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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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承光殿内。

冯漓坐在不远处,靠在几案旁,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安静的看着。

不远处的刘庄正在初步筛阅奏折,承光殿内一片安静。

自从那件事之后,冯漓便乖巧的让刘庄无可挑剔。只要闲时,冯漓总是会在承光殿中陪伴着自己,每每都是微微一笑便再也不言语。刘庄看着她这样的顺从,可心里总是觉得缺少了什么。冯漓再也未提起有关于那个人的半个字,好像这件事在他们之间就从未发生过一样。作为妻子与未来大汉的皇后,冯漓无可挑剔。可刘庄的心里却一直不踏实,总觉得她的心里还隐藏着什么,可自己又怎样都问不出口,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问起。他怕自己再问起会让冯漓重新拾起过往,他怕失去她,真的很怕。所以,无言,也许是对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最好的方法。

郑喜轻轻推门而入,看到刘庄正在忙着批阅奏折,看了看手中的参汤。

冯漓听到门响的声音,回过头刚好看到郑喜刚进门却又不敢上前,于是冯漓轻轻起身,接过郑喜手中的参汤,轻轻走到刘庄身旁,放在几案上。刘庄听到几案上传来的声响,一抬头看到冯漓,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冯漓刚要收回去的手。

“爱妃辛苦了。”刘庄低头看看参汤,语气中带着感激的说。

冯漓淡淡一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刘庄棱角分明的脸,便垂下了双眸,不再说话。

刘庄的心一紧,她这样的温柔,他已见的太多。想到这些,心里居然会起了一阵烦躁。于是放开握着她的手,端起参汤。

“殿下,臣有事奏禀。”刘庄抬起眼神,看到燕述慌慌张张进来,看到冯漓,燕述一惊,欲言又止。

冯漓对着燕述微微点头示意,便走了下去,走到不远处的坐榻旁,掀起香炉盖,小心将香料一匙一匙的加进去。

“说。”

“嗯……”燕述略微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冯漓,似乎有难言之隐。

刘庄并未注意到,只是轻轻又道一句:“说罢,这里没有外人。”

“诺!臣接到西域来报,耿异与班固深陷匈奴王庭,怕是……凶多吉少了。”

冯漓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一揪,手中的药匙一抖,一匙香料全部洒在了香炉旁。刘庄闻言,心里隐约一惊,但并未着急发言,而是将目光望向不远处正在往香炉里加香料的冯漓。

慌张的神色一晃而过,冯漓很快恢复了平静,将香炉旁的香料轻轻收拾干净,盖上了香炉盖,往坐榻旁走去,重新拿起了书,静静的翻看着。

刘庄收回目光,剑眉微蹙,“消息可准确?”

“千真万确,从西域传过来的,不会有误。”燕述郑定的说。

“……”

之后刘庄与燕述再说什么,冯漓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有燕述的那句“可能凶多吉少了”一直萦绕在冯漓耳边。冯漓的手微微发着抖,却极力的拿着手中的书,不让它掉在地上。

好不容易撑过了两个时辰,问缕进来请安,并回复说请冯漓回去温饬殿准备晚膳,冯漓应了一声,便向刘庄行了礼,离开了承光殿。

推开温饬殿的大门,屏退了所有人之后,冯漓脚下一软,眼泪便涌了出来,心里也传来一阵隐隐的痛。

班固真的落入匈奴人的手中了么?如果真的如此,那他还会活着回来么?冯漓的手紧紧的捏着自己胸口,任由眼泪无声的落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问缕看到冯漓这样表情,心里便猜出一定是班公子有事。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眼看着这些日子冯漓好像静下了心日日陪伴在殿下身边,今日不知到底是何事又让冯漓如何惊慌失措。问缕轻声叹口气,轻轻扶起冯漓,张了张口,却没问出来。

冯漓神情恍惚,慢慢向前挪着步子,忽然猛地想起了什么,跑到里殿打开了最里面的柜子,将那串红色玛瑙石手串取了出来。

那红色的玛瑙串,还是那样晶莹明亮。冯漓将它捧在手心里,用手一颗一颗的慢慢滑过。眼泪如晶莹的水珠一般,落在了颗颗玛瑙石之上,慢慢滑了下去。

“执手天涯间,不问尘间事……”冯漓口中默默念着那句班固曾经说过的话,心里如针刺一般疼痛。

原来心痛的感觉就是这样,哪怕只是一句话都能够勾起局中人曾经已久的往事,让人泪流满面。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那样一个爱过的人,始终在一个人的心里,永远都无法放下。

冯漓攥紧了手串,她使劲儿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你一定不会有事!你还有对我的承诺,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要回到洛阳城中,你还要这样远远守护着我,还未来得及兑现的诺言难道就不算诺言了吗?我不信!我不信!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心痛的再也哭不出声。

问缕走上前,望着冯漓的背影,幽幽叹口气,小姐还是原来的小姐,即便她在殿下身旁再温顺,再伪装的什么都不在乎,可,她毕竟还是原来的冯漓,从未改变过。

窗外的月色那么美,美的那样凄凉与苍白,独留伤心人,月下拭残泪。

此时的边境,班固与耿异也在经历着离别与悲伤。

没过几日,边境便传来北匈奴的消息:蒲奴的一位阏氏身亡,究竟如何身亡不得而知。

班固听到这个消息之时,有些震惊,耿异则好像是意料之中,幽幽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

其实那日,在她离去的一瞬间,耿异心中就觉得有种不好的感觉。冷琬瑜的眼神决绝,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原本,耿异担忧的是她回到北匈奴之后要如何向蒲奴交代班固逃脱这件事,可现在想来,一切都没有这样简单。

边境的月亮,如匈奴草原上的月亮一样,清凉寒冷。

班固走了出来,走到了晚饭后便坐在这里发呆的耿异身边。耿异觉知身旁有人,不用想就知道是班固。

“身上的伤都好了么?”耿异看了一眼班固问道。

班固点点头,“好多了,多亏了窦将军还有你。”班固坐了下来。同样看着月亮,一时凝思。

“耿兄。”班固轻轻唤了一声,“你有事瞒着我。”班固依旧看着月亮,悠悠然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耿异淡淡一笑,低下头,轻叹一口气。“如何算瞒?”

班固摇摇头,“也许不算瞒,只不过你不想说。”说罢,收回目光,望向耿异。

耿异点点头,“不是瞒着你,而是我,真的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一切的一切,我都不确定。”耿异低下头去,随手抓起一把土,在地上随意的撒着。

“我知道。可是为何冷姑娘会帮助我们?她真的是因为救了我才被蒲奴处死的?又或者是……”班固停住了华语,似有似无的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又或者是她欠了你什么?”

耿异将手中剩下的土全撒了去,摇摇头,“现在我不确定。我本想这次任务完成回到洛阳城之后再好好调查,可是现在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耿异回过头,看着班固,眼眸中带着不忍,又带着信任,轻轻道:“孟坚,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一切事情都了解清楚了就一定告诉你。”

班固点点头,不再言语。

耿异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起他与冷琬瑜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她是那样一个洒脱不羁的女子。

他从来没想过在她那么坚强的背后其实还有的是数不尽的脆弱。否则她不会在那一晚坐在无人的角落里看着手里的琴坠发呆,也不会在第二次与他在洛阳城中会面之时为了不伤及周围的汉人而对自己手下留情,更不会在得知在他与班固二人有难之时愿意伸出援手搭救他们。如此看来,当初这位被他认为是一个背叛大汉朝的人,心里藏着的应该远远不止这些。

耿异打开自己随身带的包裹,拿出了那支箭。箭头上的“十”字在烛火的照耀下更加耀眼夺目。耿异来回抚摸着箭,陷入沉思。良久,重新将箭收好,关于这一切,也许只有等到回了洛阳城,谜底才会揭晓吧。

耿异与班固将在匈奴所获信息一一禀告给了窦固,窦固召集了其他几个心腹一起商讨应对之策。

果真,蒲奴意在诈降南匈奴,同时派兵一举灭了南匈奴,再加上南匈奴本来就有一些人心不稳的北匈奴叛逃之人。这些人的存在只是为了更好的利益,哪边给的利益多自然会倒向哪边。蒲奴已私下招降这些人,并许以重利,这些人自然愿意为蒲奴效劳。如果蒲奴的这些计划得逞便会联合南匈奴一起发兵大汉,到那时恐怕大汉朝又要陷入连年征战的状态,百姓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连年征兵等,这些绝对不是刘秀愿意看到的局面。

窦固与众人紧张的商量了两天后,最终定下了攻打北匈奴的计划:要先于北匈奴诈降,南匈奴负责制服自己本部落欲降服北匈奴的异心者,耿异为前锋,带领大汉兵马北上,一举歼灭北匈奴。定了计划后,窦固便命各位将军下去各自做准备,择日便上沙场,一定要在此次战役中一举拿下北匈奴!

因有可靠消息在手,又有南匈奴从旁协助,窦固与耿异带着大军直逼匈奴边境,北匈奴也不甘示弱,与窦固、耿异展开了殊死搏斗,但无奈因窦固常年征战沙场,实战经验丰富无比,北匈奴的将士们都听说过窦固的大名,如今身边还带有一个骁勇善战、雷厉风行的耿异,如此一来,北匈奴节节败退,一直往北退去,直逼匈奴王庭。蒲奴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恼怒,决定亲自率领将士们出征,发誓要将汉军逼退。

沙场上,一面是窦固带领的汉朝将士,一面是蒲奴率领的匈奴士兵,战鼓齐响,气势恢宏。骑在马上的蒲奴远远望着天空,冷漠笑了一声,看着窦固,大声下令道:“我匈奴人,生要光明磊落,死亦光明磊落!为了匈奴,给我杀!”

“杀!杀!杀!”匈奴的士兵们听到他们的单于如此斗志昂扬的话,所有的士气仿佛一下全被激发了出来。

战鼓响起,双方交战,一片打打杀杀与刀剑碰撞的声音,顿时间辽阔的草原被鲜血染红。蒲奴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带领着将士们拼死搏斗,窦固与耿异也毅然奋起反抗,一时间,仿佛时间停止,空间静止,只有漫天的打打杀杀之声,伴着孤寂的大漠之风飘向远方……

不知道这样的声音持续了多久,总之还能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血流成河……匈奴人拼尽了所有的力气想要将对方至于死地,可惜在窦固的带领下,他们最终以惨败收场。蒲奴见如此情势,如果再拼杀下去怕是自己也要被俘,于是挥起大刀,命令剩余的匈奴士兵撤退。窦固乘胜追击,带着人马一路撵着北上。蒲奴则拼命逃亡大漠深处。

窦固早已计划好,由耿异带着人马埋伏在蒲奴逃亡的路途上。因此在蒲奴带着残兵败将,自以为逃到安全的地方,略微放慢了速度想要休息片刻只是,耿异带着兵马出现在了四周的山丘之上。

蒲奴看看四周,自己已经被大汉将士紧紧包围,前有耿异带领的兵马围追堵截,后有窦固追来的兵马,蒲奴突然冷冷一笑,仰天长啸:“天要亡我!”再重新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耿异,心里一阵凄凉:自己害怕的终于变成了现实,与耿异最终还是相见于沙场之上。这样的一幕,似乎自己的脑海中曾经出现过,只是,每次出现之时,他都极力否认,那是他的兄弟!他曾经救过一命的兄弟!即便是现在,这样的一幕终于发生了,蒲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他真的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周围不远处布满了大汉的兵马,一座不高的山丘之上,立着耿异与蒲奴。

蒲奴望着远处苍茫的大漠,天空中时不时盘旋过一两只鹰,还有阵阵微风轻轻拂面而过,山丘下的马不耐烦的来回挪动着脚步,扬起阵阵尘埃。

蒲奴眯起眼,冷笑一声道:“最终我们还是在战场上见面了。”

耿异没作声。只是淡淡的望着同样广阔的草原。

“要是那次,我没有放走你,不知道今天的场面又该如何。”蒲奴不甘心,依旧想着上次耿异在匈奴王庭的样子,耿异走了之后,他到底有多后悔恐怕没有人知道。

“我说过,你我所谋不同,注定今生一定是敌人。”耿异依旧望着远处,幽幽然道了一句。

“如果知道我蒲奴今生最大的敌人是你,上次我就不该放你走。”

“单于不放我走,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选择自己所要走的道路。”耿异冷道一句,收回目光,重新注视着蒲奴,目光中带着果敢与坚毅。

蒲奴微挑剑眉,叹了一口气,望着苍茫大地,良久,道了一句:“匈奴的大好土地最终还是败在了我手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

“若当初你知道你的今天是我造成的,你一定不会救我。”耿异想起小时候的那一幕,蒲奴解下自己的腰带为他系上,只为了几步之外的匈奴士兵不要伤害到自己。只是,那样一个善良聪慧的小男孩只能永远留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而再也无法爬出记忆的那种美好,一旦爬出便会伤的体无完肤。

蒲奴低下头,摇着头苦笑一声,低声道:“不,我从未后悔救你。毕竟,那时的你是无辜的。”

耿异闻言,心里猛然一动。

“无辜……既然我是无辜的,那大汉边境多少平民百姓,他们就不无辜?”耿异情绪略微有些激动。

蒲奴没有直接回答耿异的话,只是深呼一口气,“毕竟我们的立场不同,站的角度不同。为了这天下,伤害一些无辜的人也在所难免。现在再讨论这个有意义么?”蒲奴有些嘲弄的笑了笑,“如今我已落在了你手中,匈奴也落在了大汉手中。既然如此,我蒲奴作为一个匈奴人,也断然不会失了我的豪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蒲奴别转过头去,不再看耿异。

耿异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想知道,冷……阏氏到底是如何死的?”

蒲奴微微沉默,动了动嘴唇,冷冷道:“真是令我吃惊,没想到你与她相识,她背叛了我,背板了匈奴。”

“这么说,是你……”耿异剑眉微挑,蹙着眉头,神情复杂。

虽然冷琬瑜确实做了背叛匈奴之事,但耿异仍旧不相信是蒲奴杀了她,或者说,他从内心中,那个年少时那般善良的一个匈奴男孩的身影,始终在自己的脑海中,怎样都挥之不去。

蒲奴微微一笑,“谈论这个没有任何意义,她亦有自己要追寻的,又岂能是我阻挡的住的?”虽是一个问句,但耿异与蒲奴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深处曾经追寻的、现在追寻的又或者是未来需要追寻的,这些又岂是他人能够决定的?

耿异微微叹了一口气,深邃的眸子中闪现出的惋惜在很短时间内便又消失,随后低声道:“你走吧。”

蒲奴转过身,惊异的看着耿异。走?!他没听错吧,耿异居然要放他走!

“日后只要你不再扰我边境,我自然不会为难你。”耿异看着蒲奴不可置信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

蒲奴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扬了扬嘴唇,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向耿异行了个匈奴的谢礼,开口道:“大汉只要有你耿异在一天,我便愿永远居于匈奴之北,不再进犯大汉边境!”

耿异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剑,随后转身,离开。只留蒲奴一人远远的望着耿异渐渐消失的身影。

此次窦固领军大获全胜,逐匈奴于北境。

班固将所有的公报拟好,还未来得及发往洛阳城,第二日清晨天刚亮便接到了窦固的紧急命令,吩咐班固与耿异即刻前往大堂议事。窦固将军历来行事稳重,今日如此匆忙恐怕是有要紧事。耿异与班固接到命令后便即刻前往大堂了。

“臣见过将军。”耿异与班固一前一后到了大堂。却见窦固站在大堂中央,神色凝重,剑眉微缩。

班固看了一眼耿异,上前道:“将军这么早便吩咐我与耿将军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之事?”窦固听到班固的问话这才猛然间觉知他们二人已经到了,于是郑重的点点头,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封信件。

“耿异,你即日起领三万精兵入洛阳,即刻出发,不得有误。班大人也带好回禀陛下的文书,与耿异一同回洛阳吧。我处理好边境之事便立刻率大军随后赶到。”窦固声音温厚,却也带着一丝忧虑。

耿异闻言,甚是诧异,边境还有匈奴之乱未平,怎么忽然就要领兵回洛阳城?

“将军,这……”

“你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回去收拾一下赶紧上路吧!我已经点好精兵随你回去洛阳,我也已经知会了马援将军,进了洛阳城后如有必要将此虎符出示予马援将军,马将军自会明白一切。”

窦固取出几案上已准备好的虎符,交到了耿异手中。随后抬头望了眼天花板,深呼一口气,看来很是烦心。

“臣领命!”耿异结果虎符,推门而出,留了班固一人在大堂。

“窦将军,洛阳城是发生了什么事么?”班固心存疑虑,上前问道。

窦固看着耿异渐渐远去的背影,面露难色,手中紧握着那封信件,并未言语。

此次窦固将军行事如此匆忙让耿异十分不解。但军中将军之令大如天,作为属下必须要无条件服从。耿异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的,所以没有多问便带上三万精兵往洛阳城去,班固将所有的文书一应准备好,随着耿异踏上了返回洛阳城的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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