕嘟地商量着什么事,于是侧耳倾听。

“猴精,我叫你昨晚通知担屎佬,你通知没有?”大头佛说。

“他一会就到!——今次他可能跟我们赌二十万!”猴精叫道,好似有钱已经进了自己的口袋了似的。

“哎哟,真要命!黄毛,你认为怎么样?”大头佛说。“上次那个女矮人一上场就输了——这个一点都不耐打的裱子!足足输掉了我十万元!”

“如果两个小矮人一齐上,也许会赢。”猴精担心钱从袋里要倒出来,他于是提出了这个方案。

“这家伙鬼得很,我看他不肯。”黄毛说。

“我们先要求这样,看他反应如何?”猴精说。

“那你先弄些肉给他们吃,饿坏了就是十个一齐上也不是它的对手!”大头佛对黄毛说。

“是啊,担屎佬的斗鸡从未遇到过敌手!”猴精说。

听到这里阿发才明白,原来大头佛是要把他们做赌具与担屎佬的斗鸡对打,好大赚一笔!这时,他感到好笑,心里想:连一头鸡都打不赢,我还是人吗?阿发见唐老鸭也醒了,便对他说:

“你知道这些家伙捉我们来干什么吗?”

唐老鸭揉了揉肿着的眼睛答道:

“我好像听见他们在说斗鸡的事,莫不是将我们杀了喂**?”

“他们是叫我们跟鸡搏斗!——好似我们那里经常举办的斗鸡比赛那样!”

“斗鸡?要我跟一头鸡打?”

“是呀!你有把握吗?——你被鸡叮死掉就惨了。”

“你怕吗?”

“我不怕!什么鸡我也不怕!”

“让我想一想。”唐老鸭说时皱起了眉来。

说完,唐老鸭把怀疑的目光移出笼外,在院子的四周找寻着,想瞧一眼斗鸡的样子。唐老鸭找了一会说:“那里有什么斗鸡呀?你不是骗我吧?”

他们正说着,大头佛亲自端着一盘肉进屋里,放在沙发上。那只盘比黄毛昨天拿来的茶杯大一倍,是全蓝色的,中间还有一只耳环,阿发估计是大头佛的漱口杯。阿发瞅见盘子里尽是烧得黄澄澄的鸡腿肉,顿感饿得要命,巴不得能把这些肉一下子吞到肚里。然而大头佛把那碗鸡肉放在笼边便走开了,到门外去了,一点不在乎阿发的肚子,叫阿发直跺脚。唐老鸭的嘴角流出了口水。黄毛过来了,他将一把钥匙插进笼子上那把金黄色的铜锁里,然后拉开了门上的插销,大手伸到门缝里说:

“猴精,你把那盘肉放进去——你放进去我来关门!”

“不等大哥回来吗?”猴精昂起头说。

“大哥说过要等他吗?”黄毛立即腾出手来,重新插上插销,挂上了锁头。

“对呀!——你看,他回来了。”猴精转过身望着外面。

“谁叫你们自作聪明要把肉放进去?——在给他们吃之前我有话要先要给他们讲!”大头佛又拿着一茶杯汤到笼边,把黄毛一把拉开,然后端起那盘鸡肉,接着对着笼子说。“你们两个听好了,等一下我要你们与担屎佬的斗鸡搏斗——也许是一个个上场打!如果你们都打赢了,以后我每一餐都给你们弄肉吃,买新衣服给你们穿,如果某一个打输的话,哈哈!别说吃肉?有水饮都不错了。”

“那一个打输,我把那一个拿去喂狼狗!”黄毛说。

“我家里有鱼塘,喂鱼好了。”猴精把拳头捏紧放到了笼面上。

“你们想吓死他们么?——好啦,不要多说了,黄毛,你把肉放进去吧!”大头佛说。

阿发见肉摆在了门边,立即拿起一只鸡爪来到嘴边,他正咬了一点,还没有咽下肚去,大头佛又说道:“猴精,你去找一把扫帚来,把院子的树叶扫干净。”

“担屎佬还没有来,急什么?”猴精从来没有干过这种粗活,他从屋角的门边抓起了一根几乎脱光了毛的大扫帚,感到很为难。

“快了,他们到了荔枝林边。”黄毛立即说。

于是猴精慢吞吞在院子中间打扫起来,把地面的狗屎垃圾往院子的角落扫去,正在这时,大头佛把笼子提到了檐街下。院子大得像一张鱼塘,有一棵看不到顶的荔枝树把院子遮蔽了一大半,使院子好像蹲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帐篷下。院子里铺满了干枯发黄的树叶,有很多已经腐烂了,变成了污泥一般的黑色,还有数不清的臭屁虫从树叶里爬进爬出,一些长长的蚯蚓瞧见地面的树叶扫去后,赶紧钻到泥土里。不久,院子里的雾气消散了,一缕缕薄雾躲到荔枝树上去。天空灰蒙蒙一片,没有半点阳光,也见不到半丝浮云,阿发的眼前尽是漂动着的灰尘和眩目的晨光,树影斜斜地横在地上。

院子还有一只很大的谷桶靠在破败落剥的围墙下。谷桶起码能载十多吨稻谷,谷桶倒立着桶口向着来阿发。谷桶里堆积着很多老鼠屎和残枝败叶,还有老鼠们从山上拖来的松毛和枯草。老鼠经常钻在那些厚厚的树叶下过夜和避寒,如果遇到有人来,立刻就会从早以挖好的洞口逃到墙头外去。桶里的老鼠洞挖得很大,也非常齐整,跟田埂上的老鼠洞一模一样。阿发见到现在还有一只老鼠在呼呼大睡,睡得跟吃饱的大母猪差不多,满毛的尾巴露出在树叶上。这是一只废弃的破烂不堪的谷桶——大头佛已经以赌为生,早已把稻田置之脑后,要谷桶来干什么?阿发想道。

阿发正目不转睛地瞅着这头大老鼠,想着那个老鼠洞通到外面的世界,外面是黑森森的荔枝树林,要是自己能够从这个老鼠洞钻出去,那些巨人一定会找不着。阿发正这样想的时候,院子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跟着满脸麻子的巨人从门缝里探进来头,然后像野猫一般扫视着整个院子的每个角落,接着又把犀利的眼光落到笼子里,再落到大头佛的身上和黄毛的脸上,最后把猴精打量了一分多钟后,才将木门慢慢打开,侧身进去站在大头佛的身边。接着又有七八个阿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巨人小心地跨过了门槛,神色慌张地走进来。

进来的巨人个个牛高马大,眼光怪异,走起路来小心翼翼,好像眼前的院子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黑洞,或者是一个装着诱饵的大陷阱似的。他们都是一步步踱着进来的。这些巨人都踏着沾满了泥巴的牛皮鞋,谁也没有走进猴精已经打扫干净的圈子里。他们不是围着笼子转,就是在猴精找出的圈子外绕着走。那些巨人有的提着木棍,有的拿着猪肉刀,有的身子里藏着寒光闪闪的水果刀,好像到了战场上随时准备战斗一样。

那个满脸麻子的巨人神情肃穆,肃穆得叫人可怕,他的眼睛随便往朝那一个巨人望去,别人就会向他露出讨好的嘴脸。阿发从大头佛跟那个满脸麻子的巨人打招呼里知到他就是担屎佬。担屎佬跟他一起进来的那些巨人一样,身穿着白得发亮的短袖背心,胸前画着一头斑驳陆离的东北虎。东北虎卧在一棵高大的大榕树下,闭起眼睛来睡觉,仿佛吃饱了在养精畜锐。

那七八个最后进来的巨人通通是担屎佬的马仔,担屎佬是他们的大哥,像黄毛和猴精是大头佛的马仔一样。担屎佬的马仔又都通通留着滴水头,他们的头发都在头顶上像楚河汉界似的分成了两边,然后又有秩序地坠落到各人的脸上,把眼角遮住,再一点不乱地垂到了耳朵旁。他们的头发显然是打了发腊,但看去更像木偶上的假发。然而,担屎佬作为这帮亡命之徒的首领,他头发却不一样,见到担屎佬的头发,使阿发想起了电影里的地主和一些梳椰子头的妇女。担屎佬的又浓又密,像一块黑布垂在肩头上。担屎佬走起路来或者把头一昂,那一大片头发就会飘拂到他的脖子后面,堆成一团,仿佛一大堆牛屎堆积而成的山峰。担屎佬麻子脸非常像战场的弹坑,更像一块块肉瘤吊在脸颊上,叫阿发感到心惊肉跳。

担屎佬以前很穷,靠帮养猪场挑粪到鱼塘去喂鱼为生,后来猪场老板见他有一把蛮劲,见他又动不动会将伙记们打得屎滚屁流,便安排他帮自己追收烂帐和将放出的高利贷收回来。两年之后,担屎佬赚了些钱后,于是拉起了一帮刚出道的或从狱里放出来的人干起了专收高利贷的行当,后来又开起了赌场和也放起了高利贷来。担屎尿佬的绰号便是这样得来的,有了这个名副其实的雅号之后,村里上外的人都把他的真名忘却了,当别人都这样叫他的时候,他反而感到自豪和得意,好像这个大名是他的祖宗早已帮他安定似的。

对于这种现象,阿发一点不感到奇怪,自己村里也是一样,人人都有一个非常形象的绰号。有人爱泡女人,人们叫他为鸡公;他的脖子特别长,人家叫他长颈鹿;他特别胆小,叫他老鼠。说实话,阿发虽然与唐老鸭是朋友,经常与他来往,但他还不知道唐老鸭的真名到底叫什么,只知到他姓唐,由于他走路时像鸭子,扭着八字,所以大家都叫他做唐老鸭。唐老鸭也很高兴人们这样叫他,后来便这样子叫准了。

这时,担屎佬叼上一根像柱子一般粗的香烟来到了笼子的旁边,把他那坑坑洼洼的麻子脸向着阿发,吹进一大股又浓又刺鼻的黑烟来。烟比灶里的还要浓,熏得阿发眼泪直流,几乎要昏过去,他不得不把脸伏到床上。唐老鸭钻到了在床底下,拼命地咳嗽。大头佛见到后走了过来。担屎佬接着走到院子里,站在猴精扫干净了的场地边,把一包香烟拿出,每人分了一支后用破锣一般的声音对大头佛说:

“这就是你买来的小矮人吗?”

“是呀。”大头佛拿过担屎佬递到手上的香烟点燃了。

“两个都是男的,穿着花裙子的那个也是,我看清楚了——今次你想怎样赌法?”担屎佬眯着眼睛说,似乎要把眼光集中一起,把大头佛看穿看透似的。

大头佛狠狠地吐了一口烟后望着烟雾说:

“上次一上场就输了,这回我想两个小矮人一齐上。”

“撑死你呀?两个都是男的,还一齐上?一个一个来,也便宜你了!”担屎佬突然把烟头丢到地上说。

“如果我赢了,再一个一个来。”大头佛清了清嗓子,又狠狠地吸了一口浓烟到肚里说,“都输了,我自认倒霉,这得了吧?”

“那我不干,万一他们一上阵把我的斗鸡打伤了,甚至打死了,那我可输定了!”担屎佬又抽出一支烟来。

“那这样吧,大家有话在先,我可以同意一个一个上,如果两个都输了,再两个一起上,再输了,我无话可说,愿赌服输!”大头佛终于咬紧牙关说。

担屎佬准是算计到这两个小矮人逐一上去搏斗,假如前两局小矮人都战败了,后一局即使他们两人合力打得赢,他还胜了一局,也得到了一大批赌资。于是马上一拍大腿,吐了一口痰到地上说:“好吧!一言为定!”然后转过身来对着站在身后的那两个手下喝道。“去把放在门外的斗鸡抬进来!”

众人立即闪开了一条道,两个巨人很快抬来了一只大鸡笼。这只鸡笼比装阿发的铁笼起码大三倍以上,里面蹲着一头红彤彤的斗鸡。阿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笼里的斗鸡的样,只见担屎佬于是瞪大眼对大头佛说:

“说吧,每次下注多少?”

“第一场十万。”大头佛若有所思地喷了大大一口烟说。

“二十万。”担屎佬斜着眼说。

“你也太狠了吧?”

“你怕啦?”

“不是怕!——怕你干什么?”大头佛想到第一场要是输了,要在第二场补回来,于是说,“第二场再二十万吧。”

“每一场都二十万,要不拉倒!”担屎佬走到笼子边说。

“你上次赚了我的钱,这次是不是想耍赖?”大头佛望着担屎尿佬的背影说。

“耍赖的是你!”担屎佬摆出要离开的架势。

大头佛大步跨过了笼子,冲进了屋里,把那支火药枪蓦然倒提起来,横在胸前,对准了担屎佬的背脊。

“你不赌就把我上次输的钱拿回来,不然,你试试看!”大头佛把枪栓拉得啪啪声说。担屎佬听闻枪栓的声音,立即停下了脚步。担屎佬想到如果不赌的话也许难于脱身,大头佛的枪是不长眼睛的,他要是一扣动板机自己马上就会丧命!一股寒碜的冷气从他的脸上掠过,于是他悻悻地转过身来。担屎佬的马仔便一齐围在他的身边,手上抽出了利器。担屎佬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点燃了另一支烟后阴阳怪气地说:

“不要以为你有这么的一支烂鬼枪我就怕你是不是?这样吧,每场十五万,不赌拉倒!”

大头佛又想到万一前两阵都输了,第三场再赚回来,便把枪把抬高了说:

“前两场我可以同意每一场十五万,但第三场必须三十万!”

担屎佬想到如果第三声输了,连吃饭钱都赚不到,跟着嚷道:

“第三场二十万吧!”

“三十!——一分不能少!”大头佛说。

担屎佬见到大头佛的口气比铁还硬,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说太多么没有用,而且想到自己的斗鸡一下子就会将这两个小矮人打死,于是蹲下身来亲自打开笼门把斗鸡放出。笼里的斗鸡一见到笼门打开,想到又有架打了,便火烧火燎地冲了出去。于是,一场血腥的赌局开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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