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忆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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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年,西郊林间有一袭红衣坐于槐树之上,装彩明亮,顾盼生辉。

……

“你知道么,南京城里现在最流行的就是这红衣服了,你觉得漂亮么?”

槐树上的红衣女子扭头对着身边表情木讷,长相普通,在她印象里好似永远不会对她说话的男子。

王虎剩看着面前这个宛如江南墨水画中走出的委婉女子,看着她那由明亮转而缓缓黯然的双眸,不自觉的,一股心痛就从心里深处蔓延而出,就像破土而出的嫩芽,一瞬间就疯狂的爬满了他的大脑。

于是乎,他点了点头,就这微微的点头,她那本来黯然的双眼瞬间再度明亮起来,也不纠结为什么这个木讷男子为什么今天会破天荒的对她点头,就抱着他的手臂,哼着从放牛小童那学来的无名歌谣。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每天都会到他身边唠唠叨叨的女子,这个好似带有六朝烟水气息的女子,在这个康熙三年穿上红衣的女子,便再也没有换过这一袭红衣,一直到她的红衣被他的鲜血染的更加鲜红,鲜红的让人心痛。

王虎剩渐渐习惯了这个每天都会来这里唠唠叨叨的女子,她的嬉笑怒骂,她的贪吃调皮,她的活泼可爱,都好似用刀刻在了他那懵懂初启的记忆之上。

她就像是他的眼,她替他看遍世间的繁华。

她就像是他的嘴,她替他尝遍世间的佳肴。

她就像是他的足,她替他走遍世间的山水。

她就像是他,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觉得。

在每个她唠叨的时候,在每个她沉默不语的时候,在每个她捂嘴轻笑的时候。

他就那么觉得。

……

王虎剩渐渐地会控制这片鲜花的开放,会聚集一些有灵性的小动物,看着那一袭红衣在绚丽鲜花中相映成趣,看着那明媚脸庞在小动物中言笑晏晏,他就感觉到开心,虽然他不知道这种感情就是开心,虽然他不知道如何将这种叫作开心的表情表现在脸上。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看着她,就像最开始一样,看着那个好似小女孩一般嬉笑打闹的红衣。

……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来到他的身边说故事,就连小白也不见了,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好像原来被蚁虫蛀空了树心一般,那种好似只留下空壳一般的感觉。

他感觉到害怕,感觉到恐惧,因为他记得,如果被蚁虫蛀空了的话,那么自己就会大病一场。

于是,他发了疯一般的开始在自己的身上找那所谓的蚁虫,树根,树皮,树梢,到处都找遍了却依旧没有看见蚁虫的身影。

但是,那种空虚的感觉却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好像要把他蛀空一般。

……

她带着小白回来了,带着一件和自己原来叶子颜色相近的衣服,青绿青绿的,他不喜欢,因为这个颜色是嫩芽的颜色,已经成熟了的自己是不要这个颜色的。

但是她说这个颜色叫做青绿色,不是他嫩芽的颜色,虽然他觉得这就是他嫩芽的颜色。

王虎剩这才知道她与小白为了找到这件衣服,一直找了很远很远,一直找了很久很久,这才没有给他说故事,这才没有来坐在他的身边。

王虎剩不懂这个原因,不知道这个中间的历程,毕竟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除了这里的一片天地和那些活泼跳脱的动物们,他只有她。

所以他虽然不喜欢这个所谓的青绿色颜色,虽然他感觉自己身上这个叶子做的衣服也很好看。

但是当她说她还要去找的时候,他害怕了,他不知道是害怕那空虚的感觉,还是害怕她不在他的身边。

所以他穿上了这个其实并不是很合身的青色长衫,饶了饶头,看着面前说他有着所谓才子风流的她,虽然不明白,但看着她掩嘴轻笑的好看模样,也就那么穿着,就那么穿了一辈子。

……

王虎剩看着面前已经被血染透腐叶的两具尸体,才感觉到自己的心中的怒火稍稍消退。

和往常一样,她一直到了晚上才回来,他等着她,他和往常一样,静静地听着她说着她今天的故事。

却发现有两个人影好似跟着她身后而来,他不懂这两个人影口中那些下流无耻的言语,但是他听得懂一句话。

“那个女鬼那么漂亮,看起来有没有靠山,游魂野鬼一个,我们哥俩把她擒住,养成小鬼,卖给大户人家不知道可以赚多少啊……”

他记得小白说过,小鬼对于他们来说是最痛苦的折磨,这样做的人就是为了让她永远的离开他。

王虎剩没有记住话里那痛苦的折磨是什么,他不懂那是什么个样子。但是,他牢牢记住了后面那句话,那句永远离开他的话语,让他瞬间回到那个没有她的那夜,回到那个让他害怕的夜晚。

于是,他感到愤怒,就像小孩子害怕母亲离开那样,那种纯粹的,莫名的怒火。

但是,这个拥有孩子般怒火的家伙,是个拥有无数年月修为的槐树精。于是,那两个尾随而来的两个江湖邪术士就那么躺在自己的面前。

确定了面前这两个家伙不会让那一袭红衣离开自己,他才松了口气,看了看身上不小心被沾染上血渍的青色长衫,感觉到自己好像又会被骂。

……

果然,他被她骂了,她说他不懂得遵循天道为善,虽然草木为灵者与畜生修道不同,自然秉承着天地正道,是顺势而修。但是也要明白若是如此滥杀下去,虽有天生之福泽,但在此后必然招受天谴,难以化形。

他不明白,但是他知道她不是怪他把她送他的衣服给弄脏了。于是,什么化形,什么修炼,他不懂,也不在乎。

当然了,他不想她生气,于是他又拿出来了之前回来时找到的一个淡白色的花朵,那么笨拙的插在她的耳间。

本来好看的花朵被他笨手笨脚弄掉许多花瓣,只有几片孤零零的待在上面,再被他歪斜斜的插在她的发间。

他觉得这样不好看。

她却又哭又笑,不知悲乐。

……

王虎剩第一次发现她离开他身边那么久,在他第一次学会说话的时候,在他第一次真正化为人形的时候,在他第一次想要亲口告诉她,他不嫌她啰嗦,不嫌她烦,不嫌她每天都来找他,找了他几百个春夏,几百个秋冬。

第一次想要告诉她,他喜欢她。

她却没有回来,第二天的时候,他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片已经呆了无数年月的地方,去找他的眼睛,去找他的嘴巴,去找另一个他,另一个自己。

他没有告诉小白,穿着她送给他的青色长衫,就那么离开这里,寻着她的魂力,寻着他已经熟悉了无数年的魂力。

她不知道,这个她陪伴了几百年的家伙,这个看似和最初一般沉默不语,呆滞木讷的家伙,哪怕是她走丢在天涯海角,他也有足够的修为让其天涯咫尺。

……

他第一次感觉到那么的痛,那种从身上传来的好似火焰灼烧一般的疼痛,那种刀剑加身的疼痛。但是,最痛的是那从心里传来的,那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好似万蚁噬心一般的疼痛。

怀中因为沾染了自己鲜血而越发妖艳的红衣,紧紧的闭着眼,那好似从来都是洋溢着笑容的面容上第一次眉头紧锁,显得那么痛苦与无助。

他第一次那么愤怒,愤怒的想要杀掉身旁的每一个人,想要摧毁身边的每一个事物。哪怕他已经被绝杀之阵重创,哪怕他已经重伤垂死,哪怕他自己这个人形是自己修炼了无数岁月才得来的,这些,他都不在乎。

但是他在乎身上这件已经快要变成布条的青色长衫,他在乎怀中这个唠唠叨叨的家伙,他在乎这个像是笨蛋一样因为他的一次点头而百年不换的红衣。

……

王虎剩只感觉那种无法言喻的疼痛瞬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攀附上了自己的灵魂。但是,看着面前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的靓丽面容,他感觉到一阵轻松,哪怕他的灵魂已经快要被这恶毒的符咒腐蚀殆尽,但他的心却是那么放松,就好像他终于等到她回来一般。

他多么想对她说一句话,哪怕一句话也好,但是在他陷入黑暗之时,他依旧没有机会对她说出那句话。

不是因为那远比钻心之痛疼痛百倍的符咒之痛使他难以言语。

而是因为,他想让她听见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不然,就算是这片天地比她先听见,他也不愿。

……

一阵阵的依恋,悔恨,不舍,爱慕从王虎剩的脑海中带着记忆不断涌现出来,就好似他就是那从始自终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的他。

王虎剩知道,这就是他,而这记忆就是槐树精对于这个世间最为执着的留恋与不舍,他不知道什么原因找到了他,托付给了他,让他完成这个自己没有完成的执念。

而恢复意识的王虎剩还在想着拿这个这寄托着本体记忆与执念的细小长蛇怎么办。他可还被扑在地上,而当他看见白衣女鬼的动作,瞬间想到了办法。

草木之大多灵厌阴喜阳,于是王虎剩第一时间冲向了胖子,他的包里可还有那专门吸附阴气的礞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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